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池住在这片海滩附近,他没有租房子，而是长租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他的工资不算低，但要维持顾大公子精致的生活还是有些困难。

  好在他头脑不错,偶尔接些外快,又搞些投资,这才没向顾老父低头。

  不过,当年顾老父停卡的时候，顾方池可是放狠话，说自己啃馒头也不会回去继承家业。

  梁承为证。

  顾方池今天就是去赚外快的，加班帮客户解决法律问题。

  顾大公子原本是不想加这个班的,但转念想到自己要追女朋友的事情,立刻变了想法。

  顾方池没追过人,可他知道自己母亲的衣帽间和首饰间被父亲的礼物堆满了，就连梁承那小子在追人的时候都起码是一个月一个包,还有数不尽的鲜花和水果。

  顾方池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他已经在脑子里思考,适合送给姜茶的珠宝品牌。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呢？

  顾方池在思索的时候,听到了海滩上的呼救声。

  ［有人跳海了！］

  他寻声看去，看见海边的风声哗哗作响，像一双巨手把礁石上的人影拖了下去。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涌上头脑，他又气又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何至于想不开？

  顾方池抓住袖边,利落地脱下外套，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于是围观的人群又听得扑通一声，人们大叫起来：［不好了！又有人跳海了！］

  顾方池是在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人,于是他顺手把两个人都捞了上来。

  姜茶被捞上来的时候还醒着，但是黄姝已经昏迷了。

  姜茶火速给黄姝做了急救，一直等到救护车赶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海水是凉的，刚才因为紧张又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海风一出，身上的水蒸气蒸发带走热量，冻得姜茶直哆嗦。

  顾方池捡回了刚才被他扔在石头上的外套，递给了她。

  身材高大的男人挡住了风吹来的方向，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

  “师兄——”她紧咬牙关，从声音都透出一种冷意。

  男人的衣服全都浸透，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诱人犯罪的肌肉线条。

  明明是寒风料峭的深夜，男人却似乎一点不觉冷，连脸上的神情都未曾变化。

  苏眠和她匆匆打了招呼：“茶茶，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别感冒着凉了，我跟着黄姝去医院。”

  苏眠知道他是顾方池，又对他道：“顾律师，能不能拜托您把茶茶送到附近的酒店？”

  现在半夜三更，苏眠不放心把浑身湿透的好友扔在这里，可是黄姝那边生死未卜，她的父母又远在千里之外不能立刻赶来，苏眠得跟过去，防止一些需要签字找不到人的紧急情况。

  姜茶知道情况紧急，让她赶紧去：“我没事，这附近就有酒店，我自己去住一晚就好了。”

  “我会把她送到酒店。”顾方池目光沉沉。

  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利落，让苏眠愣了一下。

  苏眠想起他不近人情的传闻，又瞧了瞧他披在姜茶身上的衣服，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情况紧急，苏眠来不及细想，和他们打了招呼后，就匆匆离开了。

  “啊欠——”

  在人群离开后，这片海滩重新变得寂静，姜茶瑟瑟发抖地裹紧了充满男人气息的外套，心想，顾方池身体素质可真好啊。

  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之后，气氛突然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只是姜茶冷得发抖，并没有察觉出其中奥妙。

  事实上，顾方池也很挣扎，他看出来她很冷，却不知怎样做才算不冒犯。

  最后他隔着衣服握住了她的手腕，道：“这附近有一家酒店，你先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顾方池说的这家酒店，就是他自己长租的那家五星级酒店。

  他给姜茶开了新房间，姜茶瞧着酒店的名字欲言又止。

  原因无他，这家酒店是姜茶小舅舅名下的。

  姜茶的小舅舅是个独身主义者，所以对姜茶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堪称溺爱。

  如果被他知道，有个陌生男人带外甥女来开房，大约会提刀赶来。

  虽说姜茶和顾方池之间清白得很，但是姜舅舅可不管那么多。

  姜茶思索了一下，小舅舅最近半年一直在姑苏，应该没事，这里的员工也认不得她。

  只是姜茶不知道，她的身份证录入酒店系统的那一刻，会出现特殊标志，在后来的某一天被她小舅舅查到了。

  姜茶洗过澡后，收到了来自苏眠的消息。

  黄姝暂时没事。

  姜茶松了口气，问：“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眠道：“黄姝想辞职，但医院要她赔35w，她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一时想不开。”苏眠叹了口气，道：“不怪黄姝想辞职，实在是……”

  人口基数过大，医疗资源紧张，医疗系统的运转完全依靠医护人员燃烧自己来维持。在外人看来，医生这个职业光鲜亮丽，人人都是主任，但是大家好像忽略了数以万计的底层小医生。

  姜茶震惊：“35w？这个医院是靠收违约费来维持运转吗？”

  苏眠道：“哎，其实黄姝那个性格就算比较能忍得了，如果不是实在不合理，肯定不会想到辞职，我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姜茶赞同这一点，黄姝性格温柔，从没见她与人红过脸。

  姜茶道：“要不我现在过去吧？”

  “你休息。”苏眠说：“现在黄姝睡着，你等明早过来也不迟，大家一起商量下这件事。”

  “好。”姜茶挂断了电话，却一直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迷迷糊糊地做了场梦。

  预设的闹钟惊醒了她，姜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又梦到黄姝坠海，还有家属拿着刀刺向她的画面，这些混杂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令她头疼欲裂。

  姜茶抓起旁边的手机，潦草看了一眼消息，恰好顾方池的消息跳出来：[醒了吗？]

  他还没走吗？

  姜茶回道：[醒了。]

  对方没再发消息来，姜茶放回手机，去拿阳台上昨天脱下来晾的湿衣服，在空调下吹了一个晚上，已经勉强干了。

  就是衣服上充斥着海水的咸腥味，不过也没办法了，暂时将就一下吧。

  姜茶刚准备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门口有机器人来敲门，在姜茶开门后，送上了一套崭新的女装。

  姜茶心情复杂地把这套衣服抱了回去，衣服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只是他去哪儿买的衣服？

  姜茶最后只是发了一句谢谢，说其他的又觉得尴尬。

  这是一套棕咖色格子绒质长裙内搭加浅棕色风衣的组合，和姜茶平时的穿衣风格很像。

  巧合的是，这也是姜茶常穿的牌子，姜茶估算了价格又添了一笔，给顾方池转账过去。

  对方暂时没回复，姜茶心想，或许他有事在忙。可她下楼的时候，却在酒店大厅见到了顾方池，他坐在浅色沙发上，单手放在膝上的电脑键盘上，似乎在敲打什么文件。

  顾方池察觉她的到来，合上了电脑，他原是凛然的，像冬日的风雪，却在那一刻眉眼放松，如春风化雪。

  “我送你去医院。”顾方池说：“或许你那位朋友需要一些法律咨询。”

  他好像知道她要说拒绝的话，给出了一个让人不好拒绝的理由。

  姜茶想到黄姝的情况，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转了转，最后变成：“谢谢师兄。”

  到了医院附近的停车场后，姜茶发现顾方池一直没有收她的转账，她忍不住道：“师兄，你看下微信消息。”

  顾方池却道：“一件衣服的钱，师妹不用转给我了。”

  可是……除了这套衣服，还有饭钱等等，顾方池一概都没有收。姜茶心想从前听说顾方池一毛不拔的小气传闻，感慨果然是谣言。

  但姜茶也为他的大方震惊，以至于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师兄总是这样做散财童子吗？”

  “也不是。”顾方池不是个喜欢与人有过多交往的人，尤其是和异性。只是他那些别有心思，在心间盘旋许久，又怕说出来吓走小姑娘。

  有关此事，顾方池认真和梁承讨教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梁承确实是他认识的恋爱经历最丰富的人，虽然都是和同一个人。

  梁承先是嘲笑了他一番，说：“不是吧，顾律也会动凡心？”

  在发现顾方池是来真的之后，梁承不可置信之余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当初是谁说智者不入爱河？如今顾大智者脚底打滑，坠入爱河了？”

  顾方池难得没有怼回去，只是看着他沉默地微笑，使得梁承背后一冷，老实地闭上了嘴。

  梁承真给他出了主意，说：“现在的女生都不喜欢操之过急，如果你表现得太急切，别人会认为你别有所图，所以要慢慢来。”

  顾方池没有恋爱经验，觉得梁承说得很有道理，问：“然后呢？”

  梁承说：“你就给她送送东西，送送关怀，在她需要你的时候第一时刻出现，让她慢慢意识到你的存在。还有就是，不要轻易表白！”

  “为什么？”顾方池的眉头有了起伏。

  “如果你过早地表白，容易被拒绝，到时候双方的关系就很尴尬。”梁承说：“起码你要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把握，再去表白，要不然对人家女生来说也很为难的。”

  顾方池懂了。

  只是他尚不懂，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在这个世上还有一种叫做寡王的生物，不能用常理去看待。

  ……

  姜茶有为顾方池那一句“也不是”心乱，以至于她不知如何接话，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医院。

  不过，在看到面色苍白的黄姝后，姜茶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消失了，她三两步走上前，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喊她：“黄姝？”

  黄姝看上去比之前见她的时候更瘦了，以至于她的眼睛像两颗干掉的龙眼嵌在脸上，双目黯淡无光。

  旁边的苏眠无可奈何地和姜茶对视一眼，暗示自己已经劝了很久，却没用。

  黄姝终于开口：“茶茶，我没有办法了。”她轻轻地说：“我觉得进退两难。”

  “我没有35w，我爸妈也没有35w，他们扣押了我的证件，不让我走。”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黄姝这样温柔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内心压抑到极点，也不会做出自杀的行为来。

  “为什么没有办法？”姜茶抓住她的手：“医院让你赔35w，这是不合理的，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

  姜茶希冀于给她注入一些信心：“我把律师带过来了，他有办法帮你的，他是专门做这一方面的！”

  姜茶转头，恳求地看向顾方池。

  顾方池身上有股云淡风轻的气质，看上去就很可信，他微颔首，向黄姝递出一张名片：“长盛律师事务所，顾方池。”

  黄姝不是不想活，只是现实逼她不能活。姜茶原先只是想让顾方池拿出一些法律条文鼓励一下黄姝，没想到他拿出现实案例，告诉黄姝可以起诉医院。

  姜茶：？？？这么刚的吗？

  但顾方池的办法很有用，起码黄姝无神的眼睛里多了对生的希望。

  后来他们离开病房，站在走廊山，姜茶问：“师兄，你说的是真的？真能……”

  “当然。”顾方池提起自己的专业，有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姜茶还有些忧虑，她知道个人无法违抗医院这座大机器，所以从没想过以个人之力还能与医院抗衡。

  顾方池安慰她：“没事，其实这种纠纷很多，我也不是第一次处理。”他说：“其实比起家属委托的医疗纠纷，我们接到的这种离职纠纷更多一点。”

  姜茶不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顾方池递给她的名片，怪不得他那时问她需不需要处理离职纠纷，大约是看出来她被医院压榨得不轻。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用上，她的朋友黄姝先用上了。

  姜茶想起他刚才说的事例，好奇问道：“师兄刚才说的辞职考博的那位医生，被医院索赔100多万，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茶咋舌说：“我看这都能成为医院的收费项目了，工资没发多少，辞职却要赔这么多。”

  顾方池道：“他曾外出进修，与医院签订进修协议，要求他学习返院后，需在医院连续工作10年以上方可提出调离，否则需要赔偿违约金……”

  姜茶还没意识到不对劲，道：“可是黄姝又没有出去进修过，是不是可以不用赔钱？”

  进修是指原医院派医生到更大的医院去学习先进的医疗技术，由原医院负责住宿费及培训费等相关费用。

  一般也是医生升职的必经之路。

  换人话说就是，想升职得进修，要进修，就得签合同。

  姜茶并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求知欲，仰着脸看人的时候，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想捏脸的冲动。

  “错了。”顾方池淡淡移开视线，道：“《劳动法》第22条规定，违约金不得超出用人单位提供的培训费用，所以合同规定的天价违约金已经违反了法律的强制性规定。并且，把工资，奖金绩效，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等都算作医院的培训费用，这也是不合理的。”［1］

  姜茶睁大了眼睛：“这也要算进违约金里？医院也太黑了吧！那这跟签卖身契有什么区别？”

  姜茶这才意识到，她的思想已经被深深荼毒了，她竟然觉得进修后离职赔那么多钱是正常的，她下意识的想法竟然是，如果没有进修是不是就不用赔那么多钱，而不是质疑赔钱本身。

  可是作为一个医生而言，不断的学习钻研专业知识已经耗费大量精力，又怎么会再去了解这些额外的知识？

  不过也不是所有医院都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来100多万。

  所以当这个数目在5到10万之间，大部分离职的医生不想和医院闹得太僵，就捏着鼻子认了。

  姜茶直到今日才知道，其实5万块钱的违约金也是不合法的。

  进修医生说到底也是去另一个医院干活的，虽说是学习，但也是劳动力，怎么会有人，不对，是医院把工资奖金甚至保险金当做违约金要回去啊？医生干的活都被狗吃了吗？

  姜茶虚心求教：“那么师兄，你看黄姝这种情况可以不赔钱吗？”

  黄姝的家庭条件一般，黄姝自己这几年的工资除了交房租都补贴家里，所以现在别说35万了，3万5都很困难。

  “我的看法是，一分钱不赔。”顾方池说：“《劳动合同法》第22条，以及《劳动合同法实施条例》第16条规定的培训费用需提供证明专业技术培训，支付专项培训费用，提供支付凭证等条件，黄姝就职的医院不能提供这些证明，又以什么理由要求她赔偿违约金？”［1］

  “签了合同的也不用吗？”姜茶问。

  现在海都市的医院基本上已经不给编制了，大家都是合同工。

  顾方池道：“劳动者提前解除劳动合同，使行使辞职权的行为，提前30个工作日告知用人单位即可。黄姝的这种情况，一来不存在培训费用，一来不存在竞业协议，医院向她索赔35万的行为，完全是违法的。”［1］

  “那太好了！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姜茶想起另一件事：“可是黄姝的证件都被医院扣下来了……”

  “没事，交给我。”顾方池说：“你要相信师兄在这一方面，从无败绩。”

  倘若是梁承在这里，必然要损他：“那是因为你从业还没有几年吧？”

  可姜茶只觉得他厉害，她不由得说：“我总算知道之前眠眠为什么要跟我推荐你了！”

  顾方池简直就是因受到医院压榨想辞职的医生的福音！

  姜茶之前一直觉得医疗律师主要就是打医疗纠纷，没有想到还有医护人员的离职纠纷这一块市场。

  “什么？”顾方池不解，眉头微皱。

  “没什么，我是说如果我以后有需要的话，一定来找师兄！”

  “那我更希望你用不上我。”顾方池忍住想揉她脑袋的手，道：“在医院规培不用那么实诚，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才是第1位的。”

  “好！”姜茶很感动，因为无以为报，她给顾方池长租的五星酒店续住了一年。

  反正是自家小舅舅的产业，自己也有股份，姜茶看顾方池不收自己的钱，便用这种方式回报他。

  忙碌了一天的顾律师在回到酒店后，得知自己不仅被续住了一年，还被升到了最高档的，十分纳闷地给梁承发了消息：［？你给我续的酒店？］

  梁承回了一个：［？我现在穷的口袋空空，哪里来的钱？］

  于是顾方池思来想去，把怀疑对象放到了顾老父身上。

  顾方池难得打了个电话问候家中的老父亲，只是老父亲一开口就说起让他回家相亲的事情。

  顾方池揉了揉眉头，觉得打这通电话是个错误。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顶撞回去，而是说：“您跟我妈就别瞎安排了，我喜欢的人，我自己会追。”

  顾老父呵呵一笑：“就你那眼高于顶的性子，能看上哪家的姑娘？”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他要是能主动追人，顾老父能把手边的红酒瓶子给一口吞掉。

  顾方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追到了，会和您说的。”

  “至于相亲，您就别安排了。”

  在挂断电话以后，顾老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