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川与崔之风御剑先行往前窜去,叶韶拉着曲泠跟在后面快步往殿门里走。

  一进殿门，叶韶轻轻一窒。

  和常见的白玉地砖不同，殿内是一片像泳池一样的湛蓝水域，上面漂浮着盛有酒食的托盘和花瓣。

  只是缤纷的花瓣已经泡了太久,边缘卷起,泛着枯黄的色彩。

  空气中饱含着花瓣腐烂的浓香，一片颓败的荼蘼。能让他们踏足的地方只有沿着墙边修的大理石小道,现在上面布满了水渍与凌乱的脚印。

  走过大殿,掀开层层叠叠的鲛纱，入眼是更开阔的露天池子，水面仙雾缭绕,隐入更深远的内殿。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尊重原住民了,他们大步走在大理石小道上,脚底已经被踩踏多次的花瓣再次被碾压，被踩成滑腻的花泥。

  叶韶越走越心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酝酿。

  “看来大家都来到这里了。”她维持着话音里的平静,“怎么还打起来了呢。”

  曲泠微微皱眉,又打了个喷嚏。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郁,混合着腐败的花香，让他难受得一直在抽鼻子。

  “你变回狐狸吧。”叶韶说,“毕竟到时候遇见外人,解释不太清。”

  曲泠不是很情愿，但是又听见叶韶“外人”的用词,稍微被安抚了一下,犹豫片刻就变回了一只溜光水滑白狐狸，被叶韶抱在怀里。

  叶韶鼓励地拍了拍白狐狸的头，然后下一秒不出意外地被咬住了手指头,她无比熟练地握住了狐狸尖尖的嘴巴，实现了手动闭嘴后，跳上洗星剑朝殿内打斗处飞去。

  还没来得及掠入殿内，就被溅起的水雾糊了一脸，叶韶本能用灵力一挡，挥洒出去的余力不慎击碎了天花板上精美浮雕，大块的石砖崩落下来掉进池子里，掀起一阵巨大的白色浪花。

  叶韶下意识眯起眼睛，却突然浑身一凉。

  狐狸喉咙滚动出威胁的低吼，叶韶望向狐狸盯着的方位，正好对上一双满是威胁的明黄色眼珠——不，那不是一双。

  而是星星点点的，如章鱼吸盘一样不甚整齐却排列无比紧密的黄眼珠，密密挤在黑色蛇身上，死死盯着她。

  身躯一下子变得冰凉，她的脖颈上似乎已经传来蛇类爬行过的冰冷滑腻的触感。

  “轰！”一道剑意打在蛇身上，那片眼珠子狂怒地乱转起来，如潮水一般无规律地闭合又张开，像无数翕张的口子。

  “小九小心！”问海剑光划过，叶向川大喝一声，唤回叶韶的理智。

  暖意重回身体，叶韶把狐狸放下去，狐狸回头认真看她一眼，一矮身不知道蹿哪里去了。

  “曲泠！”叶韶大喊，试图把狐狸逮回来，奈何狐狸身形灵敏，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叶韶气得骂了句脏话，但现在也不是无能狂怒的时候，她抄起洗星剑，踩着遍地污水跑到叶向川身边。

  “我和小崔来牵制住这条蛇，”叶向川显然也被蛇身上不断乱转的眼睛给恶心得不轻，“你和小曲去救人！”

  救人？叶韶眼睛一晃，瞳孔猛缩。

  湛蓝水池底下，缠着无数个“茧”！仔细一看，都是面容痛苦的弟子们，他们被鲛纱缠绕着扔在水底，口鼻冒出一串串气泡。身上皮开肉绽，大片大片的猩红从伤口涌出，将海水和紧缠的鲛纱染成可怖的黑红。

  “知道了！”叶韶简短地应了一声，目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曲泠消失的方向，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大蛇被两人缠住，叶向川与崔之风搭档练剑，默契自然不消多说，一时将大蛇牢牢牵制住。

  叶韶也毫不犹豫，立刻游向离她最近的弟子，抓着洗星剑就开始割开鲛纱。

  原本已经被水压和窒息弄得神智昏沉的弟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见到有人来救他，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激动地说着什么，但因为在水里口中只冒出大朵大朵的气泡。

  叶韶一割下去就发现不对，鲛纱在岸上触感丝滑柔软就像上好的绸缎，但是在水里就变得柔韧得可怕，怎么割也割不断。眼前人还在呜呜乱叫，叶韶气得拍了他脑袋一下，“闭嘴！”

  自己嘴里也冒出气泡。

  原本因为绝地逢生而欣喜若狂的弟子挨了一个毛栗子，尽管听不清叶韶在说什么，但是美人薄怒的时候眉眼艳丽，手上动作又有条不紊，慌乱的心一下子平和下来。

  他刚冷静片刻，随后又慌乱大喊出声，“呜呜呜呜！”

  你的背后！

  隔着摇曳混乱的水面，大蛇终于得了空，蛇尾狠狠朝下刺来，要卷走叶韶这个讨厌的施救者。

  叶韶头也没回，熟悉的冰霜剑气一掠而过，冰冷蛇血一下子洒落出来，落在水面上发出一阵阵结冰又崩裂的咔嚓声。

  手上发了狠用力，鲛纱终于被洗星剑割裂开来，弟子重获自由，连忙向上游去。

  叶韶扭头去看沉在水底的其余弟子，心里猛得一沉。

  太多了，那上百名弟子，几乎都被一锅端困在这片水底，她一个个割过去，只怕她和叶向川几人都撑不住。

  洗星剑微微嗡鸣着。

  叶韶心一横。

  她学着曲泠的动作，将手指按在剑锋，鲜红血液伴随着剧痛涌出，立马被银亮的剑锋吸收进去。

  “全部都斩断。”叶韶闭上眼睛，低声吩咐，“死了也不要紧。”

  反正如果时间来不及，他们也都是死路一条。

  神识如流水般覆盖出去，锁定住每个茧子上的鲛纱上。

  下一秒，叶韶猛然睁眼，“斩！”

  星光般璀璨剑意暴起，数百段鲛纱齐齐绽开，不慎伤人的剧痛与被搅起的水流惊醒奄奄一息的弟子们，拼了命朝上游去。

  叶韶也跃上洗星窜出水面，她随手将湿透的额发往后面一撩，露出锋利的眉梢，回头去找那道冰霜剑影。

  一转眼就看见曲泠一脚毫不留情地踹上巨蛇的鼻尖，眸光极冷，脚尖顺势一点落到巨蛇脑壳上，身形矫健潇洒。

  叶韶一下子安心下来，有些狐狸尽管脑子不好用，但是一出手就让人觉得这把稳了。

  片刻后，巨蛇张嘴嘶吼起来，浓郁到变为恶臭的香气喷涌出来，曲泠猛得往后一退，捂着鼻子打起了喷嚏。

  ——没帅过三秒。

  “龙卷风——摧毁停车场！”叶向川暴喝一声，与崔之风双剑合璧，朝着巨蛇的舌信斩去。

  曲泠又咳嗽又打喷嚏了半天，握着拳抵在唇边皱眉片刻，突然面色大变，“不对，快跑！”

  冷冽剑意迸发，驱使着水汽凝成冰刃如剑雨一样倾泻而下，自己身形一闪，拽住还没收力的崔之风领子就往回撤。

  本已经出现败态的大蛇身躯一震，竟然再度暴起！一时间波浪翻滚，妖气四溢。

  嘴角几乎要咧到脑后，喉管里细密如倒钩般的钢牙冷光森森，明黄眼珠怨毒地盯着他们。

  显然刚刚是诈弱，如果叶向川二人就这么往它嘴里冲去，那就正好成了上门的小菜。

  口中冒出的恶臭就像是一记闷拳，打在几人的胸口上，叶韶干呕一声，御剑落在曲泠身边。

  “这是阙馥蛇？！”她盯着它纯黑只有腹部雪白的花色道，“怎么还长这么多眼睛？！”

  曲泠摇头，他手顺势搭在叶韶身上，克制住自己不自觉的战栗。

  唇齿间已经渐渐蔓起血气，这是他透支妖力的代价。

  “道友！”最先上岸的弟子喊他们，手里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法器，目光从曲泠控制不住露出的狐耳上一掠而过，目露错愕。

  停顿片刻后，他装作没看见，焦急道，“一起结阵，把它给镇压了！”

  叶韶应了一声，捏捏曲泠掌心正要动作，却突然听见有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巨蛇的喉间响起，“妖人”

  岸边的人群里传来阵阵惊呼，叶向川也僵住了，腮帮子一下子爬满了鸡皮疙瘩，“怎么、怎么会？！”

  阙馥蛇灵智不高，总体来说是一种低级妖兽。开了灵智会讲话的，那就可以算是妖修了，和纯粹的兽划分清晰。但阙馥蛇受本身的天资所限，就没有出过一个开了灵智的先例。

  所以现在阙馥蛇开口讲话，对于叶向川的震惊不低于早上吃的包子突然开始和他搭讪。

  无比荒诞。

  无人见过开了灵智的阙馥蛇，也无人见过妖力强盛至此的阙馥蛇的姿态。

  竟是如此可怖。

  所有明黄眼珠都转向曲泠，死死地盯着他。

  “妖”它嘶哑道。

  曲泠沉默片刻，捏了捏叶韶的手腕。

  叶韶：？

  她刚要回头，突然手腕被用力拽着，整个人往上被曲泠拉起，阙馥蛇的巨口在她的尖叫中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九！”叶向川也追上来，崔之风紧跟其后。

  下一秒，阙馥蛇巨口合起，四人居然就这么被吞入腹中！

  阙馥蛇满意地动了动身子，粗壮蛇尾随意一扫，将弟子们下饺子一样撇进水里，随后纵身一跃，从宫殿的缺口里冲了出去！

  -

  叶韶以为自己这辈子敢御剑已经够挑战自我了，没想到还有被蛇含在嘴里这种奇遇。

  这种事情不要啊！！！

  她抱着头崩溃，曲泠一手环着她，另一手握着濯月剑，深深插在阙馥蛇口腔内壁，稳住自己身形。叶向川和崔之风也效仿他这么做。

  口腔里异味更浓，几乎要成为实质化的臭味，叶韶把脸埋在曲泠心口，发觉他心跳急促如鼓点，浑身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曲泠”她把手摸上去，发觉曲泠比她想得战栗地更厉害。

  “没事。”曲泠简短回答，把脸埋在叶韶发间，手臂极有力地环着她，“先别急着改嫁。”

  叶韶差点被气得笑出声，他居然还惦记着她先前开玩笑要做寡妇的事情！

  看来短时间是死不掉了。

  剧烈的颠簸没持续多久，光明随着巨蛇张口透进来，舌信一用力，四个人被吐出嘴巴，落在了地上。

  叶韶被冰冷海水一呛，艰难翻身起来，才发觉这里又是一处背阴的海面。

  数不清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舌信游移着。

  “你们有妖的印记。”它沙哑道，看看叶韶又看看崔之风。

  叶韶和崔之风“对视”一眼，随后她狐疑地看向曲泠。

  曲泠握拳心虚咳嗽一声，然后赶快为自己正名，“他身上的那个可不是我弄的啊！”

  叶韶拍了曲泠一下，警告性地朝他一指。

  你小子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曲泠知道这茬估计不这么好过，讨饶一样朝叶韶招财猫抱拳，把叶韶平时的习惯性动作学了个十足十。叶韶哼笑一声，语气友善但也没完全友善，“出去再说。”

  他就知道！曲泠捏捏鼻梁，随后只身慢慢走到巨蛇边上。

  巨蛇死死地盯着他，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曲泠缓缓伸手，摸了摸巨蛇的脑袋，“你做得很好了。”

  浓郁云雾被夜风吹散开，露出天边细细的金线。

  与秋心悲当时绘制的相反的，将妖力转换为灵力的聚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