第 50 章
作者:庄九儿      更新:2022-03-29 19:44      字数:4409
  白子墨在春江饭店下榻第二日,老爷便迅速掌握了他的踪迹。打了一圈电话,见哪个朋友家都找不见他,便让白齐去了一趟春江饭店,果然在入住记录里找见了他,403号房间。那日他一觉睡到中午起床,便听门外一位阿姨道:“你好,服务员。”

  白子墨:“进。”

  白子墨一直赖床上,阿姨自己打扫了一番,临走之前,便对白子墨道:“这位公子,刚刚有一位先生叫我把这个东西传给您,您看一下。”说着,递来一张纸条。

  白子墨打开一看——

  白氏纺织有限公司的信笺纸,老爷的笔迹,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就在那儿住着,否则房费自负。”白子墨看了一眼,便“切”了声,把纸条搓吧搓吧,“咻—”的一道抛物线,稳稳丢进垃圾桶里。

  下午,去銮禧家打牌之前,还是到前台问了一句:“那个,帮我查一下403号房房费付过了没有。”

  前台小哥查了一下账簿:“今天一早付过了,预付了十天房费。”

  白子墨:“!!!”

  十天?

  让他在外面流浪十天?

  出了饭店门,下了台阶,便一脚踹开地上的小石子:“去他娘的!”

  宗兰呢,那几日过得还挺快活。

  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这个白子墨,指定是在外头整日喝酒、打牌。

  那日老爷把他打出去,回来说了一句:“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这几天都别回来了,宗兰,你在家里放心住着,不用管他。”

  三太太立刻不高兴:“他身上都没有钱,你让他在外面怎么活!”

  老爷:“不用管他,他有钱。”

  总之,老爷叫她放心,自然有叫她放心的道理,宗兰便也不再操心。哪怕他身上没钱,他那么多朋友,还借不到个二三十块混口饭吃?

  每日看看孩子,陪弟弟妹妹写作业,偶尔去铺子里看一眼,坐一会儿,回来时,顺道逛逛,买点东西、吃点什么再回来。

  有时,也会去学校接弟弟妹妹放学。

  周六,还带弟弟妹妹跟怡婷,去春江大剧院看了场电影。

  电影不好看,粗粝的画质,略刺耳的声音,不过孩子们开心就好。

  她逐渐觉得——没老公真好。

  有钱、有自由,晚上有两个孩子暖床,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快乐。

  而看了电影回来,便见自己屋子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士,正坐在桌前喝茶,看着比子墨小,佟妈道:“二少奶奶,王廷少爷来了。”

  王廷?

  白子墨的表弟,那天在满月酒上见过一回。

  王廷说,是子墨让他来的,说是衣服不够,子墨自己不想来,叫他过来帮忙拿,说着拿了一张清单给宗兰。宗兰拿过清单一看,只见清单上用他苍劲有力的笔体,写着衬衫几件,裤子几条,袜子几双,内裤几条之类的字样,最后又补了一句:“另有袁大头十块。都看懂了吧?别装不认字,不认字让王廷给看看。”

  宗兰心想——

  看懂了,就“袁大头十块”五个字,看不懂。

  宗兰按子墨要求,收拾了一箱东西,又多放了两件衬衫,递给王廷道:“这些应该够了吧?要不多拿点儿,免得他又让你跑一趟。”

  王廷已坐到子墨书桌前,宗兰收拾东西时,他便拉开抽屉四处翻了翻,见里面还算整齐地放着几个笔记本和两支锃亮的德国钢笔。王廷从中翻出一个牛皮笔记本看了眼,听宗兰已经收拾好,便回了句:“应该够了吧。”说着,又念了一句,“表哥这儿还写了首自由诗呢,好像是写给嫂子的。”说完,淡淡一笑。十八岁的青涩少年,笑起来还挺好看。

  宗兰道:“自由诗?”

  王廷:“是啊,要不我念给嫂子听听?”

  宗兰:“你念。”

  王廷便深情款款念起了那首“自由诗”:

  再坚固的锁

  也有钥匙可以打开

  而你紧锁的心门

  我要如何做,才能打得开

  宗兰听了,轻轻一笑。

  怎么说?有些好笑、有些感动、又有些苦楚。

  对王廷道:“我看看。”

  王廷便把笔记本拿给她看,只见落款时间是在他们吵架之前。

  王廷又道:“没想到,我表哥啊,还有点浪漫呢。”

  宗兰心想——

  是有点浪漫。

  还有点浪。

  总觉得这个王廷,是白子墨派来劝和的,来让她心软。和好可以啊,自己回来,两人面对面来一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王廷又逗留了片刻,便拿起箱子要走,宗兰便叫道:“等等。”

  王廷道:“怎么了?”

  宗兰跟上去,问了一句:“你看你表哥这几天手头紧不紧,身上有钱没有?”

  王廷便摆了白子墨一道:“挺有钱的!吃饭、喝酒都是他请,是嫂子给的?还是表哥藏私房钱了。反正嫂子不用再给他钱了。”

  宗兰想了想,还是按纸条上的要求,拿了十块大洋让王廷给子墨送去。不是担心他在外面吃苦,而是不想做什么理亏的事儿。末了,道了一句:“让你表哥在外面好好浪,多浪一会儿,浪够了再回来。”

  王廷:“明白。”

  王廷拿上箱子,走了两条街,白子墨便从胡同里窜出来:“怎么样?诗给她看了没?”躲胡同了吹了俩小时冷风,吹了一身的灰尘和树叶,看着惨兮兮。

  王廷:“看了。”

  白子墨问:“她说什么了没有?”

  王廷:“也没说什么。”说着,把兜里十个袁大头掏出来,塞子墨手上,“嫂子让你在外面好好浪,多浪一会儿,浪够了再回去。”说着,又把行李箱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拎。”

  白子墨:“这个无情的女人!”

  那么一首真情流露、深情款款的“诗歌”,都打动不了她的心!

  白子墨回来,是在中秋节当天。

  白子墨出去八天,三太太每日茶饭不思,即便老爷解释,他人就在春江饭店,那天给他塞了一百块,他每天跟朋友喝酒、打牌快活得很,三太太还是放心不下,中秋这一日一早,便在饭桌上哭了起来:“快叫他回来!今天是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少了一个可怎么成?”

  老爷吃了饭,便叫白齐去了一趟,叫子墨回来一起吃个饭。

  中饭前,白子墨回来了。

  脸胖了一圈,腰上勒了根裤腰带,啤酒肚都勒出来了,三太太还是抱着他哭了一通:“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别出去了,回来住!”

  白子墨:“再说。”

  一顿饭,大家吃得不尴不尬。

  中间老爷道了一句:“你们俩,下午去罗记裁缝铺量身子。”

  罗记裁缝铺做女装是一流,尤其女士礼服,款式又时髦、又精美,男士西装却很一般。白子墨做西装,一直是在张记做的,是春江市里做男士西装的第一名。

  白子墨道:“去罗记干嘛?”

  老爷道:“你们俩,过去做一件婚纱,一套礼服,等做出来了,去照相馆拍个婚纱照。早就该拍的,只是宗兰有孕在身,正好现在孩子也生了,这几日天气也好,不冷不热,趁这段日子赶紧把事儿办了。”

  两人不应,也不拒绝。

  老爷问道:“听到没有?”

  白子墨:“那钱怎么算啊?我可没那个闲钱。”

  老爷道:“记账上。你们还想做什么衣服,都挂账上,这总行了吧?”

  白子墨这才勉为其难道:“那行。”

  吃了饭,两人便一前一后回了西厢房,宗兰坐在梳妆台前假忙活,子墨则倒了杯茶,却不喝,又把两手插回风衣口袋,问了一句:“走不走?”

  “等会儿。”说着,宗兰又化了个淡妆,化了有一刻钟,这才道,“走吗?”

  白子墨懒懒起身:“走吧。”

  游廊上,子墨走在前,宗兰跟在后,子墨低着头晃晃悠悠地走,偶尔见到一些小石子,便把它踹进庭院里,到了大门口,对家丁道:“让司机把车开出来。”

  家丁回:“没车了。一辆老爷开走了,另一辆,司机送怡婷小姐到她同学家去了。”

  白子墨嘟囔:“真行,让我们去裁缝铺,车都不给我们留一辆。”说着,顺手抄起院子里一辆二八自行车,下了台阶,放地上,稳稳当当坐上去,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大长腿像支架稳稳支地上,看着高高站在台阶上不大乐意的宗兰,用下巴指了指自行车后座,“上车。”

  宗兰不大情愿,但还是轻翻了个白眼,下了台阶,轻轻坐上去。

  白子墨道:“搂着我。”

  宗兰两手松松垮垮搂着他的腰。

  白子墨:“紧点儿会不会?”

  宗兰便两手紧紧攥紧了白子墨腰间的风衣:“走你的,我还能掉下去不成?”

  白子墨这才一蹬腿,开始骑,自行车缓缓向前行驶。

  仲秋的小风凉爽地拂面吹过,吹拂起宗兰鬓角的碎发,也给子墨吹了个中分的发型,好在子墨浓眉大眼长得正直,才没吹出汉奸气质。

  秋天的天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淡淡的蓝色,看着很高很开阔,宗兰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子墨那熟悉的、倔强的后脑勺,紧紧攥着他的风衣,忽然便觉得心里平静、踏实得很。

  这是她丈夫。

  这是兜兜、袋袋的亲爹。

  这是她要共度余生的男人。

  宗兰看着他,可以从背后看到他下巴的弧度,也是微笑着的。

  到了裁缝铺,子墨顺手把自行车支电线杆上,宗兰在身后等他,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去,各自由老板老板娘量了身子。

  量完,老板娘拿出一本册子,给宗兰看婚纱款式,而那一头,老板也塞给子墨一本册子,里面全是燕尾礼服样式,子墨随意翻了翻,自己的还没定呢,便凑到宗兰跟前来:“我看看。”说着,跟着看了会儿,问了一句,“你喜欢哪个?”

  册子里没多少款式,宗兰点了一个坎肩款式的图片,胸口挖的有点深,在这年代,也算深v了吧。

  白子墨立刻吭哧白咧道:“不行!这也太露了!”

  宗兰道:“主要这裙摆好看。”

  白子墨便又随手翻了翻,翻到一个胸口用蕾丝捂得严严实实的款式,对老板娘道:“上面做成这个,下面拼接刚刚她说裙摆好看的那个,这样行不行?”

  老板娘道:“是可以的。”

  白子墨这才满意,又去挑选自己的礼服,白子墨这个人很爱漂亮,选了一款,只是对它没有百分百满意,又提了一堆修改意见,让老板记下来。老板一一记下来,只觉得这位公子提的建议样样都在点子上,到时得打个样留下来才行。

  弄完,白子墨走出店铺,抄起电线杆边上的自行车:“走。”

  宗兰便坐上去。

  两人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晃到家。

  进了屋,白子墨走到八仙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宗兰则脱下风衣挂好,走到梳妆台前,知道他这次回来没拿行李箱,大概只是准备回来吃个午饭,便一边对着镜子卸耳环,一边看着镜中的他:“晚上在哪儿睡?”

  白子墨打量镜中的宗兰——修身的藏蓝色旗袍,红嘴唇,正侧着脸摘耳环,一边摘一边用镜子看着他,一瞬间,流露万种风情。

  白子墨吞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不知宗兰希不希望他留下,想了想,道了一句:“酒店吧,房费都交了,不给退。”

  宗兰略有些失望:“行吧。”

  白子墨又喝了一口茶,起身道:“那我走了?”

  宗兰:“嗯。”

  待他离开,宗兰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又把首饰盒內的首饰整理齐整了一些,拿出一只翡翠银钗,正要试戴一下,电话铃便“叮铃铃——”刺耳地想了起来。

  宗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一头,白子墨道:“春江大饭店,403号房,现在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