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我必阻之
作者:容九      更新:2023-10-11 14:28      字数:4914
  青焰炽艳盘旋,月色半遮半掩,显得空前诡异。

  没有人知道,那焰火围圈内的天地,已幻化成了一座破庙——左殊同看到了小扶微被几个牛头马面怪人压倒在枯草堆里,满面惊恐无助的可怜模样。

  “哥哥,哥哥救我——”

  而那个被唤的“哥哥”——少年的他,先是竭力冲到妹妹跟前:“放开我……留我下来,放她走——”

  后又被人往外拖,冲小少女挣扎着嘶吼:“阿微,我会回来救你,等我——”

  场面一转,左殊同仿佛又看到莲花山中的小扶微,一声声质问着自己:“不是说过要来救我么?你为什么不来!左钰,我恨你、恨死你了——”

  浓浓的愧意随焰火盘踞在侧,左殊同双脚如钉在地,执剑的手迟迟难以落下。

  但这一切火圈外的人却看不见,众人只见那燃烧的稚子嘴里吐出一阵阵浓烟,并发出“嘿嘿嘿”的狞笑声,原本天真无邪的一张脸早已布满煞气,只趁左殊同愣神的一瞬,突地扑上身攀住他的手臂,张口就要用力啃咬下去!

  “左少卿!!”

  正当此时,一条金色的绳梢蹿入火阵之中,缠住了小男孩的脖颈,一咬咬了个空!

  言知行、卓然等人回头,但看手握金绳另一端的男子一身淡黄薄袍,却不是皇太孙是谁?

  司照也是得到神灯的消息策马赶来,才至延祚坊看到异光,一进到院中正好见到此情境,不由分说甩出腰间缚仙锁扼住那稚子。

  缚仙锁一沾上便剧烈颤抖起来,仿如一条烫得瑟瑟发抖的蛇,司照顿觉掌心一股奇烫,又看左殊同在那癫狂男孩跟前无动于衷,立即转向言知行。

  言知行未及细想殿下怎会在此出现,已本能解释:“此子被神灯所控,少卿本要灭灯,不知看到了什么就……”

  卓然急道:“可有法子灭火?”

  司照道:“神灯唯如鸿剑可灭。”

  卓然失色:“但左少卿他……他好像听不到我们的话……”

  司照兀自犹豫可否硬闯,卫岭见状悚然:“殿下现下断不可被神灯灼伤……”

  后半句是,否则必要催生心魔。

  却提醒了司照,他在烈火腾腾间见到左殊同悲戚的眸,隐约已猜到了什么,几乎是在缚仙索快要崩坏的一瞬,启唇道:“左殊同!他不是扶微!醒来!”

  此一声仿佛从牙齿缝里发出,并不像他平日里的嗓音,反倒蕴出森然煞气,飞快地钻入烈焰阵内左殊同的耳中。

  左殊同眼前的小少女倏然间变回阴戾的男孩,但听一声铮响,剑光如电划破长空,火光湮灭,那男孩瞪大双眼,连一声呜咽都没发出,整个人直直仰倒在地!

  “儿啊!”妇人几欲当场晕厥,刘班头扑了过去,见孩子口吐黑烟,已然断气,目眦欲裂瞪向左殊同:“你杀了吾儿!赔吾儿命来!”

  左殊同只缓了一口气,勉强站定,即步入屋中。

  言知

  行横刀拦下,怒道:“你们悖逆人伦,交换亲子性命,殊不知神灯噬魂,你儿子纵然看去与活人无异,早已有尸无魂,可怜你女儿生在你们这般丧尽天良的家中!()”

  刘班头哪里听得入耳,发了疯似地喊着≈ldo;官府杀人啦?[(()”,引得街坊邻居惊慌张望。直到被大理寺的官差打晕带走。

  屋中,床榻上的少女已呕出一大口黑血,而面上青黑灰败之气已开始散去,左殊同为她重新把过一回脉息,嘱咐卓然尽快带她去国师府,看她神魂是否已然归位。

  卓然看左殊同右臂衣袖已被焚毁一大半,忧心道:“少卿您的伤……”

  左殊同摇了摇头,示意无碍,那一口到底没有咬下去,灯焰未焚及肉身。

  卓然犹豫了一瞬,提醒:“殿下……”

  左殊同静默一瞬,随即步门而出。

  司照正半蹲着身查看那男孩的尸身,听到脚步声抬眸。

  夜风拂过庭院,将空气中散发着未烬的烟雾吹散,左殊同抬袖施礼。

  “臣,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本是左少卿所灭。”司照顿了一下,“这家女子状况如何?”

  “应无大碍。”

  “左少卿可有大碍?”

  “无碍。”

  “既无碍,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夜岑寂。

  出了巷口,前头的喧杂声已不知不觉远去。言知行他们仍在安民巷内善后,左殊同没让人随行,卫岭也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止步,静谧的街道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远处的河渠在暗夜中静默。

  左殊同:“殿下可是为了神灯案而来?”

  “算是。”

  左殊同简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司照沉吟道:“这户人家的男孩浑身枯朽如僵木,已是个死人。卓评事称初来时孩子气色心跳如常,可见灯祟是以女孩的阳元为引,暂时在男孩身上做出了复生的假象……以他人之命为代价,和洛阳案时的神灯已然不同。近年可还发过其他类似的案件?”

  左殊同慢慢摇头道:“历年来各地与神灯有关的案件,代价多为自身所取,就像令焰夺走姜满月的‘希望’。这一桩的确有所不同……当中情由,还需再审。”

  “依左少卿方才接触,此次的神灯会否有假?”

  “不假。”

  司照的声音如静水深流,“神灯幻象所见乃是心魔,人此一生最为在乎之人最易成为心魔,未知左少卿方才在幻象中所见为何?”

  左殊同沉默了一下,想起方才焰阵中所听到的,道:“殿下已有答案,何必明知故问。”

  司照注视着他,“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成为左少卿的心魔?”

  左殊同微侧过身。

  哪怕司照才救过他的性命,于他而言,皇太孙依旧是抢夺他妹妹入宫为妃之人。

  他心中亦莫名生出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敌意:“我与阿微过去种种,殿下当真想听?”

  ()  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自不知,临出宫前司照刚从柳扶微口中听到了什么,更不知此言于司照而言,无异于亲口承认他与柳扶微有过不可详说的过去一般。

  司照今夜已因柳扶微醉后之言心魔险生,方才施救又耗了些许真元,此刻心脏已有些重负难堪。只是在左殊同跟前,他不愿透露出一丝一毫虚弱之意,遂勉强定下心神道:“既然已成过去,我也不愿深究。我只希望左少卿能够明白,微微现下,是我的妃子。”

  左殊同:“她现在还不是。”

  “现在还”三个字,字字如刀。

  司照冷笑一声:“左少卿当日应是亲耳所闻,她说她心甘情愿嫁我为妃。”

  “扶微她自小说话三分真三分假,另有三分只怕她自己也未必知道真假。当日那种情势,她说‘不’的代价太大,她向来遵从顺势而为之理,既说心甘情愿,当下未见得是违心,却也未见得就是真心。”

  话中深意,司照并非没有想过,但此刻由左殊同一针见血点明,心底竟似鞭挞似一痛,面上露出些许愠色:“左殊同,就算柳扶微往常说话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也绝不是会拿自己终身大事任意说笑的女子,她既说愿意嫁我,我便愿意信她。”

  这话一出,便是左殊同都露出一丝难以言喻之色。

  两人内心里各自有一番挣扎同矛盾,都想质问对方待她不够好,又唯恐对方待她太好。

  司照见他不语,转身欲离,左殊同忽道:“殿下此行回长安娶妻,是为储君之位,还是为了神灯一案?”

  司照足下一顿,凛声道:“左少卿不认为,此问僭越了。”

  左殊同丝毫不惧:“自我夺走如鸿剑起,恐怕已是僭越。”

  司照微微侧首,斜睨:“若为储君之位,你当如何,若为神灯案,你又当如何?”

  “若为前者,尚可退让,若为后者,我必阻之。”

  ——二更——

  若换作是别人,说要阻止皇太孙大婚的话,司照多半不会较真。

  但说话的人是左殊同。

  司照道:“左少卿的话,我竟有些听不明白了。”

  “储君之位固然凶险,终有尘埃落定之时。但神灯不同。它是神明寄存在人间的神器。神明不能干涉凡间事,他需得在人间找一个掌灯人操控灯魂,诱人主动献上自己的代价来许愿,以供神明之力。”

  左殊同说到此处,微顿:“当年殿下离开大理寺前所载,我想我应该没有理解错。”

  司照眸光凝定。

  “洛阳神灯是被我斩灭,这数年来我也想过,掌灯人是否也不在世间。但令焰再现,神灯也有死灰复燃之迹象,可见掌灯人只是暂时蛰伏,神明也在蛰伏。”左殊同一字一顿道:“当年的殿下尚且斗不过他们,如今你也不再能驱策如鸿宝剑……若此时还不放弃追查神灯案,若然神明找上阿微,殿下又当如何护她?”

  司照浓长的眼睫抬起:“你为何认为,神明

  会找上她?”

  左殊同身形微僵(),并不回答此问?(),只看着手中的如鸿宝剑:“阿微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一生所求无非顺遂,殿下将她生生拽进局中,实难令人相信殿下的真心。”

  认识许久,左殊同向来冰冷如山,从不泄露真实情绪,这是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

  虽然话音冷酷,话意却藏着三分别有深意。

  司照看着眼前的左殊同,面上神色几经变化,语气却不自觉深沉下来:“微微绝不平凡。左少卿焉知是我将她拉入局中,而非她早已身在局中?”

  左殊同闻言,气韵瞬间恢复了冷寂:“殿下既作此想,臣无话可说。”

  夜风吹起两人的袍角,冷风摇来时枯叶从枝头掉落。

  正当气氛僵持之际,卓然一路小跑而来:“殿下,少卿,言寺正已初步审出,那刘班头的妻子说……”见清两人脸色各挂着阴晴不定,卓然后脑勺寒了一下,声音渐弱。

  左殊同:“说。”

  “他们也是看孩子病入骨髓,听说只要能去接一种许愿的神火即可病愈,只是供他们灯火之人声称必须付出同等代价,他们夫妻二人阳寿不足救亲子,是以,才起了牺牲女儿之心……”

  “何地,从何人手中得到此火?”

  卓然眉目一肃:“袖罗教,阿飞。”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不夜楼中,席芳正与欧阳登对峙。

  纵然有柳扶微亲笔书信,加之橙心反复解释,欧阳登只当柳扶微是受了席芳等人的胁迫,故而携分坛几位长老前来欲要救回教主,谁知才回到长安,便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太孙妃?教主要做太孙妃?这怎么可能?”大蝙蝠气得吹胡子瞪眼,“教主英名盖世,怎会与朝廷同流合污?”

  欧阳登掌教中实务,在袖罗教内的战力不输席芳这一支。他脾气炸开锅更是不顾后果,就连席芳都为之头疼:“我等为匪,教主嫁给皇室,最多也是叫弃暗投明。”

  欧阳登愤然道:“那皇室之中的什么太子王爷的,哪个不是乌漆八糟满肚子黑水?他们算哪门子‘明’?席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你无非是看教主她年纪小、嫌教中事务繁杂,趁机哄她将教主位拱手让给你,到时候你就可利用教中一切灵力资源,来供奉你那位小娇妻罢?”

  席芳冷言道:“我已说过,弃教主之位是教主本人的意思,并且,由少主接任。”

  “少主?”欧阳登看着一旁一边翻看话本一边还在嗑瓜子的橙心,没好气道:“你看少主这个样子,像是愿意接任的样子么?”

  橙心:“只要不干活,我愿意呀。”

  “可是少主你根本进不了灵域,也修不了灵根,甚至连太阳都不能多晒,怎么能够当我教教主呢?”

  谈灵瑟看气氛不对,开口道:“席副门主,并不是欧阳左使非要闹教主喜事,只是我们此行来长安,途中有人以教主之名散播一种火种,让人务必拜阿飞为尊。我与欧阳左使觉得事有蹊跷,顺道派几个小教徒去查访,却遭到埋伏,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们灵根皆已受损,若不尽快修补,只怕终生都再也使用灵力。”

  席芳听到“火种”时已蹙起眉,“什么火种如此厉害?”

  谈灵瑟道:“不好说。目前看来,与四年前洛阳神灯之火有异曲同工。”

  席芳不解:“什么样的人?”

  欧阳登冷哼一声:“和你一样!活死人!”

  “活死人?”

  谈灵瑟解释道:“是一种打不死的人,像是被那神火操纵了躯壳,一旦被沾上,身如炙烤。”

  席芳双手拢袖,兀自道:“神灯案,活死人,皇太孙大婚,教主之名……”

  欧阳登看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急得在屋子里又多兜了好几圈:“奶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分析这个那个的,老子不管!袖罗教教主老子只认她一人,她要嫁到皇家去,老子就要连夜将她劫回来!”

  席芳凭直觉感觉到了几分危险,于是看向橙心:“看来,是该请教主出宫一趟了。”

  橙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也想去找教主玩啊,昨日我还问过兰遇呢,他说现下东宫守卫森严,不让带随行的护卫,我就算想乔装打扮混进去也……”

  “这么说,兰公子能够进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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