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名门正派 普天之下,莫非……
作者:容九      更新:2023-05-29 13:10      字数:5414
  此话一出,别说其他人,就连柳扶微都惊得一时忘了疼。

  谁、谁是青泽?

  澄明没有吱声,周围众人显然也不信,有玄阳弟子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在庙中,澄明差些死于青泽枪下吧?”

  “不错,澄明为了救大家还受了重伤,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是太孙殿下也不可如此污蔑人!”

  司照眸光一转,天光炽色更甚之前。

  按理说青泽此刻应当留守熔炉阵,突然带人过来,想必是察觉到了魔种已被拔除。

  眼见众人步步逼近,他自广袖中拂出一物,直直射向榻上戈望!

  众人一惊,澄明提剑格挡开,道:“殿下当真是入了魔……”

  话没说完,司照再度挥袖而出,一片细碎的紫光噼啪炸开,俨然是不给澄明多言的机会。

  戈平赶忙扑到父帅身旁,正待开骂皇太孙丧尽天良,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一呆。

  支洲剑指兰遇,试图威胁:“殿下若再不住手,休怪我们对兰公子……”

  司照道:“兰遇的母亲乃是禧阳公主,父亲是吐蕃赞普,他有任何损伤,玄阳门所触犯的便不止是大渊律令。”

  这话一出,几双踩在兰遇身上的脚骤然一缩,兰遇欲哭无泪:哥,你确定这么说不会让我更有当绑票的价值么?

  与此同时,“哐”一声响,太孙殿下已带着那位姑娘跳出窗外。

  外头的天地已被浓浓的红光烘烤得如同蒸笼。

  四方石雕神兽朝天吐出的炙火裹着烟,使得天上的阵纹划出横七竖八诡异的形态,宛如蜘蛛网化成了虹。

  司照背着柳扶微穿过层层叠叠红雾,不时感到热风刮耳,先提醒道:“你且闭眼。”又问:“伤势如何?”

  “还好。”她自不能说腹上伤已大致愈合:“兰公子那边……”

  “我已解了他的绳索,他只需依计自可脱身会和。”

  “那戈帅……”她被四处乱窜的红光灼得睁不开眼。

  “头再放低些。”他越过一层虚火,“青泽的目的既是天地熔炉阵,应不急于夺戈帅性命……”

  “也是,魔种在我们这儿,他必得先追来灭我们……”柳扶微忙将脸埋他肩上,心里却道:太孙殿下元气大损,万一敌不过青泽,那该如何是好?

  司照落在檐上,问她:“魔种呢?”

  “在这儿。”她握着拳。

  “是否该即刻毁掉?”

  “不用,它现在放在我这儿,就是个死物。”

  其实仍是个活物。

  青泽以此为蛊在那么多人身上种下魔心,蛊王便算是握在她的手中了。别人兴许不行,但她有脉望,在那些魔气完全脱离之前,一样可以拿这玩意儿把控人心。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不过太孙殿下定然反对,她转了话头:“殿下是如何看出澄明就是青泽的?”

  司照自袖中掏出一袖珍星盘,低头向前,“幻林、易地阵、青泽庙还有今夜戈帅的房间,他次次都在,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了。”

  柳扶微顺着他的话一推:“所以进青泽庙时,他是唯一一个还保持意识的人……咝,那和你打架的又是谁?”

  “还是他。”

  “啊?”

  “青泽即是澄明的念影。”

  柳扶微恍然,不等她再问,司照一跃身落到一口石井边,井沿上摆着三枚铜板。

  今夜行事前,他提出让谈灵瑟诱出玄阳门长老,再趁机扮作其中一人进到太极观内布阵,从而助他们在取得心种之后直入太极宫。

  虽然谈灵瑟担心临时教太孙殿下挪移术法恐怕行不通,但司照既说“权且一试”,那便权且一试。

  司照拾起一枚铜板,拇指一弹,铜板凭空消失——而他们俩仍处在原地。

  柳扶微担心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发挥,默默从他背上滑下来。

  又一枚铜板在半空中转悠了一圈,像一个只顾自己逃命的向导,嗖一声不见了。

  “……”

  实则,施此阵法需得判断方向念咒、凝神静心,方才司照为了救他伤了右手,此时不得已用左手掷铜板,而她的安危,无形中也乱了他的心绪。

  他犹豫着捻起最后一枚铜板,她道:“殿下先别多想了,不行我们大不了直闯……”

  前方闪来一道身影,人未至,声音已传来:“欲要查找青泽,澄明自当配合,可符姑娘将戈帅心种取出,莫非就是教主阿飞?教主大人大驾光临,何必偷偷摸摸,不如让我昭告所有人……”

  柳扶微暗叹一声糟:他要扰乱殿下心绪。

  于是直接抢声道:“青泽将军!我已进过戈望的灵域,亲眼所见,郁浓根本就没有信天书的话,她也没有抛弃你!”

  空气寂静了一瞬。

  烟雾被拨开,青泽的剑带着寒芒:“我,不是青泽。”

  她哪里会与他鬼扯:“你若停步,我就告诉你真正害你们到今天这一步的究竟是谁!”

  青泽闻言,居然当真顿足一瞬。

  正是这一瞬,司照看准时机弹指一叮,顷刻间携着她凭空消失。

  这是柳扶微今晚第三次体验过的急遽失重,落地时司照没落稳,一跤下去,累得她也滚了两圈。

  两人沾染满身尘土,抬头看向高高耸立的太极宫宫观内的梁柱。

  柳扶微自觉自己表现不错,“好在我没被青泽的话带着跑……”

  “你刚刚……”

  “我就是怕他出手太快,先说重点。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起承转合、把控氛围不成?”

  “教主,殿下。”石柱后冒出一人,是谈灵瑟,“熔炉阵很快就要开了。”

  太极宫乃是由四个宫观搭并而成,殿中心为坛,坛中上供一巨大的祖师玉清圣像,石像掌心处手持一牙笏,有一人被绑在其上,正是橙心!

  柳扶微下意识往前一步,谈灵瑟一把握住她,将他们带到一钟鼓法器后边的隐蔽处,小声道:“人还有气,但石像上设有护身法阵。”

  以梅不虚为首的诸派仙长盘膝分坐于四方石柱之下,后头各有数百玄阳门弟子,倶屏息凝神,持剑施法。

  石柱之上便供着四象石雕神兽,它们朝天口吐炙火,阵心透着一道高耸入云的红光,一头向天,一边入地,直指玉清圣像眉心。

  司照神色肃然:“用己身灵力供熔炉之火……”

  谈灵瑟:“不止,整个灵州地界的地脉皆聚拢于此,灵气越足,炉火越旺。”

  柳扶微只关心:“这火究竟是正火,还是邪火?”

  司照手中的一念菩提泛着青黑色的光:“邪火。”

  那就是灭不了了?

  一想到橙心是代自己受此折辱,柳扶微咬牙道:“早知如此,不如由着那些人被青泽活祭。”

  司照与谈灵瑟齐刷刷扭头看向她。

  柳扶微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爆了教主口径:“……既然灭不了火,那我们还是依计离开,都准备妥当了么?”

  “只待此处结界会出现裂口,可施挪移阵带教主和橙心离开。哦,还有殿下。”

  她正想询问司照意见,他自袖中拿出锦盒,捻起一根紫荧递过来。

  他道:“脱身后,第一时间点燃,自有人会收到消息。”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需灭了此火。”

  “可不是说熔炉火根本灭不了么?”

  “总需一试。”

  鼓架上供有数柄长剑,司照伸手去取,血滴自剑柄溢出,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徒手挡下的那一刀。

  “你的手……”

  “无妨。”

  不知怎的,忽然间觉得心里像被小小的针尖刺着了。

  阿微啊阿微。

  你口口声声说要与他并肩作战,哪怕这过程中你自觉出了力,但所言所行,无非是半腔自护之心、半腔自诩意气,至于下一步该如何、会如何,大多时都抛给他,潜意识认为他能够为自己兜底。

  是以在灵域内,才会不听他的话去夺戈望情根,令他再次受伤。

  甚至到了这一刻,还在考虑如何为自己谋求后路。

  她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心,拿脉望轻轻贴上,道:“别动。”

  柳扶微也不知能否奏效。

  从前,她充其量只拿它给橙心渡过灵力。但……哪怕她再迟钝,也感受到脉望对司照的不同之处了——既然可以体会到她的观感、也可以与她一起进入灵域,那也许也能让他的伤口愈合呢?

  不过眨眼之间,本在渗血的伤痕止了血。

  司照眼中绽出一丝诧异。

  “你不是说此法器除了进出灵域外别无用途?”

  听他这么问,她先是松了一口气,“真有用啊?”又觑见他紧盯着自己,自知自己此举实在无法解释:“我承认,我又瞒了殿下,但……”

  “但”后就没了下文,是不知该如何编才顺得过去,她索性道:“但有句话,我没骗你。”

  她直视他:“我会陪殿下的。”

  他眼底的瞳仁微动。

  她道:“就算真有什么万一,连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都肯陪着你走到最后,那即便拯救不了所有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已经……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司照的视线在脉望的作用下再度清晰了起来。

  他见她额间乱发黏在长长的睫毛上,本能抬指想帮她拂开。

  只是抬到一半,想起自己满手鲜血,复又放下,缓缓露出一个浅笑:“嗯,了不起的柳小姐。”

  她莫名觉得他是不是会错了意,“我不是说我……”

  “先想好辩词,等我回来再听。”

  “……”

  此时澄明等人自宫观正门外奔入内,梅不虚问:“何事如此慌张?”

  澄明道:“师尊,太孙殿下欲要对戈帅下手,弟子担心他下一步会来捣乱我们的大事。”

  梅不虚身处阵中,不能起身,只得转头问:“可有谁见到太孙殿下?”

  “不必找了,我在这儿。”

  司照现身时,众人皆愕然: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梅不虚:“这里不是殿下能进来的地方!”

  司照看了一眼挂在玉清圣像上的橙心,道:“此女并非袖罗教主,诸位今日需就此收手,否则天书召唤不成,恐将酿成大祸。”

  他这套腔调之前在雪林里就说过一次,当时梅不虚就不信,此刻听他提了“天书”二字,脸色登时大变:“休得妄言!我们只是为了救戈帅,才布此阵法,不料天忽生异象,竟有天书降临之兆……”

  柳扶微已经开始翻白眼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自圆其说,活该被骗得一整个门派手拉手围坐一起玩。

  “诸位掌门应该很清楚,天地熔炉火若生出邪火会有什么后果。”司照道:“我已查明,澄明即是青泽,青泽即是澄明。”

  众人面面相觑,澄明倒是不慌不忙,瞄了一眼太孙殿下那只鲜血淋漓握剑的手,冷笑:“荒唐,且不说我由始至终都在师尊身侧,这天地熔炉火乃是师尊与诸位仙长亲手所点,难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包藏祸心,意欲谋害苍生?”

  这种挑拨离间的话甫一出口,楼一山庄吴一错开口骂道:“我们齐聚于此,本是为天下苍生请命,太孙殿下何以出此妄语!何况,青泽既是魔影,只能栖息于阴寒的幻林,他是人是鬼,我们会分不出来?”

  澄明身后的玄阳门弟子道:“师父,殿下入魔,他要害戈帅是我们亲眼所见!”

  有楼一山庄弟子立马附和:“太孙殿下本被困在青泽庙中,结果转眼之间就逃了出来,我们还奇怪呢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想不到太孙竟才是青泽的同伙!”

  谈灵瑟听到此处,忍不住道:“那日若非殿下出手,好些人早就被那尊石像压成肉酱了,他们不仅不知感激,还倒打一耙……不是说魔种被拔除之后,青泽便不能控制人心么?”

  柳扶微感到一阵寒凉,“也许是这些人……”

  他们的心,从一开始就被贪婪与吞噬了。

  澄明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在说:你以为他们会信你的话?

  司照一手持剑,一手负袖于后。

  他的目光透过这红光,仿佛在某一刻与十六年前的光阴重叠在一起。

  这便是当年青泽的处境么?

  竭尽所能,却被冠以十恶不赦的罪名。

  司照这一刹的沉默,于梅不虚而言犹如默认,他唯恐自己苦心筹谋会因太孙功亏一篑,即道:“殿下被妖贼迷惑心智,擅闯玄阳禁地,来人!”

  澄明掠身刺来,这一刺是奔着斩剑去的。

  然而当他挺剑而出之际,司照脚下一动,越身而过。这身法快得让人眼前一花,澄明难以置信回身,一个错眼间便见太孙落至玄武神兽所在的石柱之下。

  那石柱周围的长老及弟子皆露惊骇之色,不等他们出手,太孙殿下竟然生生将长剑没入石柱中!

  梅不虚意识到他此举的目的,惊呼道:“快快阻他!”

  下一刻,一梭耀眼且炫目的白光炸了开来,暂时掠夺了众人的视线。

  就连藏在角落的柳扶微都不得不抬手去挡——但她心系司照安危,勉强挣开眼缝,但看一道道炽光自石柱缝隙喷洒而出,将阵中众人溅得纷纷逃窜,疼得惊叫四起。

  唯有司照。

  哪怕那道炙光将他周身灼得泛白,根本看不真切,但柳扶微直觉,他在流血,比所有人都更疼。

  饶是如此,那双手还是牢牢地握着剑柄——

  只听高空之中“嘭”一声响,四大石兽之一的玄武兽,口中所吐焰火黯淡了下来。

  顷刻间,天地熔炉阵的四道光阵少了一道。

  众人全然惊呆。

  肉身之躯,焉能灭得了天地熔炉之火?

  梅不虚那张皱巴巴的脸气得煞白:“捣毁天书之阵,这是……这是忤逆天意!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司照的声音带着一股沉静,“于天理,我本为天书所择之主,灭熔炉之火天经地义。”

  不等众人从那句“天书所择之主”反应过来,他用力将剑从石柱上拔出,一字一顿道:“于公理,我乃当今太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灵州亦在王土之中。今日我就算是为了万民安危毁去玄阳地脉,又有何妨?”

  那一身广袖被灼得褴褛,然而在炸起的阵阵炽光中,锋芒之瑞,竟是令人不可逼视。

  仿佛就连这杀戮重重的天地熔炉,都在那人身后沉静地开出了一朵朵佛光潋滟的红莲。

  柳扶微第一次亲睹这样的太孙。

  许是从相识起,他总是一贯的温温吞吞、宁静随和,至多在她过分时会稍作严肃,从未见过他如此辞色凛凛的姿态。

  简直可以说是嚣张,又嚣张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