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意外之喜
作者:蜀国十三弦      更新:2023-05-26 10:11      字数:3230
  离上元还有好几日, 光想一想那灯火辉煌的场面,她便兴奋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闹腾。他伸手摁住她肩膀, 嗓音有些疲乏:“动什么?”“我有点儿高兴。”她心里砰砰跳, 早就抑制不住了。“有点儿?”“好多呀。”只要厂督不发脾气,不想法儿折腾她, 厂督在她心里就是个好人。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轻快地说:“小时候一到上元节, 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跑到镇子上去看舞狮子, 听人唱戏, 看胸口碎大石。人群里到处乱钻,谁也不会苛责你, 小孩子嘛, 就算看表演,人家也不问你要钱。”他默默听着, 指尖在她耳垂摩挲。小小软软的一块肉, 不薄不厚,捏起来很舒服。她伏在他身上,愉快地笑了笑, “我们小镇上的糖葫芦,肯定比不得京城的香甜,糖衣也裹得少,薄薄的一层, 里头的山楂酸得满嘴掉牙, 可我还是觉得, 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别的孩子吵着要吃, 娘亲给买了一串, 可还没吃完呢,自己就被酸得满脸揪起来,吃不下又怕大人骂,自己便找个隐蔽的地儿偷偷扔掉。那时候我总是盯着一个孩子,因为他每次都会剩两个扔在路边,趁他离开,我便偷偷将那剩下的糖葫芦捡起来吃。”他眉头紧了紧,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馍馍,难不成也是她从哪个泔水桶里捡来的?“您说,我是该气他,还是该感激他呢?糖葫芦分明这么好吃,他居然扔掉!可他若是不扔,我也不会有那个口福。”她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温温热热的气息落在他颈边。有点痒,他把她的头掰到一边去。她有些失望,嘟着嘴道:“您嫌我是土狗,配不上您?”这几日胡搅蛮缠的本事学了不少,他实在懒得解释。她又抬腿架上来,拼命往他身上凑,“我这不是想感激您嘛,人人都说老天爷公平得很,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终有一日还会想方设法补回来的。我若是小时候过得好一些,这辈子可就遇不上您啦。”是吗?手臂被她慵懒地枕在颈下,好像并不难受。指尖能触摸到她肌肤的滚烫,她靠过来,温柔的热意也跟着漫延过来,仿佛置身柔软的云层里,很容易让人忘却悲伤。她好像真的有这样的魔力,时而让他气血翻涌,也时而让他沉溺其中。他与她看法一致,老天爷的确公平,能让他蒙难多年卑贱如泥,也给他机会翻身。如今让他认出她来,算是意外之喜吗?只可惜他权势滔天,却没有读心之术。如若有,真想剖开她的心出来瞧瞧,到底是什么颜色!他向来自诩聪明,诏狱里的囚犯眼皮子一掀,他就能轻而易举知晓他们什么心思。可她不一样,瞧着蠢笨,可嘴里头真真假假教人捉摸不透。还是说,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偏了一方,宁可相信她所言句句属实,也丝毫不愿往坏的方向思索半点?或许,他不该有弱点的。这东西一旦长出个苗头,便能顽强得宛若疾风劲草,不管如何压制,终归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妥善的法子就是斩草除根。指尖勾勒着她那截纤细的脖颈,柔弱得让人心疼,他的手掌竟禁不住颤了颤。她在怀里嘤咛了一声,仰起头,将下巴磕在他胸前,“厂督,您逛过上元节的御街么?能不能同我说说,热闹吗?”他怔了怔,手指一顿,摇头道:“也许吧。”提督东厂以前,这世上从没有一样热闹是属于他的,后来手里有了权,年年的上元,手里的绣春刀都要沾点血。恐怕是老天爷刻意如此安排,帮他血祭至亲。想到幼时那些事,他心中开始烦乱起来。她抬眼望着他,似乎有些可惜:“厂督今年还有公事要办吗?对了,您说咱们能偶遇,那您也是在御街办事吗?我可是说好隐瞒着身份出去的,您在街上见了我,会装作没瞧见吗?”他沉吟了下,凝眉问:“很重要?”“当然啦。”她欢喜之余又有些怅然,“若是有机会,我自是想和厂督一道,沿着御街从头走到尾,我请您吃糖葫芦,您送我个金钗银钗,咱们礼尚往来多好呀。”他沉了一整日的脸,这会终于笑起来,笑意虽淡淡,眉宇间却舒展,“那是咱家亏了?一串糖葫芦能值几钱。”当他傻的吗?她杏眸瞪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这不一样,让人欢喜的东西,怎可用身外之财衡量!”他立马怼回去:“好,不用身外之财衡量,那糖葫芦是你所喜,金钗银钗亦是你所喜,这叫礼尚往来?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你晓得咱家喜欢什么吗?”她瞬间一噎,机灵过了头,竟然被他问住。黑暗中隐隐见那双凤眸凝视着自己,隔着迷雾般的夜色,他眼里的凌厉之色淡去许多,莫名有种柔和缱绻的味道。她一定是眼神儿出了差错,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气,脸颊蹭地一下就红了。喉咙有些卡,她赶忙垂下头,拿烫得跟炉子般的小脸贴贴他胸口,嘀咕道:“您喜欢吓唬人,我还能不知道么。”……大晋的上元,除了千灯竞秀,流光溢彩的绚丽,更多的是京城御街绵延数十里的歌舞奏乐、百戏杂技表演,那是让外邦使臣大开眼界的热闹。月上柳梢之时,满城的彩灯几乎在同一时间绽放,如打翻的染缸,将天幕铺上一层银河星汉的色彩。御街中央广场的鳌山灯年年都是一个样子,即便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大煊赫,可看多了也觉得无趣。老百姓们自然不知,这鳌山灯对于久禁深宫的主子娘娘们来说有多么难能可贵。老百姓喜欢什么?千斤石、盘龙术、耍花坛、吞铁剑、蹬梯踏索。看耍杂技的姑娘们两脚蹬花伞能看得津津有味,瞧见表演水流星的更恨不得将眼珠子贴上去。见喜打小便喜欢看热闹,同桑榆两人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在灯山人海中四处穿梭。妃梧远远带人跟在后面,保护她的安全。以往在承恩寺的时候,上元节也可到山下镇子上溜一圈,不过镇子上的花样自不及京城御街千万分之一的好。桑榆也是,虽自小长于京城,但能有这样一日无牵无挂好时光的机会少之又少。朝堂百官尚有休沐时,可药堂医师却偷不得浮生一日闲。一到这样热闹的节日,难免踩踏之事频出,京城的医馆今夜大概也热闹极了,尤其是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更是一夜闭不成眼。两人挤在人群中看一伙姑娘跳顶碗舞,桑榆笑呵呵地打趣她:“不是说那日赢的金锭子全都上交给你家掌印了么?怎么,没钱还敢出来逛?”见喜轻哼一声,颇为骄傲:“谁说我没钱?”说罢从两袖中取出两枚银锭子,贴在两眼前朝她咧嘴一笑,“万事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嘛,厂督也不知道我一共赢了多少,多一点少一点压根瞧不出来,只可惜身上能藏钱的地方不多,这是最后两锭了。”她悄悄扫了眼四周,生怕这时候跟祖宗打个照面,那岂不是连最后一条裤子也被扒光,还落了个隐瞒私藏之罪。她跑到首饰摊子上买了两只蜻蜓簪子,将银锭兑开,插一只在桑榆的发髻上,又到街边的老者手里买了糖葫芦,和桑榆一人一串。难得大方一次,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还不忘自吹自擂,“这银钱我就当是天上掉下来被我捡着了,今儿咱们随意吃喝,不必拘束。明日我便回宫了,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也可来找我,我上头有老祖宗撑着,事儿都给你办得妥妥的。”桑榆瞧她像是喝多了酒,醉得不轻,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好生恭维一番:“行,来日我便仰仗掌印夫人啦。”这话听得人心里格外舒坦。头顶“轰隆”几声巨响,上元的第一轮烟火齐齐升空,繁光缛彩遥缀于苍穹,瞬间亮起绵延的星河,散开无数缤纷的光点。好像一伸手,就能将这漫天繁星托于手掌之间,百姓的惊呼声和欢呼声自不远处的城河边传来,汉白玉石桥上倏忽一瞬人声鼎沸,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城河内探看。“有人落水了吗?”桑榆皱了皱眉,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念头。见喜摇摇头说不像,“我瞧那岸边老妪笑得很是欢快,若真有人落水,哪里会是这样的神情?”正打算过去,一侧头便瞧见妃梧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过来,见她嘴边还沾着一点糖霜,忍不住笑了笑,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她。见喜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妃梧笑道:“城河里有督主的一番心意,夫人去瞧瞧吧。”见喜惊得一愣,张了张口道:“什么心意?是给我准备的上元节贺礼?是荷花灯吗?”一连串的问题,妃梧实在不知答哪个好,只摇了摇头笑道:“督主一向心思玲珑,想要猜准恐怕不易,夫人过去一瞧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