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作者:庄九儿      更新:2022-03-29 19:44      字数:5578
  一场满月酒,前前后后忙了三四日,家里从上到下都累个半死,连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大小姐说她不来添乱就是帮忙的三太太,光是看着外头忙也看累了,也腰酸背痛、头昏脑涨起来,其他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修整了一日,勉强修整过来。

  第二日,便又由大小姐带领着收拾残局。

  满月酒当晚,胡乱收拾了一通,也只是把盘子撤了,洗了一遍,今天才把庭院内的桌椅擦洗干净,撤回库房,多余的厨具也撤回库房。

  外头又忙得热火朝天。

  宗兰、子墨屋子里倒是清闲,弟弟妹妹又放假在家,大家睡了懒觉,到了九点才穿戴好,宗兰说:“佟妈,去后院把宗惠、宗盛叫来吃饭,喜儿不必叫来了,让她到外头帮忙。”

  佟妈应了一声,叫了弟弟妹妹过来,便说了句:“少爷、少奶奶,你们自己吃吧,我也上外头帮忙去了。”

  饭间,宗兰便问:“对了子墨,你这几天不是说好些衣服旧了,这个不穿、那个不要的,你都放哪儿了?”

  子墨理所当然道:“我哪儿知道啊。”

  宗兰:“……”

  是啊,他哪儿知道啊,他的东西在哪儿,第一佟妈知道,第二,她自己听佟妈念念叨叨,说“少爷,这个我给你放这儿”“那个我给你放那儿了”,也能知道些,而子墨,从来都只有“佟妈!我那个什么上哪儿去了?”

  佟妈在外头忙,宗兰也没去问她,只是吃了饭,翻了翻衣柜,看到稍显陈旧,或听子墨说过不要了的外套、衬衫、领带、皮带,便问他一句:“这个你还要不要了?”

  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衬衫,子墨看了一眼便道:“不要了。”

  “这个也不要,这哪里不好了?我跟你说,以后做衣服都得用自己的钱,可不比从前,我这儿可不比你爹娘阔绰,你这件不要了,下一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有呢。”

  子墨这才又看了一眼,随口不耐烦道:“那先留着吧!”

  宗兰挑了那么七八件。

  都是上好的料子,精良的剪裁,不过旧了些,看着还挺可惜。

  只是子墨那少爷脾气,他说不要了,那就是硬给他留下他也不会穿,便全部折好,拿了一块布给包起来。

  东西准备好,只等于二上门了。

  宗惠、宗盛吃了饭,留在屋子里跟小白玩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小白成了弟弟妹妹及怡婷的宠儿,小白平日里常常找不见,有时甚至三四日都不回来,让佟妈去问——不是怡婷那儿留下过了夜,便是在后院。

  宗兰拿剩饭剩菜喂它,也喂不动了,想来是在别处吃的更好。她几乎一门心思全在孩子身上,也没怎么对它上心,它却还胖了那么一圈,身上也总是干净的。

  那日家里一下添了两个宝宝一只狗,小朋友们都新奇得很,只是跑去看宝宝,乳娘跟王婆总是话多,又要她们先洗手,又要她们禁声,也从来不给她们抱。

  相比之下,小白就好玩多了。

  虽然有时怡婷强行要抱它,大少奶奶也会出言禁止。

  宗兰看了只是觉得,小白来得真是时候,也免得她们闲的没事儿,再拿宝宝当宠物玩儿。

  宗兰打包好衣服,便问了弟弟妹妹一句:“暑假作业多不多啊?”

  宗惠说:“不多,快做完了。”

  宗兰便说:“那先去写作业,一会儿再来跟小白玩。”

  弟弟妹妹都很听话,欣欣然放下小白。

  宗兰说:“走,一起过去。”

  宗惠出了屋子,便在游廊蹦蹦跳跳着走向了后院。

  瘦瘦小小的,用红发绳扎着两个高高的麻花辫儿。

  随着蹦跳,两个麻花辫也飞扬了起来。

  来了白家许久,大家都待她很好,又上了学,老师同学们也很友好,宗惠便也开始有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

  而宗盛,一直也有着小男生的调皮捣蛋。

  这些日子事情多,还真没顾得上他们,只是看他们两个状态都不错,从学校拿回来的成绩单也都很优秀。

  只是前儿听了王婆说喜儿……

  一直觉得喜儿只是性格拧巴,年纪也小,才十六,心气高,对她也不服——以为她这个二少奶奶,今年也才十九、二十岁,比她大不了多少,同样的苦出身,又不是貌若西施,也不知好在哪儿了,成了二少奶奶锦衣玉食,而她却要当丫鬟伺候人——这些小心思,宗兰也理解,谁没有过那么几年对谁都不服气的时候。

  差在哪儿了。

  宗兰也不明白,大概就差在命上了。

  她年纪小,不服气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有欺负下人、欺软怕硬的一面?

  想着去后院看看。

  平日里后院也就宗惠、宗盛、喜儿三个,看看他们过成什么样了。

  径直走进了宗惠、宗盛屋子里,见柜子上被子已经折好了,只是折得不大工整,一看便是宗惠、宗盛自己折的。

  无碍。

  十二岁了,也该自己叠被子了。

  宗兰也不想拿他们当娇小姐、阔少爷来养。

  日后兜兜、袋袋长大了,她也会教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别学他们爹那个臭德行!

  且兜兜袋袋这一代,也不知要经历什么时代风雨,养一身小姐、少爷的脾气,对他们自己也绝无好处。

  又走到茶桌前,摸了摸茶壶,凉的,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空的,茶壶底下贴着几片湿漉漉的铁观音茶叶。

  宗兰问了一句:“这个茶是什么时候的?”

  宗惠、宗盛已经走到书桌前乖乖写作业,宗惠回过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昨天早上,我泡的。”

  “你泡的?”

  宗惠用力点点头。

  宗兰又问了一句:“喜儿姐姐不给你们泡茶?”说着,看地上也不干净,便又问了一句,“地也不扫是吧。”

  小孩子心性纯良,哪怕平日里喜儿待他们不好,也尽量替她兜着,回了一句:“就有时候会来打扫一下。”

  “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宗惠又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前几天。”

  宗兰听明白了。

  平日里,喜儿对谁都不服,连子墨这个东家少爷都使唤不动她,到了后院没人指使,她会是如何,可想而知。

  宗兰说了句:“知道了,你们先写作业吧。”说着,便出去了。

  路过喜儿屋子,透过窗子望了一眼,里面没人,正要回屋,便见喜儿从前院走来,问了句:“你去哪儿了?”

  “去前院帮忙了。”

  “帮忙,那怎么又回来了?”

  “白管家说我是二少奶奶屋里的,以后,外头的事都不用我做。”

  宗兰:“……”

  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才说独立,今天就已经分得这么清楚了……

  看来以后他们除了吃饭,真是要彻彻底底分开过了。

  宗兰便道:“那你去宗惠、宗盛屋子里看看,茶几天没换,地几天没扫?”

  喜儿便站在那儿,眼睛往斜下处瞅,不回答。

  宗兰又道:“去把茶壶刷干净,地也扫干净、擦干净。”

  喜儿也不应一声,听到了便冲冲往宗惠、宗盛屋子里走,路过宗兰,宗兰便捏住了喜儿袖子上臂处的位置,扭头看她,想好好教教她:“听到了你就应一声。”

  喜儿站在原地,拧巴了一会儿才回:“听到了。”

  宗兰依旧捏住她的衣服:“白管家也说了,以后你是我们屋子里的人,月钱也到我这儿来领,我不比老爷太太阔绰,手头紧的很,养不起闲人。哪天我要是再觉得留着你没用,你就打包东西,准备回老家去。”说着,见喜儿依旧不回,又道,“听到了你应一声。”

  喜儿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知道!”

  宗兰这才放开喜儿。

  见喜儿径直往宗惠、宗盛屋子里去,过了一会儿,拎了个茶壶出来,到后院水房清洗,这才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回到屋子,宗兰粗略算了一笔账。

  喜儿每月六块,佟妈八块,王婆八块,乳娘十二块。

  光是她们,每月便流出去三十四块。

  又看了看书桌前,下月马上要去北京考试,不知是真认真、还是假认真,总之此刻正在学习的子墨一眼。

  这个,不管控一些,更是个无底洞!

  这个家,可真不是好管的,一个不留意,可就要赤字了……

  “子墨。”

  “嗯?”说着,子墨又写了几个字,这才回头看她。

  “我刚刚碰上喜儿了,喜儿说,她去外头帮忙,白大哥说,她是我们屋子里的人,以后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

  子墨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子墨又一副“什么意思?”的表情。

  “白大哥的意思,以后我们,可就彻底跟爹娘他们分开过了。白大哥的意思,大概也是爹的意思。”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们屋里,光帮佣,每月就要出去三十四块,我可舍不得这个钱,我打算过段日子把喜儿辞了。”

  子墨这才开口:“把她辞了?那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她们也十二了,叠叠被子、扫扫地,这些事儿也能自己干了,就是喜儿在,我看这些事儿也多半是他们自己干。洗衣服,让佟妈给洗,佟妈辛苦些,可以再加点钱。”

  子墨:“那喜儿一个月才多少钱,辞了她,能省几个钱啊。”

  “六块钱不是钱啊。再说了,花钱可以,但花钱是买省心的。花了这六块钱,不但不省心,反而更闹心了,那还不如不花这个钱呢。”

  子墨道:“那也是。”

  喜儿那性子,家里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她,只是别的丫鬟、婆子看她是他们屋里的人,不好管教,他们又看她年纪小,也懒得跟她计较罢了。

  宗兰道:“反正,这几天看她如何,如果还是之前那老样子,我可不想再留她了。我可没那个闲钱养闲人。”

  子墨道:“随便吧,你定。”

  说完喜儿,宗兰又打起了子墨的主意:“还有,你一个月三十也太多了吧?佟妈她们那儿三四十,你这儿三四十,铺子一个月才挣一百多,生意再好也不到两百。兜兜、袋袋那儿,现在东西倒是足足的,等过些日子,长大一些了,爹娘那儿也不管了,又要做衣裳、做鞋子、做尿布,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呢,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所以,以后你一个月二十够不够?”

  子墨:“随你!”

  宗兰便拍板定下来:“那就一个月二十,怎么花随你,花光了也不管,可别找我预支。就这二十,我还觉得多了。”

  子墨:“……”

  昨儿才得了一千七百块,还以为至少这两个月,宗兰在钱上能放松一点,结果不仅没松,反手还砍了他十块!

  …

  而下午时分,便有一个婆子走进来道:“二少奶奶的堂哥来了,在大门口呢,您看是请到这儿来,还是……”

  昨天才叫,今天就来了。

  还以为他得过个三四天,甚至不来呢。

  宗兰说:“不用,我出去见他。”说着,便要出去。

  子墨问了一句:“堂哥来了?”

  “嗯。”说着,也没拿包裹,一会儿先说事儿,说完了再回来拿,免得他拿了东西就走,又嘱咐了子墨一句,“你看书,可别跟出来。”这才往大门口去了。

  见于二站在台阶下,见到她还嬉皮笑脸的:“妹子?”

  宗兰走下台阶,说了句:“跟我来。”便匆匆往前走,把他带到离白家有一定距离的胡同,才回过了身。

  于二问:“东西呢?”

  宗兰红了脸:“你倒想问问你东西呢?兜兜的镯子呢?”

  于二也不反驳,畏畏缩缩不说话,一看便是他拿的。

  正在家附近,也不好太声张,只能小声低吼道:“可真够混蛋的!连你外甥的镯子都偷,东西去哪儿了?”

  于二不知两手该往哪儿放,大热的天,只能往兜里揣,不好意思道:“当了!”顿了顿,又嬉皮笑脸,“我当时,当时就是一个没忍住!出了门我就后悔了!”

  “出了门就后悔了?我信你的鬼话!后悔你还把它当了!”

  “不是,这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房租也交不上……”

  宗兰也不想听他诉苦,只是问:“当哪儿了?当了多少钱?”

  “就,交通银行那一片,永嘉当铺。”

  宗兰又追问:“当了多少钱?钱呢?”

  于二支支吾吾道:“当了那么二十多块,都花完了。”

  “花完了?那你兜里刚刚丁零当啷是什么声,快拿出来!别让我搜你。”

  于二这才犹犹豫豫,从兜里拿出那么五块几毛钱:“当了二十一,交了点儿房租,还了点儿外债,就剩这么些了。要不你先拿着,剩下的,我过段日子再还。”

  才几天,就花得只剩那么五块几毛,宗兰都不稀罕要回来,只是说了句:“你可真行,你年纪轻轻,四肢健全,干点什么不好,整日鬼混,现在还开始偷上了?”

  这件事儿,于二也脸红,脸上的嬉笑也已经挂不住了:“我能干啥,就我这身板儿,那天看米店找小工,抗米包,日结。我过去问,人家还不要,我说半价人家都不要。”

  这年头,日子是不好混。

  宗兰问:“饭馆呢,没人招跑堂的?”

  看他这油嘴滑舌的劲头,其实挺适合当个店小二。

  于二道:“最近正找活儿呢。我们以前那个老板,最近被抓进去了,我也没钱了,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

  宗兰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免得再对他生了同情……

  只叫他以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儿,春江好歹是个城市,什么工厂、饭馆,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干,总能挣到钱。

  又有一念心思——要不让老爷找个活儿?

  只是转念又想,他这习性,她可真不敢担保,也不好往家里招,更不好让老爷介绍,往老爷朋友那里引。

  免得他再犯了什么事儿,招人口舌。

  只是回屋拿了包裹,给了于二,叫于二要么改了穿,要么拿去卖,便打发他回去了。

  等于二离开,又回屋拾掇了一番,便拿上兜兜另一只镯子,上了黄包车去往永嘉当铺,把那另一只赎回来。

  到了当铺,另一只镯子果真就在店里摆着,还好没卖出去。

  比对了一番,确实是一对的。

  只是老板一开口就要三十二。

  宗兰便道:“这个镯子,是我们家家丁偷来的。”说着,拿出另一只出来,“你看,它们是一对儿。乱收来路不明的东西,对你们当铺名声也不好,我家家丁明明说当了二十一,您现在坐地起价就要三十二?”

  老板不语。

  宗兰道:“这样吧,我给您二十二,您也赚一块,本来也是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还要花钱买,我也冤啊。”

  话语间,又有客人纷纷侧目。

  老板这才道:“行吧,就二十一吧,我也不差那一块!”

  宗兰便付了二十一,把镯子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