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花开堪折(全)
作者:容九      更新:2023-11-07 21:05      字数:7635
  坠兔收光。

  不夜楼外的鬼市灯火渐暗。

  桌案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新与旧的卷轴,大多都与脉望、天书相关。

  席芳放下一卷关于救世主、祸世主之论的仙门古卷,揉着眉头起身踱至窗边,看着将明的天色,一声轻叹。

  大氅轻披于肩,他回头,看向温情脉脉的妻子,焦躁的心稍缓:“怎么还没睡?”

  公孙虞柔声道:“这几日你寝馈不安,昨夜更是一夜未眠,可是又为教务所扰?”

  席芳欲言又止。

  前段日子他与疲于安定各分坛,本来柳扶微暂不急退任,欧阳灯也算老实下来,教中难得安静,他腾出手去查以袖罗教为名散邪火火种一事。虽说掌灯之人尚无线索,在袖罗教倾力之下,也破了其中一个巢穴——却在其中挖出了一套掌灯人私藏的秘辛。

  是关于脉望与天书的。

  席芳将自己关在屋中看了整整两日,越看越是怵目。

  原来,天书择主,择救世之主,脉望择主,择祸世之主;此后还有一句:天书主灭脉望主为救世,反之则为祸世,二者命数不可并存。万年以来,此消彼长,更迭往复,不外如是。

  席芳辗转反侧,为求证,连夜派人将分坛遗落在外一些关于立教之初札记、载录一并带回长安,种种旁枝末节皆吻合。

  而这几日,长安城越是因皇太孙婚事热闹,席芳越五味杂陈,听得公孙虞关询,终未忍住问:“阿虞,倘若你最初就知道爱上我必定受尽苦难,最终也不会有好结果,你可还愿意逆天改命,与我在一起?”

  公孙虞轻轻牵住他的手,“若不愿,此刻我又如何能够与你共同携手呢?”

  席芳眸中泛过欣慰之色,又问:“你我自是当局者迷,浑然不觉。可若我明知今日却还将你蒙在鼓里,你可会介怀?”

  公孙虞迟疑片刻,道出心里话:“既是夫妻自当坦诚。席芳,你今有此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是我……”

  席芳摇头,“此事……乃是教主之事……”

  “教主对我们有恩,她的事,便是我们自己的事。”

  席芳颔首,“无论教中之事,还是教主之事,我自当用心、尽力。”

  他唯恐妻子染了寒露,又送她回房。待看她睡下,有茶博士来禀,说不夜楼外有位大人来找副教主,正是之前来搜过几次楼的大理寺左少卿。

  席芳既是在逃的叛臣,就算之前接触也是易容,自是不便直接会面,正要推拒,又听茶博士道:“可是少主已经把人带进去了,啊对,那、那左少卿还说,他知道梦仙案协查的人是副教主您,所以……”

  不夜楼中,茶室之内。

  茶博士奉上茶盘之后退下,见自家少主趴于门边,惊了个趔趄。

  橙心冲茶博士做了个“赶紧滚”的手势,附耳偷听里边的动静。

  室内茶气醇香,席芳在袅袅升腾的水汽中落盏于对座

  ,道:“席芳不察,原来此前一直承蒙左少卿关照,之前多有得罪,我以茶代酒,先行谢罪了。”

  左殊同,不,应说是风轻嘴角勾起,约莫是想起左殊同本人并不爱笑,又不留痕迹地收敛笑意:“过往种种,也都是为了扶微,你无需放在心上。”

  他在这具身体里已住了三日,不少左殊同的记忆回笼,刻意扮演一下自是不难。

  席芳见左殊同架势,应不像来找袖罗教麻烦,这才放下心:“未知左少卿来找席某,有何差遣?”

  风轻冷声道:“差遣二字言重。席先生为袖罗教副教主,可知扶微她,是脉望之主?”

  席芳心头一震,面上勉强镇定着:“喔?左少卿何以有此一问?”

  “席教主不必紧张,此事扶微早已告知于我。只是脉望之主,在坊间素有祸世传闻,我本该替她瞒严,哪料还是让皇太孙知晓……”风轻一字一顿道:“故而,他才要纳扶微为妃。”

  干瘪的茶叶在沸水中泡化开,席芳握着的茶杯溅水些许:“……左少卿何以有此论断?”

  “他在神庙修行,你以为他为何会下山?当日扶微被你们袖罗教所擒,后成为新任教主阿飞,而玄阳门欲结仙门之力夺脉望,正是那时皇太孙出现在了扶微的面前,席先生不会都认为这些只是巧合吧?”风轻道:“你莫要忘了,皇太孙他既是天书之主,除祸主、收脉望……本为他责任。”

  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

  是门外的橙心听到此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站立不稳。

  席芳身子微微往前一倾,想起什么,复又坐直:“若依左少卿所言,皇太孙蓄意接近都为了除掉教主,为何不动手,还要娶她为妻?”

  风轻低头饮了一口茶,道:“祸世之力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就像席先生你,不就是死过一次,依旧兴风作浪么?倘若皇太孙一个不慎,激起脉望主藏于深处的力量,那后患自不可估量。我所谓的‘除’,未必是要夺人性命,也可以是……扼杀。”

  这句话,若换作是他人说,席芳未必轻信。但柳扶微被袖罗教劫走那年,左殊同如何尽心竭力疯找,席芳自知柳扶微对左少卿而言有多重要。

  可是,皇太孙对教主的好他是看在眼里……会不会,是左少卿心生妒意,这才不愿看教主成婚?

  席芳道:“就席某看来,皇太孙舍命救教主数次,当是真心实意。”

  风轻像是早料他会有此一问:“若是,想要将一个女子的天性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最有效的方法,不就是以爱为名么?”

  话音方落,橙心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撞门而入,门板回弹在墙上砰一声响。她双手叉腰,瞪着大眼质问风轻:“你不是教主姐姐的哥哥么,你们不是感情很好么?你为何不告诉她皇太孙的图谋,怎么还让她嫁给皇太孙?”

  席芳看橙心情绪颇愤,先安抚她坐下:“少主你……且先听少卿将话说完。”待起身安好门,重新落座:“这些顾虑,左少卿为何不直接同

  教主说?”

  “我忤逆宫规也要带扶微离开,也几度力阻她参与选妃,只是有些话纵然说了,她听不入耳;另有一些尚未来得及说,皇太孙就将她带走……而她,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说着,指了指右肩。

  席芳大致会意。

  近来诸事,包括三日前,皇太孙对左少卿动手强行带柳扶微回东宫,袖罗教的眼线自已呈禀。

  橙心根本听不明白:“姐姐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呢?至多,她再夺一次皇太孙的情根不就好了?”

  风轻咀嚼了一下这个“再”字,低下头,敛去惯性的笑意,反问道:“倘若情根当真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人,你的母亲郁浓,又为何会得到那般的下场?”

  被一针刺中软肋,橙心霎时失语。

  风轻风轻所言,本就是九分真里只掺了一分假,他甚至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当日,要不是扶微答应了席副教主要救公孙虞出梦境,她本不必夺太孙的情根。对当朝储君施以抽魂之术,恰是将把柄送入太孙之手。她在皇城之中还有家人,皇太孙步步紧逼,她步步做出妥协,缘于何故,席副教主当真全然不知情?”

  席芳瞳仁一缩。

  风轻轻而易举看穿了他的动摇:“皇太孙手中的佛珠乃是神庙的‘一念菩提珠’,那是克化情愫的法器,纵然被夺走情根依旧不会被控制……此番回想,倘若他当真心仪扶微,又何必身戴此珠?”

  橙心急得拼命摇晃席芳的胳膊:“芳叔,我之前就说教主一时糊涂了,没想到她都是为了我们……”

  席芳眸中出现一丝挣扎,道:“但若皇太孙是真心求娶,我们在教主大婚之前危言耸听,误导她……”

  “既然席副教主认为将人软禁东宫也算是真心求娶,权当是我找错了人,席副教主就继续闭上门过自己的舒心日子罢!”

  眼见左殊同起身欲离,席芳倏然起身,叫住了人:“左少卿且留步。”

  风轻似笑非笑顿足。

  席芳额头上出现一层冷汗,他定了定神,道:“祸世主与救世主间的利害关系,我会想办法尽快传达给教主。只是无论实情如何,现阶段也无法得出结论,我们更不可能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只因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就去破坏这段姻缘……”

  风轻若有所思地看着席芳,语气轻飘飘地道:“如若是,扶微自己反悔,想要离开……”

  这下,席芳不再踌躇,道:“席芳自会举全教之力,配合左少卿,助教主全身而退,离开太孙殿下。”

  ————第二更————

  皇太孙此次纳采纳征之礼,单是聘礼的车队占了柳府外满满一条街,由皇家金吾卫保驾入府,阵仗比之当年的皇太子都不遑多让,自惹来不少百姓前来观瞻。艳羡者有之,拈酸者更有之,甚至当场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这位柳家娘子压根就不愿意嫁入皇宫,是被皇太孙硬劫入宫逼得婚啊……”

  “圣人如此倚重皇太孙,她为何不愿

  ?”()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柳御史家的娘子和大理寺左少卿本是青梅竹马≈hellip;≈hellip;

  4本作者容九提醒您《人间无数痴傻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等一等,我怎么听说左少卿与柳小姐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左少卿早年家破人亡,算哪门子兄妹?柳御史本有意择左少卿为婿,原来婚事都差不多要定下了,结果被择定为太孙妃……”

  “嗬,这不是活生生拆散了一对眷侣么?皇太孙何故非要纳她为妃……”

  “许是这柳家娘子国色天香,任谁看了都心动……”

  “你们不会都忘了太孙殿下与左少卿的宿怨了吧?保不齐,太孙殿下正是因为柳娘子是左少卿的心上人方才择她为妃的吧。”

  围观者聊得欢,连维护秩序的皇城卫都竖起耳朵听。这般妄议皇家之流很快就被带走,更多围观者还是将注意放在皇太孙的车驾之上。

  素来皇子纳妃,遣太尉为使者至主人之家,不持节、无制书。此次皇太孙是亲自上门送上玉帛礼,诚意不可谓不足。事实上,从问名、纳吉、纳徵到告期,每一轮司照皆一一过目筛选,连聘书都是亲自落笔,在皇家都可算得上是史无前例。

  昨夜皇太孙已遣人送柳扶微回府,柳常安观女儿神态气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但见皇太孙诚心求娶,柳常安愁云尽散,只是想到几日前左世侄还因女儿被皇太孙所伤,难免还有些内疚。

  到了太尉纳采问话的环节,身为臣子本就当依循旧礼,说一些诸如“臣之不教,唯恐小女不配为妃”“不得命,敢不从”之类的谦虚话——于是,柳常安声情并茂说着既定的推词,以宣泄心中小小不满。

  待往返数回方才作揖回敬宾使:“臣蒙天恩,唯命是听。”

  门外司照直到听到这句,紧攥到泛白的骨节才微微一松。

  随行内侍端看殿下听着场面话都会如此紧张,心下不由觉得诧异。更怪的是,待五礼结束,太孙殿下立于堂中迟迟不离开,一直到卫中郎提醒,方才离开柳府。

  这回就连卫岭都长出一口气。可到车驾前,转见司照回望着柳府,有那么一时片刻宛若一尊静默的雕塑:“殿下……怎么了?”

  司照未语。

  纳采礼过,比起本该有的欢喜,忐忑更甚。

  只因柳扶微理应留在家中待嫁,他不能再带她在身边了。

  他自审,得出了结论——如今,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都像是一件需要刻意容忍的事了。

  尽管距婚期不到短短五日。

  卫岭顺着太孙殿下的目光回看柳府,应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殿下勿扰,这次我们在柳府内外都做了充足的部署,定保柳小姐极其家人安然无虞。”

  司照闭了闭眼,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忽尔长睫一抬。继而迅速拉开车门,但见车厢之内一抹倩影,他整个人一呆。

  柳扶微应是在车厢内静候了好一会儿,几案上的橘子皮都被剥开,人半靠在软垫上,见到司照时才端直身:“殿下,怎么这么久?”

  ()  卫岭听到人声,惊了:“柳小姐,你不是应该……()”

  柳扶微食指一竖,又冲司照使了个眼色,眉梢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先溜再说?5()_[(()”

  卫岭顿时觉得准太孙妃也真是绝。

  之前不甘不愿明里暗里说要回家,结果呢,给送回家又偏要往外跑。

  司照放下珠帘,眼眸低垂,她的裙摆是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的绢纱,芙蓉一样明艳又柔软的颜色。他道:“为何跟来?”

  柳扶微看向他,浅淡的曦光透过窗格映在他的脸上,和煦如春。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的心域,怎能想到这样平静的殿下内里会充斥着惊涛骇浪呢?

  心树能最直观体现人心,譬如她——胆怯怕事时胆根则细,心焦难耐时则七情纠缠,若她的心也翻覆到心潭倒灌的程度,就算无需阿飞夺舍都要掀翻天。

  那夜之后,殿下一切如常。

  这一点,还稍稍令人安心。

  可见殿下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会像风轻说的那样被欲望吞噬,失去他的仁心。

  只是,她思忖着第三场赌局——四年前,她甚至没有出现在太孙殿下的世界里,风轻与太孙所立的赌局怎会和自己有关?

  然而越试图揣测,脑子里就像被灌入更多的浆糊,乃至在殿下心域之所见都开始变得模糊。

  又过去几日,她都快记不清前两场赌局的细节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怎能坐得住?彻夜不眠将脑海里还能记起的写下。

  首先,殿下心魔是我;

  其次,是在被令焰纠缠那日,被殿下选为太孙妃;

  再往前推,殿下欲送我回神庙,我夺了他的情根……

  莫非……与选妃有关?

  哼。风轻风轻,看着是云淡风轻,实则拧巴得要命,老是执迷人性是非七情曲直,他自己好好的神明不当非要下凡救世,呵呵结果没讨着好处,连飞花都把他给撕了,便也不甘心看到别人好过。

  以这只老不死的狐狸喜好,第三局赌约说不定还是那种“我赌你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之类的诅咒……

  这闪念一起,她先是一怔——等一等,我怎么会知道风轻执迷什么?

  是飞花和我说的么?

  柳扶微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腔调着实不靠谱——殿下还愁没人喜欢、还愁娶不着妻子?

  可一幕幕过往在她心间颠覆,她记起殿下不止一次同自己说:等大婚之后再告知情由。

  是了,求娶那日,他分明对自己说,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难不成,兜兜转转她夺了他的情根,她无意间成了他们赌局一锤定音的关键了?

  “倘若我司图南,此生必将对一个人付诸真心,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这句话现下回想,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结果、但尚未发生似的。

  反言之,是他必须娶我,是他必须对我付诸真心?

  ()  难怪,一提还情根就不对劲,他该不会是怕没了情根,就无法纳自己为妃吧?!

  破案了。

  赌约多半是:你会不会真心爱上一个女子?

  所以,在玄阳门被中情丝绕时,他体验到了怦然心动,所以,她那么作死地夺走他情根,他也愿意接受……

  柳扶微简直被自己的这次猜测给蚌住了。

  她直觉相当合理了。

  一刹间,心里生出酸溜溜的闷,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落寞。

  但……大概是因为看过殿下经历,她知道第三局对殿下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哪怕众叛亲离,他依旧在绝境中选了她。

  于是,有些空荡荡的心,又被灌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小知足。

  在期待被爱这件事上,柳扶微是惯性的低预期。

  她在大白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皇太孙是大骗子()”之后,终于消了气。

  冷静下来,她晃过神来:殿下他唯恐她拿回情根,是担心他自己会不够爱她;可事实上,她的情根早还,这不反而说明,他正是对自己动了真情么?

  微微?▊()_[(()”

  马车之中,司照见她不答,低唤了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故作愁眉道:“哎,别提了。我爹那老古板为我置办嫁妆首饰实在是又笨重又老气,就连妆奁都是几年前时兴的,我气了一晚上呢。”

  “令尊亲自为你置办嫁妆,无论贵重,心意无价。”司照道:“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准备。”

  “我也是这般想的,反正离天黑还早,殿下若是得闲不如就陪我游于肆如何?”在他愣神的一瞬,她又道:“啊对,我还约了橙心和兰遇一起去不夜楼小聚一顿呢。”

  “……何时约的?”

  “昨日橙心就来找我了,但那时在忙我自己的事儿……哎,殿下该不会还为兰遇上次把我带出宫的事恼他吧?若没有他们俩闹那一出乌龙,说不定我们还走不到今日呢,于情于理,我们也该好好还礼于我们的媒人,对吧?”

  还礼当然是鬼话。

  如果当真顺利完婚就可以阻止风轻复活,那是再好不过。可万一不是呢?

  柳扶微对万事姿态,向来都是宁可多虑、绝不忽略。

  之前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既窥探天机,必是要尽力防范未然。

  可她偏偏无法对殿下讲明……

  刚好,席芳和橙心非要约见,她也答应过司照不再背着他行事。倒不如趁此机会把殿下一起带去,她无法说出来的话,指不定大家这样开诚布公坐下来聊一聊,便能解决了?

  柳扶微将话说到这份上,司照当然不会拂她的意。

  等到柳扶微买了满满半车“厚礼”,让卫岭一并搬到小舟,卫中郎都担心会不会超载沉船。

  “橙心最喜欢梳双髻,这种绿松石喜鹊珠花一定很适合她。”柳扶微买到好看的首饰,忍不住同摆弄。

  ()  夜幕清风徐徐,他望着水波在她眼眸里璀璨的光:“只怕她不会领情。”

  “谁说的?别看橙心平日大大咧咧,只知贪嘴,她其实喜欢珠钗首饰——越贵越喜欢。”

  “你呢?”

  “我当然也不例外……”她话没说完,想到自己太孙妃的身份,又轻咳一声,“我知道殿下崇尚节俭亲身躬行,我也不会太过分……”

  司照忍不住低下头笑。

  她吃不准这笑容的涵义,“殿下不会是在嘲笑我吧?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贪财,不爱慕虚荣的哦。”

  “你的喜好若当真如此简单,我倒省心。”

  “瞧殿下你这话,倒似我多欲壑难填似的。我呢,并没有那么多要求,不像有的女子渴望一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情感,就好像我阿娘那样……”她说到这里,抚了抚手中的红绳,“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情之一字也未必越重越极致才幸福,最要紧的是合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像我……”

  她本想说“就像我们一样”,但司照却打断了她:“我不这么认为。”

  她愣了一下,“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司照喉头一动,未答。

  柳扶微谈起这个,本意是不希望他因为赌约的事太有负担。无论他对自己心意是否纯粹,反正她最在意的不是这个,也不会因此离开他,委实没有必要因此生出心魔。

  但被他反驳,本来刻意忽略的闷闷不乐还是涌上来了。

  她道:“说起来,殿下都没有说过,你喜欢我呢。”

  他默然一瞬,开了口:“喜欢这两个字,太轻。”

  “怎么会轻呢?只有喜欢才会相伴,只有喜欢才能倾诉、才愿意分享……哪怕最初只是轻轻的、淡淡的,但不会顾此失彼,不会孤注一掷,不至昙花一现。”

  就像阿娘和左叔,哪怕山盟海誓,却已不在人世。

  而阿爹对周姨娘,也许远不如当初对阿娘那般浓烈,却是细水长流,是真实的。

  她像是在安慰司照,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听:“喜欢的心意,会在日积月累中一点一滴增加、填满,看得到希望,会期待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这才是凡尘中人,应该追求的情。”

  须臾,伴着船桨划水的声音,他道:“微微,你说得对。唯有相伴……必须相伴。”

  像是唯恐目光也会灼穿人,他挪开眼,转而望向即将抵达的岸边,穿过憧憧人影。

  “如果觉得太轻,填上就好,耐心地,直到把她所有空隙都填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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