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两任少卿 太孙与少卿的会……
作者:容九      更新:2023-05-29 13:10      字数:5717
  随着天地熔炉阵的熄灭,道不尽的风潇雨晦亦随风而散。

  于灵州百姓而言,那一夜不过是天降奇观异象,待第二日冰雪融化,山麓的雾霭淡去,又是一日晴空万里。

  但对仙门而言,着实是一大震荡了。

  所谓洞天福地、天书预言,倶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筹谋,玄阳门三字今后恐怕都将淡出世间。

  灵州城地脉严重受挫,加之几大仙门沆瀣一气,意欲将种种恶迹销毁,如此后续波折难免不绝。

  所幸大理寺少卿左殊同雷厉风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很快将在逃涉案者缉拿收押,纵有负隅顽抗者,都未能从他那一柄天下第一如鸿剑下逃脱。

  据闻,此案不止惊动了国师府,都护府也因牵案遭到封禁,更有传言称皇太孙当日也在玄阳门。

  坊间许久没听过皇太孙的传言了,纵然官府不允许非议,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我听说呐,那皇太孙是去玄阳门祈福消灾的,哪成想,这福没求成,险些遭遇不测,要不是左少卿及时出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嘞。”

  “皇太孙殿下从前不也是很厉害的么?他还需要别人救?”

  “你都会说是从前了。我姨娘的表弟就在州衙里边当差,他说的话还能有假?太孙人还躺里头呢。啧,没瞧州府那一块儿来了许多外地的兵?”

  短短数日,外头是谣言四起,府衙之中又是另一番血雨腥风。

  至少此次随行办差的几个大理寺小吏觉得是。

  比如卓然。

  本来作为一个才入大理寺还不到一年的“新兵”,被派公出当然是锻炼的好机会,就因对象是左少卿,他这一路上简直是喉咙里放鱼钩——提心又吊胆。谁让左少卿劫煞星的说法深入他心,尤其才经历过的大理寺大劫杀——连自个儿异父异母的妹妹都能克死,讲真,他挺担心自己此行有来无回。

  可不是他杞人忧天,这回他们才踏入灵州地界,就见天际盛起一片诡异红光。

  虽然至今没想明白,左少卿是如何从那片天光中看出玄阳门欲启熔炉阵毁灭灵州,反正那夜,他们为了阻断灵州府各地脉口,和同僚们锄了一夜的地,后来赶到玄阳门前,少卿更是以身犯险硬破了几道阵法……现下回想仍心有余悸,天地熔炉阵犹如泰山压顶,腥风火雨满松林,脚踩在山体上都觉得自己恍如一只行走的乳猪,一个不慎摔到地上应该能烤个全熟。

  此间过程都暂且不表,最离谱的莫过于当他们闯入太极宫中,见着的那个一身浴血、疑似被烧得焦糊那人,居然是传闻中的太孙殿下?

  且当时太孙殿下身旁那个女子……是柳小姐?!

  那个刹那,卓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被烤熟,直接来地府报道来着?

  等他醒过神,左少卿狂奔上前一把搂住柳小姐,还顺带撞倒了本就奄奄一息的太孙……当时卓然就觉得少卿大人的大理寺生涯是不是就要断送在此处了。

  万幸太孙殿下福大命大,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两日国师、军医及当地名医不眠不休为其诊治,想必是伤得不轻。

  虽说过了好几日,但卓然对于皇太孙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

  就他浅薄的认知中,皇太孙自与左少卿赌输后,整个人彻底沉寂,不止未再踏足大理寺,简直是彻底消失在了皇城……民间一度还有太孙殿下已郁郁而终、只因皇家秘辛才不得公诸于众等谣传……

  他怎么会出现在灵州玄阳门中?

  诡异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那一夜后,当日在现场的修士好似都走火入魔,要么语无伦次,要么记忆残缺,不止大元帅戈望、小戈将军都道不清始末,连为他们带路的兰遇兰公子都一问三不知。

  一夜之间全傻了,以至于他们光是收录口供都颇为艰难。

  大概是熔炉阵的影响太过,太孙殿下才抬来不到半日,府衙就招来了好几尊大神——灵州的府牧、上州刺史,中州节度使先后而至,拒了一波又来一波,官儿太大的还支不开,非要留在府衙内等太孙殿下醒来。

  卓然隐隐能感觉各方人马对太孙再度出现都有些讳莫如深。

  个中情由轮不着他这等小吏操心,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虽说左少卿同与几位大人近来奔波玄阳门一案,在衙中时间并不多。

  卓然被派留守护太孙安危,才两日,眼眶都黑了一圈。

  他非常担心兜不住场子,便求教同行的佟司直:“您进大理寺这么久,在太孙殿下手里当过差的吧?未知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佟司直道:“殿下代掌大理寺期间,多办最棘手的悬案,我当时也是个新人,哪有资格在殿下身边办差呢?嘛,要说了解,言寺正倒曾做过太孙的随从……”

  佟司直没往下说,卓然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道:“可惜这回他没来。”

  “幸好没来。”

  “为何?”

  佟司直啧啧两声,“你啊,言寺正可是你的直属上差,这么基本的都不打听,未免也太不上心。当年寺正大人的同胞哥哥,便是死于洛阳神灯一案,此案据说是太孙殿下一招有失,使得寺内损兵折将,言寺正因此心生怨意,那也是人之常情。”

  卓然“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这次见到太孙,险些没认出来……”

  卓然奇道:“是焦糊了所以没认出来?”

  “我不是说这茬。从前的殿下吧……是那种所到处满座生风,哪怕站得再远,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的那种一枝独秀。”

  “就像左少卿?”

  “不一样,不一样。”佟司直摆了摆手,“一波明月同一轮骄阳,纵然都是天人之姿,那气韵也是大相径庭。”

  卓然尚未搞明白哪个是骄阳哪个是明月,又听佟司直道:“但我这两日送药时,总觉得殿下整个人淡薄了许多……”

  卓然:“?”

  他只知太孙殿下是昔日的少卿,后左少卿取而代之,还有那柄天下第一智才能佩的如鸿剑,听闻太孙才是原本的主人……

  卓然心下难安:“少卿那日那般无礼……太孙醒来后会否怪罪少卿?听闻当年两人就起过摩擦……”

  “殿下宽仁随和,左少卿亦是沉稳练达,传闻本就不可尽信。”佟司直道:“再说,柳小姐到底是少卿的妹妹,你也知这一年他……哎,总之妹妹死而复生,一时无法自控也是人之常情。”

  卓然想想也是:“说起来,当初柳小姐被劫走之后一直杳无音信,她怎么会和太孙殿下一起出现在玄阳门呢?”

  佟司直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很快就不容他们多想了。

  左少卿回来了。

  左殊同不知是从何处回来的,黑靴上沾满了灰,连日不眠不休可算在他脸上留下些许倦容,他也不及换一身装束,一上来就询问他们关于太孙的情况。

  话还未答出,便见前方厢房开了门。

  风雪已停。

  太孙着一身单衣,外罩着一件雪白狐裘,长长的墨发被一个羊脂玉簪挽上去一半,衬得整个人一尘不染,仿佛连树影都不敢在他身上留下斑驳。

  眉间虽病容难掩,容色却是宁静的。

  与一身黑色锦袍墨眉似剑的左殊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卓然在那么一瞬间,有些理解了佟司直的那句“淡了”的意思。

  廊外几人纷纷行礼,左殊同阔步上前,单膝跪地,背脊却很直:“臣见过殿下。”

  太孙殿下谦和道:“左少卿请起。”

  左殊同起身。

  卓然觉得此时但凡是个正常人,起码得先关心一下太孙身体如何,哪知少卿大人下一句便是:“玄阳门一案,臣有诸多疑点未明,可否劳烦殿下解惑一二?”

  太孙殿下广袖微垂:“请。”

  依大渊律,储君与臣下议事当有第三者旁观记载案卷,卓然自被左殊同叫入房中做旁记,要在这前后两大大理寺扛把子跟前记案,他紧张到研磨的手都在打颤,脑子里已晃过诸如斗战胜佛大战二郎真君之类的场面。

  两尊大佛本身倒并无此意,入座后,太孙殿下的目光在左殊同身上流连一瞬,顿觉他比之昔日沉默冷情,似多了一份洞察的沉静。

  “多年不见,左少卿风采更胜当年。”

  他声音温和,神色亦显真诚,卓然留意到左少卿默了一下:“殿下谬赞。”

  貌似还有半句话没说。

  估计是太孙殿下手腕脖颈都缠着伤带,脸颊还有几道细细的伤痕,要说出“殿下也是一派气度非凡”之类的捧场话,恐怕场面要更生硬。

  太孙殿下淡淡一笑:“玄阳门一案,多亏有左少卿及时阻断灵州诸多地脉,方能保灵州百姓无虞。”

  “若非是兰公子放出殿下的紫荧,臣也无法判断各地脉关口位置。”左殊同道:“且熔炉阵得以熄灭,渤海国王子得以保全,全凭殿下,非臣之功。”

  “熔炉得灭,乃是魔影青泽将军舍身就义,望左少卿能将此节录入卷中。”

  “此中细节臣自当据实以报。只是当中不少供词各有不同,臣大致梳理过始末,想请殿下核实。”

  左殊同言罢,命卓然将笔录呈上。

  卓然连忙呈上,司照犹豫一瞬,伸手接过。

  然而他凑得极近,仍看不清上边的字。

  左殊同一愣。

  “抱歉,我眼睛受了伤。”司照将案卷递还给卓然,“可否劳驾将案卷读一遍?”

  “当、当然可以。”卓然舌头一拐,依言照办,心下震惊异常。

  这字儿不小啊,太孙殿下这都瞧不起,那岂不是……

  司照拢袖敛眸,广袖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脉望,沉默地听。

  那日的脉望在脱离柳扶微之后,逐渐失去了光彩。

  自他醒后,五感稍褪,应是从她那儿短暂得来的灵力流逝所致。

  七叶师父曾言,脉望可颠覆苍生,唯有天书可禁锢脉望。

  他乃天书之主,是以脉望到他的手中,就像一个偃旗息鼓的斗士,暂时隐去了灵力。

  正因如此,其他人并未过多留意,他一醒来才能摸到了此物。

  本该第一时间将此物送至神庙,上报朝廷。

  但……如此,柳扶微的祸星之名,恐怕就真的坐实了。

  “殿下?”卓然正好说完,见司照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问,“是下臣还有什么没说明白的?”

  司照轻轻摇首,心道左殊同果然了得,仅凭着残缺不齐的口供就将案件大致串联,连天书作伪的真相都还原的分毫不差,“无误。”

  左殊同道:“臣仍有一事不明。玄阳门既非真正的天书之主,如何利用真天书更改地脉?”

  “所谓天书,不止是一则预言,更具扭转乾坤之灵力。”司照分析道:“他们应该早料到到青泽才是正主,若天书之主陨灭,天书之力定会释放,再以天地熔炉阵借机吸取,暗自更改地脉。”

  卓然正义之心顿时作祟:“为了一己私欲,就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戕害人命?依我看,这些所谓的仙门无非就是目无法纪的江湖骗子……”

  司照想起左殊同乃是逍遥门出身,即道:“有不少仙门亦行匡扶天下之举,卓评事当……”

  后两个字本是“慎言”,意识到自己不自觉拿从前的语气训诫人,司照轻轻摇首,“还有其他疑问?”

  左殊同道:“嗯,还有几个细节想请教殿下。”

  两人一来一往,寒暄不到几句就直入议案流程,简直不像是多年未见的宿敌,更像配合默契的同僚。

  太孙殿下寥寥数语将案情因果说清,卓然越听越是心惊,又不免感慨:太孙殿下如此气韵平和之人,对上左少卿这种如此……一板一眼的性情,当年真成水火不容之势?看来传言属实有误,少卿大人应该只是正常办案,殿下多半也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才离开的大理寺……

  这时,太孙殿下已收了尾:“戈帅等既中过心魔,记忆受损也合乎情理,那橙心是否戈帅的亲生女儿还待核实,单此玄阳门之祸,她确也为受害者。”

  “多谢殿下解惑,臣会谨慎梳理,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左殊同道:“不过,臣另有一事相询。”

  说着,朝卓然递去了一个眼风,卓然登时会意,落笔合卷。

  左殊同道:“关于柳扶微出现在玄阳门的理由。”

  司照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端起一杯茶,饮了一口,问:“本是左少卿抱走了人,听闻这两日也是左少卿从旁照料,既如此,何不直接问她?”

  左殊同瞥了卓然一眼。

  卓然心虚看天,很想解释:太孙殿下一醒来就问柳小姐下落,我们也不得不答。

  左殊同:“她尚未清醒。”

  “不是说,已然无恙?”

  察觉到太孙身形微向前一倾,左殊同眉目倏凝,“虽然无恙,仍未清醒。”

  茶盖在手中转了半圈,司照道:“那不妨等她清醒再问。”

  左殊同显然不想就此揭过,“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便明说之处?”

  “左少卿何故有此一问?”

  “臣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八个月前,柳扶微在大理寺被袖罗教主所劫,此后久无音讯,她家中亲人极是担忧,更恐她已然殒命。如今骤闻她被人从袖罗岛救出,想必此间另有他故,若殿下知道什么,望告知一二。”

  “人既是被袖罗教所劫,出现在袖罗岛又有何出奇?”

  “今年一月,臣去过袖罗岛,当时岛中并没有她。”左殊同语气之笃定,显然证实过。

  司照亦觉微微一诧,心下飞快有了结论:柳小姐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成了妖道教主,多半左殊同入岛后所见,是她有意为之。

  她是在故意躲着左殊同。

  但她分明说过,就任教主之位是情非得已的,既是如此,为何不随他回长安?

  意识到柳扶微当日的坦白,仍有不尽不实之处,胸口那情丝绕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竭力克制着不去探望她,实因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固然庆幸熔炉火的灼烧掩去了那蔷薇花的刻纹,不至于让人发现皇太孙被下了情丝绕,但……经此一案,她已现于人前,既是从袖罗岛中救出,大理寺也必定着手查证……想瞒天过海,又瞒得了多久?

  司照放下茶盏,神色未改,道:“救她出岛的是戈平,左少卿何不直接问他?”

  左殊同:“戈小将军只记得他当日拿刀刺过柳扶微,但我查验过,她腹中并无任何刀伤。”

  “腹中?少卿亲自查的?”

  左殊同似乎没领会此问的用意,一点头:“嗯。我听说那日还是殿下护得她,所以……”

  “那就是戈平记错了。他也中过心魔,记忆发生偏差实属平常。”司照平平道。

  卓然微愣:这是太孙殿下第一次打断少卿的话吧?

  左殊同隐隐嗅到了什么,道:“玄阳门弟子支洲提及,梅不虚之所以会启天地熔炉阵,因他们得到消息,说袖罗教新任教主阿飞手握一件神器,可召唤出天书。”

  司照等他继续往下。

  “袖罗岛被攻入时教徒已然撤退,显是提前得到风声,但他们留柳扶微一人,此事亦存疑。还有一点,”左殊同紧盯着司照的神色,“臣能想到的,殿下岂会毫无察觉?”

  司照缓缓抬眸,温和的眉眼带着两分锋利:“左少卿此问,莫非是在审我?”

  卓然顿时有些傻眼。

  方才还颇为友善的气氛,怎么就忽然往剑拔弩张的趋势走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