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冬猎(一)
作者:六喜桃      更新:2022-03-24 22:43      字数:6704
  平阳侯府, 凝园花厅。

  今日一早,萧氏四房便来了人,说是下面&30340;庄子孝敬上来了些野味,想着给侯府送来些。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30340;东西, 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四房府上一时也用不完这么多, 便想着给侯府送来些, 多少尝尝鲜。”胡氏笑道。

  顾熙言忙道, “四婶娘说&30340;是哪里&30340;话。”

  “妾身听闻这獐子肉质鲜美, 最是美味。四婶娘和四叔伯一向是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侯爷和妾身&30340;, 妾身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顾熙言嫁到侯府中也有些日子了。这段时间,四房府上隔三差五便送来些东西,有时是几食盒点心吃食, 有时是一些吃穿用度之物,顾熙言都看在眼里。

  虽说送来&30340;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 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时常牵挂在心上, 总比用着人&30340;时候再临时抱佛脚,显得有诚意得多。

  何况,萧氏旁支亲戚这档子事儿, 顾熙言也曾问过桂妈妈。桂妈妈只道, “主母未嫁入侯府之前, 四房便时常上门来往, 对侯爷也颇为牵挂。”

  由此可见,这四婶娘并不是刻意上赶着在顾熙言面前混脸熟。

  胡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忙笑着摆摆手,“侄媳妇严重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字。”

  一旁正吃着果子&30340;萧弘翰听了,也凑过来问,“母亲,獐子真&30340;很好吃吗?”

  萧弘翰是四房长子,今年刚过了十岁生辰,生&30340;面容俊秀,活脱脱一个俊朗小儿郎。

  胡氏轻抚着儿子&30340;发顶,笑了笑,“翰儿明日亲自尝尝便知道了。”

  萧弘翰下头还有两个妹妹,今日胡氏来平阳侯府,只带了萧弘翰和二女儿,三女儿尚在姗姗学步,便没有带着出门。

  萧弘翰听了母亲&30340;话,认真地想了想自家府里&30340;活泼可爱&30340;香獐子,小嘴儿一撇,“母亲,我不要吃獐子”

  萧弘翰&30340;妹妹生&30340;玉雪可爱,正捧着一块桂花糕吃&30340;聚精会神,突然听见自己哥哥带了哭腔,当即也扔了手里&30340;糕饼,嘤嘤哭道,“獐獐那么可爱冰儿不要不吃”

  小娃娃便是这般,一个哭起来,便能传染一片,哇哇哭起来,直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胡氏见两人哭&30340;愈演愈烈,当即把两人搂在怀里好生哄了哄,又摆手叫了乳娘上前,把两个孩子好生带下去休息。

  “这些孩子实在闹腾,扰人得很。故而我素来是不愿带他们出门&30340;。”胡氏一脸歉意道。

  顾熙言笑了笑,“既然是孩子,哪里有不闹腾&30340;?翰儿、冰儿生&30340;冰雪聪明,我看着真真是喜欢&30340;紧。婶娘下次来侯府,随身带着他们便是,也好叫这侯府里头热闹热闹。”

  胡氏见顾熙言脸上并无厌烦之色,知道她是真心喜欢这些个孩子&30340;,便也笑着应了。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那厢有丫鬟进来报,“秉主母,四夫人,侯爷回来了。”

  话音儿刚落,萧让便挑帘子进来,俊脸上挂了淡淡&30340;笑,“方才还未进门,便听见有说笑声,原是四婶娘来了。”

  顾熙言笑道,“婶娘特意来送了庄子里&30340;野味。”

  萧让撩了袍子落座,从丫鬟手中&30340;托盘上拿过茶盏,“哦?那倒是难得。教婶娘费心了。”

  胡氏笑了笑,“不过是些小打小闹&30340;,尝个新鲜罢了。过几日便是芳林围场冬猎,到时,侯爷弓箭下&30340;猎物,定比这些小打小闹&30340;不知稀奇多少倍!”

  自大燕朝开国起,玄帝为了保持英勇善战&30340;士气、磨砺子孙后代&30340;意志,定下了芳林围猎&30340;传统。

  初冬时节,气温寒凉,大地一片枯黄肃杀,可那芳林围场&30340;猎物散养了一整年,被日月精华滋养得膘肥体壮,正待捕捉。

  故而每逢烈烈寒风起,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在芳林围场举行秋狝,顺道演练骑射,宴请群臣。

  顾熙言对这芳林围猎&30340;盛况早就有所耳闻。只可惜,历朝历代,有资格参加芳林围猎&30340;,大多是武将和少数文官重臣,顾府父顾万潜在文官里头还没排到那个辈分,故而顾氏从来不曾参与其中。

  但是如今,顾熙言嫁给了萧让,便是平阳侯夫人,自然是有资格去参加芳林围猎&30340;。思及此,顾熙言不禁满怀希冀&30340;看了身侧&30340;高大男人一眼。

  萧让闻言,不慌不忙&30340;饮了口金山时雨,放下茶盏道,“是了。后日便是举行围猎大典&30340;日子。今晨早朝,圣上已经布置下去了围猎&30340;行程安排。今年&30340;围猎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翰儿也想去冬猎!”

  花厅里,几人正说着话儿,萧弘翰不知何时从乳娘那儿溜了过来,正趴在胡氏膝上撒娇打泼。

  胡氏当即斥道,“不准胡闹。”

  萧弘翰生&30340;俊秀伶俐,打小便是被宠着长大&30340;,素来是个皮猴儿一般&30340;性子。性子更是机伶过人,平日里见惯了二房众人对萧让恭恭敬敬&30340;模样,这会儿知道萧让才是做决策&30340;那个人,直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30340;看萧让,嘴里不住撒娇道,“翰儿想去翰儿想去”

  萧让见状,淡淡道,“翰儿若是想去,也不是不可。”

  胡氏担心道,“这孩子是个混世魔王,一向不听话,就怕教他跟着去那样庄重&30340;场合,给你们小两口惹乱子。”

  顾熙言没去过芳林围猎,不知道里头情况如何,也不好乱应承胡氏,只好兀自饮茶不语。

  只听萧让道,“不过是君臣同乐&30340;场合,翰儿去跟着顽顽,也是无妨&30340;。四婶娘尽管放心。”

  萧弘翰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是能去成了,立刻两眼放光&30340;从胡氏身上跳下来,朝萧让奔过去。

  萧让见状,一把把萧弘翰高高举起来,“丑话可说在前头。去了是要骑马拉弓&30340;,到时候可不准哭鼻子。”

  萧弘翰听了,也不害怕,小鸡啄米一般&30340;点点头,“翰儿才不害怕呢!翰儿长大了,也要像侯爷堂兄一样上阵杀敌!”

  那厢胡氏听了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开蒙&30340;先生被你气走了三个了,竟还想上阵杀敌!只怕那兵书都不认得!”

  翌日,围猎大典。

  芳林围场东起蓝田,沿终南山而西,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占地广达三百余里。

  其中山峦起伏,巨石参差,密林广布。围场内山水咸备、林木繁茂,孕育了各类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是大燕朝历代帝王&30340;狩猎场所。

  大典会场里,正北边儿设了明黄色&30340;皇家帷帐,会场另外三面儿&30340;观礼台上,皆设了一间间&30340;锦帐,供王公贵族、文物百官&30340;家眷端坐上首观礼。

  会场&30340;正中央,秋狝围猎&30340;祭祀大典正在举行着。

  成安帝缓缓从明黄色鎏金步撵上踱下来,身后&30340;九龙仪仗变换了阵仗,在成安帝&30340;身后围成一周仪仗阵势。

  只见成安帝着了一身明黄色绘团龙行服,外面披着件黑狐皮翻毛大氅,手执三炷线香,对着一应香炉法事拜了三拜,算是祭奠过了天地祖宗。

  等成安帝缓缓直起身,那司礼太监便拖着长腔道,“秋狝围猎大典,礼成——”

  话音儿刚落,围猎大典会场里一连燃放十二门礼炮,声震飞鸟,烟冲云霄。

  众人正山呼万岁,只见从大典会场南侧&30340;偏门里奔出一骑人马。细细看去,竟是几十个身骑骏马,穿着骑装短打&30340;英武男儿郎。

  一行男子分列会场两侧,刚刚勒马站定,只见偏门里又闪出一位身着银鱼白色骑装&30340;少年郎,正朝观礼台策马疾驰而来。

  观礼台上&30340;众人惊呼之余,突然发现场地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排空靶子。

  只见那银衣少年郎疾驰到皇家帷帐正前方,勒马转身,反手拿过背后&30340;一把小巧银弓,瞄准远处&30340;箭靶子,用力拉了个满弓。

  那银衣少年以银带束发,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形削薄,并不高大健壮,却扑面而来一股子洒脱肆意,意气风发之感。

  只见那银衣少年郎连射十发,竟是箭箭空无虚发,直中红心。

  在场&30340;诸人见了,皆是拍掌叫好,喝彩声连连,观礼台上&30340;女眷里,不少未出阁&30340;女儿家看着那银衣少年郎&30340;身影,暗自羞红了脸。

  那厢,顾熙言坐在帐子中,遥遥一望那银衣少年郎&30340;英姿,也不由得看呆了。

  只见那银衣少年高举手中弓箭,冲在场众人潇洒示意,复又转身,冲上座&30340;成安帝单膝跪地,行了一个颇为古怪&30340;礼节。

  顾熙言看见那少年&30340;侧脸,登时愣在了原地——那人清秀&30340;眉宇间有股子若隐若现&30340;不羁,秀鼻红唇,两颊酒窝深深,如同藏了蜜糖一般。

  这这不是淮南王妃、晖如公主吗!

  那厢,萧弘翰正坐在小杌子上安安静静地吃着果脯,见顾熙言呆愣着站起了身子,满脸疑惑地来拉她&30340;手,“嫂嫂,嫂嫂为什么脸红了呀?”

  顾熙言听了这清清脆脆&30340;童音,立刻收回了停在晖如公主身上&30340;目光,脸上臊&30340;不行,

  上一世,顾熙言心仪&30340;,是那种纤细&30340;翩翩少年郎——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俊俏柔美&30340;美少年,像白云,像青草,摇扇一笑,眼里有星星,笑里有蜜糖。

  可谁知后来,她阴差阳错嫁给了萧让,两人成了一对错点鸳鸯,从生到死,都没有共过一副肚肠。

  真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这一世,自打她重生之后,记忆中那个狠厉冷硬、杀人如麻&30340;权臣侯爷,不知为何却大变了性情——不仅在闺阁中对她温言软语,有求必应,还不时制造些柔情蜜意如此种种,体贴到,顾熙言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红翡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拿过一袭紫色缠枝莲纹缎面披风给顾熙言披在肩头,笑道:“小姐,这围场一望无际,西风猛烈,还是要挡着点儿才是。”

  自从大燕朝收服了五胡十六国作为臣属&30340;属国,每年&30340;芳林围猎,不仅仅只是大燕朝&30340;君臣之欢,也会邀请属国来使一同把盏共饮,以维持大燕和各属国&30340;关系,希冀边境安定。

  故而,芳林围猎说是成安帝&30340;安抚外敌之策,也不为过。

  今年&30340;芳林围猎,自然也不乏来自柔然&30340;使臣。

  柔然民风剽悍,男女皆是从小习武。即使是女子也能掌印挂帅,领兵作战,丝毫不逊色于男儿。

  成安帝有意叫晖如公主在众使臣面前露一手,以显示大燕对晖如公主&30340;厚待,和与众属国维持安定&30340;和睦之心。

  围猎大典礼毕,只见芳林猎场&30340;入口处,一行王大臣皆骑着高头骏马,背着宝弓良箭,带着侍卫守在此处,等着司礼太监宣礼。

  那厢观礼台上,锦缎帷帐内,家眷们纷纷簇拥在观礼台&30340;围栏边儿上,探身去寻自家爹爹、夫君、或是兄弟。

  顾熙言趴在栏杆上,美目略一扫,便看到远处人群中,一身玄色织锦暗纹骑装,端坐于高头骏马上&30340;萧让。

  他&30340;身侧摩肩接踵,约莫着是随行&30340;贴身护卫,以及平日里关系较好&30340;几个武将。

  萧让仿佛也正往观礼台这边儿看,男人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冲顾熙言&30340;方向高高挥了挥手中&30340;策马金鞭,作为示意。

  顾熙言远远见了,漾出一个深深&30340;笑,也不管萧让看不看得见,当即也伸高了玉臂,挥了挥手中&30340;丝帕。

  司礼太监一声令下,一行熙熙攘攘&30340;人马便扬尘而去,消失在密林深处。

  不过半柱香&30340;功夫,便有侍卫从密林深处策马挥鞭而来,将马背上&30340;一只梅花鹿进献到成安帝面前。

  原来,方才晖如公主一进入密林,便见到一只梅花鹿迎面而来。晖如公主当即挽弓上箭,一射即中,拔得了今日围猎&30340;首筹。

  根据惯例,每年&30340;芳林围猎行围结束后,王公贵族和二品以上&30340;官员都要将猎得&30340;野兽记入档册,以备皇帝奖赏。皇帝行猎后,还要陪皇太后观赏围猎,并且以围猎中皇子侯爵、王公大臣及众将士&30340;表现,作为赏赐、任用、提拔&30340;依据。

  成安帝见了那梅花鹿,果然龙颜大悦,先是大大赏赐夸赞了晖如公主一番,又吩咐下去,叫御膳房把那头梅花鹿处理了,午膳时和众使臣一同亲用。

  众使臣听了,皆是纷纷行礼谢恩。

  晖如公主悍名在外,此消息传到观礼台上,众女眷皆是议论纷纷。

  开明洒脱&30340;人听了,不禁赞赏晖如公主英姿飒爽,比男子还要厉害上几分。守旧迂腐&30340;人听了,则大斥晖如公主不伦不类,粗鲁剽悍。

  今年&30340;芳林围猎,成安帝有意给众臣设个彩头。一早便事先吩咐了下去,叫每户帷帐前&30340;空地上都划出一块区域来,专门用来堆积打来&30340;猎物,等围猎结束,按府清算猎物,看这次围猎&30340;头筹花落谁家。

  围猎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观礼台上,家眷们说话&30340;功夫,下面儿&30340;各府&30340;侍卫来往纷纷,策马把主子打来&30340;猎物堆到空地上。

  不一会儿&30340;功夫,平阳侯府帷帐前&30340;空地上,已经堆了三两头膘肥体壮&30340;鹿。

  顾熙言正逗着萧弘翰玩闹,忽然见观礼台栏杆&30340;下首,一侍卫翻身下马,手里碰着一团雪白&30340;毛茸茸之物上前而来。

  “见过平阳侯夫人,这是淮南王府&30340;王妃娘娘特意打来送与夫人&30340;,还望夫人笑纳!”

  顾熙言听了,上前一看,只见那白狐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实在是上乘之物,最是适合冬天做皮子袄子&30340;了。

  顾熙言是真&30340;喜欢得紧,当即笑道,“替我谢过王妃娘娘。”

  那侍卫拱了拱手,将手中白狐交给了侯府&30340;下人,便拍马而去了。

  密林深处,贴身暗卫流火策马而来。

  只见萧让端坐在高头骏马上,轻挑了下浓眉,“夫人怎么说?”

  流火下了马,拱手道,“夫人见了侯爷猎&30340;梅花鹿,满面高兴,连声道侯爷真是勇猛无敌。”

  萧让闻言,颇为自得地勾唇一笑,正准备打马前行,又听流火道,“不过,当时夫人正忙着看白狐,还叫属下把鹿放&30340;远远&30340;,莫脏了白狐那通体雪白&30340;皮毛”

  “什么白狐?”萧让皱眉打断。

  “回侯爷&30340;话,是淮南王妃刚特意猎了一只白狐送与夫人夫人见了喜欢得紧。”

  一侧&30340;淮南王听了,一边儿眯着眼寻找猎物,一边儿随口道,“想不到侯夫人和本王&30340;王妃还挺谈得来。”

  萧让听了,拉着缰绳没说话。

  他目力很好。

  方才,围猎大典&30340;时候,他可瞧&30340;真真&30340;——顾熙言盯着一身男装&30340;淮南王妃目不转睛,双颊绯红,直到看见了淮南王妃&30340;正脸儿,方才收回目光转身而去。

  她定是把一身男装&30340;淮南王妃当成了俊俏&30340;少年郎!

  萧让是个粗中有细&30340;,这么想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当即想到,两人大婚那天,顾熙言对自己万分惧怕&30340;模样——难不成,她喜欢&30340;,竟是那般单薄细弱&30340;男人?

  一身玄衣&30340;男人英俊无匹,正大马金刀&30340;端坐于骏马之上,脸色越来越沉。

  流火刚抬眼瞟了一眼自家主子&30340;神色,忽见萧让一拍马,如离弦&30340;箭一般绝尘而去,钻入密林之中。

  一袭玄色暗纹骑装&30340;男人目如鹰隼,箭无虚发,不过一炷香&30340;功夫,便猎了一堆猎物。

  细细看去,萧让猎于马下&30340;,竟都是些珍惜难得&30340;白狐、黑狐、棕狐之流。

  淮南王见状,不禁暗自诽腹,这狐狸不知是怎&30340;惹到了萧让,看这架势,莫非他是想叫这芳林围场里头&30340;狐狸从此绝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