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 99 章 “老婆它瞪我!”……
作者:岭上月      更新:2023-08-23 17:55      字数:4413
  叶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曲泠手按在蛇头上,垂着睫像是安抚青丘小狐狸一样,抚摸着可怖怪物的脑门。

  数百个明黄眼珠子死死盯着曲泠,巨蛇喘出一口腥臭的粗气,把头重重搁在地上。

  “秘境大门是你在控制的吧?”曲泠温和道,随着巨蛇的动作半蹲下去,“阻止他们把门打开,很费劲是不是?”

  “我没学过。”巨蛇嘶哑着说道,叶韶莫名从乱转的眼珠子们里看出几分委屈,“有石头卡在我身体里面。”

  曲泠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那个感觉叫疼。”

  叶韶猛地拧起眉,一个不太可能的设想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是你在照顾浅海里的大尾巴小鱼?”

  眼珠们一下子定在叶韶身上,叶韶吓了一大跳,往曲泠背后缩,“老婆它瞪我!”

  巨蛇艰难地消化着叶韶的话,迟钝的大脑把话语给梳理一遍,它自豪道,“嗯!”

  “我要让主人们活,”它不甚熟练地用着自己匮乏的词汇,“让人类死!”

  这话说到最后,不由带上了一些妖力,叶韶下意识撑起灵力护了曲泠一下,然后从他肩膀后探出自己脑袋纠正它,“是保护主人,杀掉人类,好好的很有气势的一句话怎么被你说得磕磕巴巴的。”

  “小孩子不要打打杀杀的。”曲泠说。

  叶韶不由多看了曲泠一眼。

  风水轮流转,上个世界毁天灭地大反派现在也开始劝人向善杀心不要太重,她这么多思政教育没白做。

  “可是,可是这些是人类!”巨蛇声音一下子扬起来。

  “我知道。”曲泠说,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很紧,青筋根根暴起,语气却强忍着维系着温和,“这么多人类,你回想一下,当时做不好的事情的人类在不在里面?”

  巨蛇呆住,叶韶都听见它大脑在疯狂运作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在。”良久,巨蛇终于想清楚了,“那些带头的人类,下巴上有胡子。你们没有。”

  叶韶和叶向川对视一眼,昨天的几个掌门里面,除了荒川之外,别的都是一把仙气飘飘的漂亮胡子!

  “这不就对了。”曲泠忽悠小孩一把好手,他摸摸巨蛇的头,“你做得很好了,你的主人都活着呢。”

  垂着的眼睫里,有着罕见的温柔。

  大蛇颤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像呜咽的声音。

  曲泠拉了叶韶坐在他边上,顺势把脑袋埋在叶韶肩颈,搂着她没有出声。

  阙馥蛇是从小被鲛人豢养在秘境的。

  最开始只有一指粗细,奈何秘境灵气浓郁充沛,鲛人们平时也不离开秘境,没事干就给它喂好东西。久而久之,它从小小一只长成手臂粗细,也渐渐开了灵智。

  它知道自己不聪明,鲛人们也对它没什么期待,只在戏水的时候把它也放进水里扑腾。

  日子过得每天都一样,单调却愉快。

  在所有鲛人里,它最喜欢鲛人首领。鲛人首领生着银白色的长卷发,和阙馥蛇腹部的花纹一样,眼睛是天空一样漂亮的蓝紫色。阙馥蛇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只像小狗一样黏着首领。

  首领在水里泡着,它就绕在他的脖子上,头轻轻搭在他平坦的胸膛。

  首领蹲在浅海边伸出手指触碰鲛人幼体的时候,它也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去碰小蓝鱼的大尾巴。

  首领坐在浮桥边的石台一侧喝酒看天的时候,它就讨好地晃着脑袋,把头伸进酒樽,吨吨地喝着花酿。

  首领纵容它,就像纵容所有淘气的孩子,直到它越来越大了,再也没法盘在鲛人纤细的脖颈上。

  首领就会把它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纤纤玉指抚摸着它头部的鳞片。

  它最喜欢听首领唱歌。首领的声音空灵清澈,总是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每当此时,所有鲛人都会停下手上做的事情,应和首领的旋律,一起歌唱。奇诡的旋律,旋转着升向蓝紫色天空中的星河。

  首领说这是他小时候听祖辈唱的歌。首领的祖辈?首领是阙馥蛇见过最年长的存在,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的祖辈是什么样的。

  阙馥蛇一动脑筋就会说不出的烦躁,躁郁得狠了,只能用已经变得磨盘大小的脑袋去撞墙。首领抿着嘴笑,温柔的灵力阻止了它的动作,丝丝缕缕的清凉安抚了它的躁动。

  首领说他祖祖辈辈是住在外面的世界,东海?南海?不止,四海八荒都有他们的身影。但渐渐生存的地方被更强悍、更狡猾的妖给蚕食,最后出现了两足行走的,自称人类的生物,他们把除了自己族类的人都统称为妖类,就像猛兽把自已身而下的所有活物叫做猎物一样。

  浑身都是宝贝却无法自保的鲛人就像身上带着千金独自招摇过市的孩童一样,招致了灾祸。

  鲛人被各方势力猎杀,最后鲛人的祖辈耗尽了全族的妖力,构建了秘境。首领当时是族里最小的成鱼,最大的孩子,他被自己的母亲温柔敦促着,带着数不清的小鱼弟弟妹妹,躲进了秘境。

  入口合起的一瞬间门,时间门像拉丝的糖。

  他看见了战火纷飞,看见了贯穿母亲胸口的箭矢,看见了成了年的族人汇合在一起,柔和的灵力泛着光,试图在入口关闭之前隐去秘境的气息。

  首领每次说到这里,脸上都会流下圆润的珠子,然后他会轻轻一叹,勾着嘴角说,“失态。”

  他已经没有长辈了。他就是这里所有孩子们的长辈。

  本来日子就应该这么过去,直到秘境的妖力用完。但还远得很,远到比阙馥蛇身上鳞片数量还多的年份过去也不会耗尽。

  直到有一天,强横的力量破开秘境。阙馥蛇看见了好几个两只腿的人。它一开始还以为是化形的鲛人在玩耍,但和鲛人柔软的气质不同,那些人身上有血和铁的气息。阙馥蛇不喜欢,它打了个喷嚏,花香味的涎水喷射出来。

  首领一下子推开它的脑袋,猛然站起来。

  “尔等意欲何为?”它第一次听首领这么讲话。生硬的,很紧绷,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出的恐惧和勇敢。

  那些人没有搭理首领,只在互相交谈。

  “这里不错。”

  “适合小辈历练。”

  “只是还有些鲛人在。”有些目光落到它和首领身上,沉沉的。

  “又无所谓,鲛人又不伤人。”有人耸耸肩,纵身而下,掐住首领的脸颊,不禁流露出惊艳的眼神,“真好看啊。”

  随后他的眼神向下游移,眼睛慢慢眯起来停留在首领光洁的胸膛上,“只可惜是个公的”

  阙馥蛇暴怒,磨盘般大小的脑袋撞向那个人。

  它从小被教导不可张嘴伤人,直到那天都遵守着首领的教诲。

  那人被猝不及防撞了一下,细长的三角眼里满是恼怒,“混账畜生!”随后一只鹰爪一样的手朝它伸来。

  这是它第一次感受到让人疼痛的灵力,它一直以为世间门力量都是鲛人那样的温柔清凉的妖力,让人舒服的。

  它被远远打飞出去,撞碎了大理石地砖,簌簌地落进水里。疼痛让它恍惚,本来就不好用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搅也搅不动。

  站在天上最中间门的人垂着眼睛看着底下的闹剧,不耐烦地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别闹了。谁让你杀了?还以为是上古时期这么大手大脚?”

  “快些布阵,把它们身上的妖力和修为逼出来。”

  随后的事情阙馥蛇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天地崩摧,星河倒转,暗金色的线条缠绕上夜空,再如漫天火雨一样射向每一个惊恐的、柔软的鲛人。

  浓郁的妖力被金线绞出,升腾翻卷向天空。

  阙馥蛇呼吸突然顺畅起来,啊啊,原来以前是这样的。原来妖气已经被耗了好多好多,原来妖气充盈的时候呼吸是这么轻松。

  原来这个秘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鲛人首领不会攻击术法,他只能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护住每一个逐渐变小的族人,绝望地看着他们境界不断跌落,最后变成一条条在地上翻腾跳跃的淡蓝色小鱼。

  那些人早就离开了,他们很忙,没时间门去旁观这出属于鲛人的悲剧。

  阙馥蛇动起来了。

  它和鲛人不同,它没有高贵的血脉,本身就是生于草木泥土最卑劣的地方。

  最低贱,因此生命力也最强大。

  杂草嘛,本来就是野火也烧不尽的,咬着牙站起来的。

  它游过首领身边,俯下大脑袋含住小鱼,小心不咽口水,还要当心喉管里细细密密勾着倒刺的牙齿不要划破小鱼精致脆弱的大尾巴。

  它一趟又一趟,游过破碎的地面,把小鱼送进浅海,随后回头再去下一趟。

  游着游着,小鱼在它嘴里不受控制散出的妖力被它不自觉的吞食,它渐渐变大了,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它能够张大嘴,运送修为较高的还没来得及退化回小鱼的鲛人,将他们送去浅海。还保留着人形的鲛人会哭,脸上掉下来一颗颗润润的珠子。被放进浅海以后,他们会互相依偎着,互相抚摸着脸颊,一起掉珠子,打着旋儿落进海底。

  阙馥蛇不懂,为什么要落珠子。它就不会掉珠子,它只会脑袋痛。

  最后,还剩下修为最高的首领。

  他还勉强保持着人形,躺在地面上,银白色的长发打着卷铺散开来,同色的睫毛颤动着,蓝紫的眼睛看着天光,分不清这是倒影还是瞳色。

  他没有掉珠子。

  见阙馥蛇来了,首领吃力地抬手,阻止它张嘴把自己吞进去。阙馥蛇不解地盯着他,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随后它低下头,乖顺地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身侧,发出“轰隆”一声,激起好多尘土和碎石。

  首领笑着咳嗽起来,把手搭在它的头上。他侧过脸,温柔的眸子凝视着它。阙馥蛇在天空般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肮脏的,卑贱的黑色,躺在着漂亮高贵的银色边上简直就是亵渎。但它固执地没有挪开,还是和首领对视。

  “唉就剩你了啊。”首领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一直想保护好我的家人,最后竟然还是你替我做的。”

  “母亲,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孩子。”他看着阙馥蛇,又好像没在看他。

  “你你不是。”阙馥蛇嘶嘶地开口了,这是它第一次讲话。

  首领一愣,随后笑起来,脸上出现两个柔软的梨涡,“谢谢你。”

  “今天,我想任性一回。”他絮絮地说道,妖力不受控制从他身上溢出,也不管阙馥蛇能不能听懂,“我不要去海里。”

  “好。”阙馥蛇应道。

  首领孩子气地笑了,清凉舒适的灵力从他手上传来,镇静了阙馥蛇闷闷作痛的脑仁,“我要把我所有的妖力都给你,一点都不留给别人。”

  “好。”

  “你把眼睛闭上。”首领命令道。

  阙馥蛇乖顺地闭上了眼。浓郁的妖力没入脑海,然后流转途径它的身体。它终日混沌的大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蒙着雾气的世界撤掉了薄纱。

  它觉得悲伤。

  悲伤是什么?悲伤就是跑不快,就是冷,就是刻骨铭心的孤独。

  再也没有人会摸他的头了。

  良久,它再睁开眼,面前只剩一小滩银蓝色的水迹,中间门一颗莹润的小珠子,映着梦幻的天光。

  阙馥蛇嚎啕大哭起来,冷血动物没有眼泪,它也哭不出珠子,只能无声地嘶吼。它把自己巨大的身躯浸在浅海里面,边上亲昵地贴着许多小鱼。

  星海底部现在已经不是细腻的白沙,而是大大小小的珠子,莹润生辉。

  它眷恋地把头颅枕在海底,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秘境大门再次被强制从秘境外开启。

  狂怒与被夺走亲人的委屈拧成一股粗韧的绳,死死攥住它的心脏,无数眼珠伴随着剧痛从它身上绽开,它死死盯着那道启封的门。

  “不管是谁。”它想,“都不允许再次伤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