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似梦非梦(全) 莫非…………
作者:容九      更新:2023-07-05 11:05      字数:5885
  窗外,是淡青色的天。

  柳扶微轻抚下唇,梦境的最后一幕依旧清晰地定在脑海里。

  脸颊蓦地烫了起来。

  阿微,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如此出格的梦倒也罢,末了居然还自己咬破自己的唇?

  她自小虽看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本,如此意乱神迷、如此不可言说的画面她别说见、想都没想过,如今……纵是有愧于殿下,何至于把梦做到这种地步?

  柳扶微很想将这责任推给阿飞,又想真要是阿飞,这梦里对象必是风轻无疑。

  于是忍不住细细揣摩:莫非,我是因为喜欢上了太孙殿下,才梦到这一幕的?

  她迷濛着回想着梦境里太孙殿下那般纵放粗暴姿态,一瞬间羞愧感几欲冲破脑仁——原来脉望不止会影响她的品性,还会让她变得扭曲么?

  阿微啊阿微,你将太孙殿下成一个纵欲之徒倒也罢,还幻想他这般过火对待自己,可真是……恬不知羞。

  她兀自懊恼,这种羞耻感甚至都要冲破前一夜的恐惧,直费了好一阵才暂且压下心神,起身对镜清一清唇下血痂。

  大抵听到动静,段嬷嬷叩门而入,端来奉匜盆巾以作洗漱。柳扶微瞧见托盘中的粉裳颇为眼熟,细看竟是自己衣裳,不由怔住。段娘看出了她心头疑虑,笑道:“少主子昨夜令老王去了趟小姐府上保平安,还取了几套小姐的换洗衣物来。”

  翻开一看,有心衣鞋袜一应俱全,一看就是阿萝所备。

  柳扶微虽还置气,但经过一夜离谱梦境后,诸般情绪已被取代了大半。等洗漱过后去用早膳,再见左殊同,看他眼眶下乌青淡淡,就不再格外挂脸,而问:“昨夜没睡好?”

  她的主动关心令左殊同一怔,随即道:“尚可。”

  实则这一夜,左殊同忙着布下克制邪祟的结界,到天亮前方才小憩片刻。

  看她嘴唇破了一个口子,眉头微蹙:“怎么弄得?”

  柳扶微自不能说真话,遂嘀咕一句“不留神咬着了”,低头慢吞吞地扒拉汤饼。

  左殊同道:“用过早膳,同我一道去大理寺。”

  “?”

  “令焰擅水,今日天阴,若再落雨,可能会卷土重来。”

  “你不已将灵符都贴好了么?”

  左殊同沉默一瞬:“我怕你一个人擅离。”

  柳扶微听出了他欲言又止:他莫不是怕她背着他去私联袖罗教?

  他昨夜就问过几句,柳扶微发现左钰对于她在袖罗教的情状知悉不深。想必是招供她的教徒早得司徒登指令,一口咬定她只是被胁迫。

  但一想到他这些日子闷声不吭观察自己,加之他的那句“尚未铸成大错”,总让她心里不安。很难不担心左钰是为了对付袖罗教,怕她坏事,才三缄其口,说什么也不肯告诉自己。

  左殊同道:“去大理寺,我也可托更多人看顾着你。”

  她下意识攥紧衣袖。

  说来也怪,她和左钰自小到大吵过的架本不差这一桩两桩,但经过昨夜,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更加沉抑。

  她总能感觉到左殊同有话想和自己说,大抵是想好好劝诫自己的,但又生怕说多了惹自己不快,故而每每张口总欲言又止。

  而她……被糊弄着带出皇宫又盯梢的感觉确实不好,但这空荡荡的左府,总让她回想起在逍遥门的岁月,以及将他抛下的这些年,还有那一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柳扶微逼自己点了个头:“也行吧。”

  但自己也彷徨了:我昨夜在宫中时觉得两难,可为何出来之后,却觉得更加不安?

  东宫,承仪殿。

  司照清醒时,天光大亮,汗水湿透衣衫。

  卫岭守了他一夜,见他醒转近上前来:“殿下,你醒了,现下感觉如何?”

  司照视线受限,微眯着眼辨了一圈周遭,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时,先是松了一口气:“无妨。”

  他总是说无妨,卫岭却余怒未消。

  昨夜唯恐太孙有失,他一夜盯梢,不时降温、不时搭脉,若非是太孙躺下前三令五申,他早就唤来太医。

  卫岭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昨夜殿下指尖一度泛出红光,我差些以为要出大事,细看才发现是‘一线牵’……殿下,一线牵乃是系于心脉的法器,多为夫妻才用,你这就牵在柳小姐身上了,倘若被贼人察觉,对方也可利用柳小姐随时侵害殿下……”

  司照低头去看指尖的一线牵,仍泛着淡淡红光。

  说穿了,这一线牵乃是透过手指,将自己的命脉与对方相连,既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打开心脉,传输灵力,也可以在对方遇危险第一时间感知。

  但……一线牵如此异样,只怕他昨夜发热迷糊之际,曾开过自己心域……

  莫非……昨夜并非做梦,而是柳扶微入了他的心域?

  司照身体僵直,喉咙哽住一般,说不出话。

  他曾两度随她进过别人心域,此刻细想,自然可以辨别这其中和梦境的区别。

  答案不言自明,果真不是梦。

  他昨夜发热,昏昏沉沉与心魔对抗,陷入一团黑暗当中。

  哪知转头时见着她,只当是自己入梦,便想,既是梦,他是否就可以不再拼命克己慎行、遏制自己的念想、顾忌她的感受了?

  从她选择与左殊同离开,他始终在控制自己,直到看到她的一瞬间,渴望伴随着怒意在黑暗中滋长。

  脑海里仅余一个想法。

  他想要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天地里,从头到脚,不能让她再产生离开的念头,不能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缠占她,肆无忌惮地做他想做的事……

  直到周遭一切随着欲念漩动,被他苦苦封在井窖里的另一副面孔,不受控制地探出头。

  可现下方知。一切并非是梦,是切实发生在自己心域里的。

  司照不敢往下细想,她在经历昨夜之后,会对自己作何感想。

  或是……她还肯不肯回来,做他的妃。

  他闭眼,惊涛骇浪重新敛入心底:“她本与我命途相连,我自得确认她的安全。”

  语意听着平静,绕着一线牵的指尖轻抖,还是泄露了他的失衡。

  卫岭一心惦记着要帮殿下把柳扶微抓回来,但殿下不开口,这种话也不敢再提,只道:“今日的伴读擢选,理应由殿下亲自出题,现下……”

  司照揉了揉眉心,强行收敛心神:“以令焰为由,先暂停几日,若期间有人想要离开,允。”

  卫岭一听会意。殿下还是想等柳小姐回来。

  “属下明白。”

  乌云沉沉。

  甘露殿。

  圣人捏着左殊同所写的折子,盯了片刻,放回桌案上:“如此说来,昨夜左殊同欲将妹妹带走时,阿照出手相拦了?”

  姜皇后颔首:“起先,臣妾还没太留心,只当是阿照同左少卿起了什么嫌隙,但左少卿一说他妹妹想走,阿照当场变了脸色,臣妾就在想……”

  圣人道:“你在想,阿照心仪之人,就是这位柳御史家的千金?”

  姜皇后点了点头。

  她的侄女姜满月犯了大错,且被神灯骗取代价,太孙妃无论如何是落不到姜家的。她本还愁着该如何同圣人交待,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揣摩了一整夜,细想司照与左殊同诸般异常之举,为转移圣人注意,迫不及待地将这一猜测告知。

  圣人沉吟道:“柳家虽非名门大族,也是书香世家……只是柳常安此人太过迂腐固执,脾气也硬,朕当年点他为探花,有意将长公主许配给他,他抗旨不娶,非要娶一个民妇。若非朕念在他有些才气,早将他治罪了……”

  又转向姜皇后道:“朕昨日观画像,柳家小姐确是姿容不俗,皇后可见过她本人,你感觉如何?”

  姜皇后淡笑道:“臣妾只见过一面,柳家小姐自是比画像还要出众,看着恬静温婉,观之可亲。”

  她自知圣人求孙媳心切,既知此女是司照心中人,也愿顺水推舟去做这个好人。

  彼时良缘结缔,无论圣人还是太孙,都会记得她虽推荐侄女参与擢选,但在知道孙儿心意后立刻坦言,自会记着皇后这份好心肠。

  所以,后两句形容显然是依陛下喜好所添。

  “无怪入得了阿照的眼……”圣人闻言,满意颔首,口径也不自觉变成了,“说起来,柳常安几次忠言直谏,总算以直立朝,洁己自修,是个肱骨忠臣,若阿照当真喜爱,得娶贤妻真心相待,为我皇室繁衍子嗣,也未尝不可……”

  姜皇后却面露忧色:“只是这位柳家小姐,似乎不大愿意参与擢选太孙妃……”

  圣人立即坐直:“什么?”

  “昨夜阿照不愿意让她离开,姚少监还看到他与左少卿争执不休,只是站的远没有听清,只知掰扯了好一阵子才放行。最后柳小姐离开,阿照实是伤心难掩……”

  圣人一怒白花花的胡须都给吹动:“我孙儿品貌天下无双,世间怎会有女子不心仪他的?”

  一急,非要将司照叫来仔细询问。

  眼见龙颜不悦,皇后立刻道:“此事也许只是臣妾多想。阿照那个性子,陛下也知,若然强问,他未必肯承认。”

  圣人沉吟:“这有何难办。”

  既然宫中只走了个柳家小姐,且让姚少监去问一下擢选太孙妃的进度即可。

  很快,尚仪局回话,说太孙殿下今晨已命人传过话,有暂缓擢选之意。

  前几日太孙还火急火燎非要亲选,倘若他心仪的人当真就在宫中伴读之中,怎么又会要求延缓?

  至此,圣人心中已心如明镜,太孙所心仪之人当真是柳家嫡女。

  姜皇后道:“也都怪臣妾,前头没看出端倪,早知如此,就不答应放她离开了。”

  圣人思量,叹道:“阿照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朕都恨他是块木头,难得能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断不可就此揭过了。”

  “若然如此,再将柳扶微招入宫中不就好了。”

  圣人冷哼一声,“只怕这小娘子的脾气随她爹娘,不知天高地厚。”

  姜皇后道:“陛下莫要着急。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不妨先询问柳御史的意见,若是他同意这门婚事,陛下赐婚也是顺理成章。”

  圣人板着脸稍稍一缓:“倘若他不同意呢?他可不是没有拒婚的前科。”

  姜皇后道:“柳御史已非少年意气,这些年几经贬谪,也算因当年拒婚吃尽苦头,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儿女前程也断不会再拒绝陛下的。”

  圣人蹙眉深思片刻,道:“皇后此言得之。既然如此,宣柳御史进宫。”

  (————二更分割线——————)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雨将下未下的。

  柳扶微坐于书案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话本。

  左殊同令人腾出这间房,不止贴齐防邪祟出入的灵符,内里也置放可驱逐令焰的石灰粉,因是在大理寺司务厅内,无需单独找人看守,有任何动静外头的人都会察觉。

  安排是算得上周密,可房屋略小,窗户也给封上了,难免憋闷。卓然怕她嫌闷将上回收缴的话本找出来给她打发时间,一上午过去,待熬到中午就去膳堂和大家一块用膳。因知晓了这位就是“掖息宫二男争一女”的少卿妹妹,短短一顿饭的功夫,投向她身上的注目礼就未断过。

  柳扶微尴尬地恨不得将脑袋埋到碗里。

  她算是悟出来了左钰的腹案了。

  白日,就这样陪他随他上衙,天黑了回左府继续看着,直到令焰出现为止。

  柳扶微简直无言以对。

  即便令焰只是一团火,它也不会傻到上门送死吧?

  难道它不出现,她就得这么被左钰拴着拎来拎去,一直躲着令焰,依托所有人的保护过活?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一旦落了单,令焰必定是会趁虚而入……

  到了这种境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去想令焰的话。

  它说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无人在意的凡人禁受不住祸世的命格……

  此话,心中自是有一万个不愿意认同,竟也生出了一种自疑:我自小到大,确实没有做成过什么大事,要说祸事,倒是闯下不少,哪怕坐上了袖罗教教主的宝座,每到关键时刻总得依赖阿飞……昨夜左钰,说我总是在意旁枝末节,怕也是真心话。

  明明逍遥门的叔伯师兄待我也很是不错,那么多人一夜间没了,理应和左钰一般难过,却为了阿娘的一个选择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如我这般偏私利己之人,也许真如令焰所说,只是阿飞千年岁月中的一个眨眼的存在,愚蠢自大又总为七情所困,并不配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满腔情绪落到此处,一时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沮丧,狠狠自敲几下脑袋,勒令自己停下。

  卓然整好捧卷过来,见她不时狠狠自敲脑袋,惊得连忙上前:“柳小姐,你、你还好么?不会是被令焰附身了吧?”

  短短一日,卓然已问过这话三遍,柳扶微无语:“没有,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卓然看出了她的不耐,歉然道:“外边眼见着要下雨,那神灯令焰据说可融于雨水,为安全计,还是不了吧……”

  她人还蔫着,哼了一声:“在屋内也未必安全啊,上回不也是人在大理寺坐,祸从天上来么?”

  卓然记得,那回柳小姐之所以会被袖罗教劫走,全因她仗义直言,才不至于让同僚们被妖贼所害。是以,她闹一些小脾气,他也毫不介意,反陪笑脸:“这次我们已仔细做足准备,倘若神灯再来,也绝不会让它再伤害柳小姐一根毫毛的。”

  她和卓然也算老熟人,知他是职责所在,不再勉强。只想到左钰这会儿不在,不妨多打听打听,试探道:“不如卓评事陪我聊聊天?你对神灯有多少了解?比如,神灯是从哪里来的?”

  “唔……”卓然坐下身,道:“我看过一些载录,神灯最早是是风轻法师的法器,供奉在万烛殿的供灯,有不少都存着风轻法师的残魄。后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有好几盏流出了万烛殿,散至各处……”

  “散至各处?早在洛阳神灯案之前,民间已有神灯?”

  卓然点头:“也许吧。只是这种法器未必会直害人性命,若只是偶然发生几桩,也不易被人发现。”

  柳扶微兀自思索了一阵,想到言知行与卫岭吵的那几句,问卓然:“对了。昨夜,言寺正好像提到过什么‘殿下的取舍’,还有‘左少卿冒死接剑’,好像都与洛阳神灯案有关……卓评事可有所耳闻?”

  卓然也放低声音,道:“我不过来大理寺一年……只听说,言寺正和他兄长言知秋大人都是太孙殿下的左膀右臂,但神灯一案,却因太孙的取舍失误而殉职……”

  柳扶微轻轻“喔”了一声,道:“那神灯本就极为可怖,不是说当年有许多人都因此命丧洛阳么?言寺正的哥哥因此殉职是令人感到遗憾,但就算要怪,也不该恨殿下吧……”

  门外忽然有人道:“怎么就不能恨了?”

  卓然倏地站起身,言知行迈入,看向柳扶微道:“所有人都与着他出生入死,他却将我兄长的生命作为赌注,最后输了,我不该恨他么。”

  柳扶微眉心一蹙。

  她犹记神庙内的太孙一直不曾忘记自己的同僚,遂道:“我不信殿下会以别人的性命为赌注。神灯一案,殿下自己也是受害者……”

  言知行冷哼一声:“如鸿剑可灭神灯,他只需领悟此节就能拯救洛阳城。可他刚愎自用,偏与神明作赌,最后失去执剑之能,才会满盘皆输!”

  柳扶微不知此间细节,自然无从辩驳,但听言知行如此轻描淡写否定殿下的一切,不服气道:“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当?无论寺正大人如何说,我就是相信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柳小姐以为自己很了解太孙?不知殿下有否告诉你,逍遥门案是他所办的第一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