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者:从南而生      更新:2023-06-03 19:58      字数:4581
  县试的时候还只是在你身上摸一摸,府试已经逼着脱衣服了,四月的天,还是比较寒冷的,万幸这群读书人,保住了最后一丝尊严。进行初检之后,由衙役领着考生进入临时拉起的帷幔中,就是在这里进行脱衣检查。鞋子袜子一律脱掉,衣服也只保留一层里衣,一共有六个军士在检查,叶信芳看着衙差在脱下来的衣服鞋袜里面使劲搓揉检查,生怕夹层里面挟带小抄,他也挺佩服他们的,这份工作也不容易,像有些臭脚的人,搓着他的鞋袜,怕不是要熏晕过去。检查完又有专人引着叶信芳进入一间大房间,依旧是如县试时那样的结保认保那一套,甚至保人还增加了一位。多一个保人意味着什么?多花一个人的银钱!唱保结束,有专人引着叶信芳进入考场。看到座位的时候,叶信芳也是一愣,座位与县试是大同小异,一个小隔间,里面一桌一座,桌子上摆着一个铃铛,三面墙壁正前方四敞大开。府试的座位号是按照县试的成绩来排的,叶信芳的座位排在中间地段,像是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不过几米,便是一间厕所。古代科举考场两大霉位:厕号和灶号。顾名思义,就是临近厕所或者灶房的考间,厕号味大难忍,灶号除了味大难忍,还有声大难忍。如今还没开考,考间尚且没什么异味,等到午后,怕是要酸爽得上天。叶信芳坐下后,等了大约一刻钟,就有军士陆陆续续开始将笔墨纸砚以及考卷送来。第一场考帖经,主要是考量考生的记忆能力,题目虽简单,但难度却不小。考题按内容分为两个部分,题型相同。第一部 分是从四书中出的题目,考题是在《中庸》中截取的一段,试卷上写上第一行“君子之道费而隐”,以及最后一行“故大德者必受命”,中间的地方留白,将近上千字的空白,主要考察考生的记忆和书写能力,写字慢的第一场估计就要跪。第二部 分是从五经中选题,依旧是填空题,但不再是大段的留白,而是分成数个小填空题,每题大概留百余字的空白。考题再简单,答题纸却有限,依旧是一沓红格子宣纸,要是全都折腾完了,这场考试也得跟着玩完。叶信芳与所有考生一般,哪怕是这种单纯的记忆题,也要再草稿纸上先答一遍,以防记错写错。在考试期间,考生一天可以休息三次,这三次是用来解决生理问题的。一上午,叶信芳就摇响了一次铃铛,请示过巡考之后才被允许,如厕时身边还跟了一个军士,叶信芳解裤子时,那人也跟进厕所一眼不错的盯着,极其聚精会神的样子,弄得他差点尿不出来。当男人当久了,叶信芳的羞耻心已经快要没有了,一开始在厕所遇到别人,眼睛捂都来不及捂,如今还有心偷瞄着跟人比一比大小。午饭是由考场提供的,一碗温热的清水,三个白面馒头。馒头味道尚可,叶信芳就着清水吃得干干净净。午餐不错并不是因为官府慷慨,关爱学子,而是因为考生们的伙食费囊括在封卷费中,每场考完都要交封卷费,按朝廷规定是考过的考生才需要交这个钱,只收取三分银子,而在实际操作中,不管考过与否,这个钱都要交,并且在一钱到三钱不等,视情况而定,如叶信芳这次府试的规定,就是每场收取三钱银子的封卷费。三钱,就是三百文。寒门难出贵子,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封卷费不是府试独有的,而是每一场考试都存在的,县试没有提供饮食,五场一共收取五钱银子,府试三场,算下来就将近一两银子了,而如果县试、府试都考过了,就会成为童生,这样的成功者也不容易,他们要提前送谢师礼,这笔钱一般在五百文到二两之间。而在青山县一亩地的地租一年也才一钱银子。学子赶考,考试、交通、吃饭、住店,这些的费用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足以压垮一户寒门。叶信芳心里暗自下决定,就是为了钱,也一定要争取一次考过。吃完午餐,需要如厕的人比较多,叶信芳就觉得空气几乎是以递增式的速度发臭。特别是有个考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坏了肚子,一进厕所就稀里哗啦的响了起来,叶信芳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每次对方出来,脸色都是惨白,而没过多久,又会再一次进去。可机会只有三次,如果还没有弄完,他此次考试怕是凶多吉少。下午过半的时候,叶信芳忽然听到一连串的响动声,似是桌椅一起摔倒的声音,有两个军士从叶信芳考棚间匆匆跑过,不多时,考场再次陷入安静。叶信芳强迫自己不去想发生留什么,专注的誊抄答卷,因为患得患失,他检查答案用了很长时间,万幸他抄书练出来的速度,终于赶在黄昏之前誊写完毕。太阳西斜,陆续有人开始交卷,答案既然已经誊写完了,结果就差不多注定了,叶信芳也没有强留,最后检查了一遍籍贯姓名这些考生信息,才晃动桌子上的小铃铛。不多时,便有巡考前来询问,得知是交卷后,又唤来两人,一人将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放进一个小篮子里,另一人拿白纸糊住答卷上的考生信息,待糊名完毕,将答卷放进一个长方形的木制小盒子中。确认整理完毕,考棚内没有任何遗留,这才由巡考将叶信芳引出考场。考场外等候着稀稀朗朗的人群,叶信芳扫视一眼,没有发现熟人。此时满身疲惫的他,映着落日的余晖,缓缓的往寓馆走去,想起家中的亲人,心中竟升起了几分惆怅。第26章 刘俊彦叶信芳一回到寓馆, 就看到大堂内坐了许多人, 人声鼎沸,一扫往日的沉闷气象。这些人, 考的好坏真是一目了然,自觉良好的高谈阔论、呼朋唤友, 考得不好的低头苦饮, 不发一言。吴山坐在众人中间, 手里拿着酒杯, 神采飞扬, 见到叶信芳两眼一亮,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杯斟满,走过来拍了拍叶信芳的肩膀,“叶兄怎么才回来, 莫非是考的特别好?”成绩尚未出来,叶信芳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摇了摇头,道:“好坏难料, 静待结果, 只求做个孙山即可。”吴山摇了摇头, 道:“叶兄过谦了,日日见你苦读,肯定是考得极好的。”旁边众人一起附和,各类吹捧之词如同不要钱一般倒出来。“来,为了庆祝考得好, 叶兄喝了这杯。”吴山将酒杯举在叶信芳身前。叶信芳见不得这种阵仗,自来滴酒不沾,摆了摆手道:“我喝不得酒,还请见谅。”“别嘛,今天高兴,叶兄一定要喝一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众人起哄。叶信芳一直不懂,为什么从古至今的人类,都对于酒类如此的热爱,那些酒桌文化例如什么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感情深一口闷,更是让他觉得难以理解,每次尝试饮酒,他都只能感受到刺鼻的味道以及十分辛辣的口感。而这些,被酒鬼们称作清香甘醇。尴尬不知如何脱身之际,只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不过是第一场,就这般志得意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中举了呢。”声音沙哑,面容憔悴,开口之人正是叶信芳另外一个邻居,整天阴沉脸的刘俊言。众人一噎,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书生站了起来,醉醺醺的开口道:“你自己自命清高不理人,我们不招惹你就是,你干什么讥讽人?”“你们吵到我了,吃饭都没心情。”说完咳了两声,转而对小二道:“乌烟瘴气的,送到我房间里去。”叶信芳也跟着对小二道,“一碟青菜,一碟土豆丝,两碗姜汤,一份米饭,也送到我房间来,卯字二号房。”说完,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今日疲惫了,就不陪着诸位了。”吴山还想挽留,只听旁边那青衣书生挖苦道:“强拉着人家做什么,他跟那死人脸才是一家的,瞧不上我们这些俗人呢。”叶信芳充耳不闻,忽然想起从前看的修仙文里的一句话:不至化神,皆为蝼蚁。秀才还只是古代最底层的士族,而就算府试过了,也只是有一个童生的名头,考到胡子花白还是老童生的比比皆是,童生还称不上士这一阶层,顶多算个预备役。叶信芳觉得,有这时间在大堂里互相吹捧,还不如回屋里多写两个字。寓馆的服务很好,不多时便有饭菜上门,叶信芳端起一碗姜汤,刚打算敲门,便想起吴山的嘱托,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刘兄可在?”“你找我干什么?”刘俊彦打开门,不高兴的问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能敲门,是吴山说的吧?你的喊声,还是打扰到我了。”有点孤僻?叶信芳心想,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刚才在大厅里多谢刘兄解围。”刘俊彦神色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过脸,移开视线,道:“我又不是为了你,只是看不惯他们而已。”叶信芳透过敞开的门,看见屋内桌子上,只有一碗红薯饭和一碟咸菜,显然对方家境贫寒。“刚才在大厅里听见你咳嗽,怕你着凉,找店家要了一碗姜汤,趁热喝了吧。”叶信芳脸上带着关切、“不用,我不喝。”刘俊彦刚一说完,脸上有些懊恼,似乎是觉得太过失礼了,又补充道:“我不是嫌弃,而是,而是。“斟酌了许久的措辞,终于说了出来,“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喝。”刚说完,喉头又痒了起来,一阵猛咳。令人窒息的尴尬。刘俊彦直接别过眼,耳根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叶信芳柔声道:“风大呛到了?我本来只点了一碗,店家错送了两碗,也喝不掉,倒掉也太浪费了。你就拿着吧。”刘俊彦还是不接。叶信芳只好说:“听人说你学问很好,我以后能不能跟你请教?”刘俊彦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请教可以,但不能拿太简单的来问,还有,也不能问多了,不要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打扰我。”我要学习,学习使我快乐。叶信芳觉得,这大概就是刘俊彦的心声了。叶信芳脸上笑意更深,“放心,不会打扰到你的,你要教我学问,这碗姜汤用来感谢你。”刘俊彦这才脸带不情愿的收下了。叶信芳倒觉得这人挺不错,出身贫寒,但不卑不亢,虽然性格有些小别扭,但心地善良。隔了两日,就见放榜,榜单一出,哀鸿一片。叶信芳此次排名比较靠前。吴山低空飞过,就差当个孙山,刘俊彦学问真的很好,排在第二。而排在榜首的,依旧是那个非常刺眼的名字:宋修之。寓馆里的书生议论纷纷,好奇这个宋修之是何许人也,得知对方也是青山县人士,许多书生都上门来询问,扰的叶信芳不胜其烦。最后还是刘俊彦跑出来闹了一场,这些人才消停下来。学霸果然是为了学习什么都能做,拿着板凳就怒气冲冲跑过来,指着对方道:“你要是再吵,我就砸死你。”虽然众人知道刘俊彦肯定不会这么做,但他都这么豁出去了,总要给点面子,不然就太难看了。科举考试,前期如同养蛊一般,一批一批的淘汰,第一场成绩出来后,寓馆里,也空下来三分之一的房间。第二场考杂文,这是一种最初由南朝人提出的文体,特点是“杂而有文”,短小、锋利、隽永,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杂文,如枚乘的《七发》、扬雄的《连珠》。而此次考试的题目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要求一赋一诗。这句话出自杜牧的《阿房宫赋》,意思是:秦统治者来不及为自己的灭亡哀叹,只好让后世的人为他们哀叹。而这篇赋的重点,叶信芳一直觉得是后面一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叶信芳对这句话的体会很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观遍上下五千年兴衰,朝代更迭就如同滚滚向前的车轮一般,提起笔来,洋洋洒洒的一气呵成。真正让叶信芳抓耳挠腮的,还是那首诗,苦思冥想东拼西凑,又修修改改,终于在最后润色下看起来还算尚可。出了考场,叶信芳就看到脸色惨白的刘俊彦,身形摇摇晃晃,风一吹仿佛就会倒。叶信芳赶忙上前扶住他,手在对方额头上摸了摸,“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馆。”刘俊彦摇了摇头,“不去,我能顶住。”叶信芳不认同他的想法,十分严肃的道:“你现在这么虚弱,要是不急早治疗,万一病倒了,后面还有一场考试怎么办?”刘俊彦抿着嘴唇,摇头拒绝。叶信芳也不再劝他,直接背起他,“我送你过去,反正你也没力气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