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发表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3-05-21 09:17      字数:7674
  桓明珪蓦地僵住,因为那身着紫袍,戴武冠的河朔节度使,赫然正三年前香消玉殒的鹿随随。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不出问题,可旋即他就否定这个念,他浑身上下就属这双鉴美无数的眼睛最可靠,只要见过绝代佳一眼,他就绝不会认错。何况那年上元夜,他和鹿随随对面坐足足半个时辰,就算她化成灰他也认得。震惊过后难以言喻的欣喜,绝代佳还活着,并未化作一抔黄土,这简直大雍之幸,随即他又生出些许酸楚,想当初他为佳香消玉殒着实难受好一阵,还茹素好几个月呢。同时而至的还有失落,原以为有生之年遇上第三个绝代佳,谁知这个还当初那个,算来算去仍旧两个。当然,其中免不夹杂着一丝得意,他果然天生慧眼,小时候认定的美,长大果真生得倾倾城。最后,欣喜终于盖过一切情绪,本来他对萧泠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可既然她和桓煊有过一段,可见杀神也有七情六欲的,桓煊那不解风情的呆子都能一亲芳泽,他未必没有机会。说起来桓煊那厮『性』情孤僻,不会讨女子欢心,还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萧泠当阮月微的替身,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桓明珪何其聪颖,尤其在男女之事上,略一思索猜出其中的真相。他抚抚自己的脸颊,虽说他和故去的堂兄生得没那么像,但眉眼中总还有两三分依稀仿佛,且论温柔蕴藉,儒雅风流,他比桓煊不知强多。他向席间扫一眼,却不见齐王身影,一思忖知定昨日发现真相后气狠,今日索『性』避而不见。顷刻之间,桓明珪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快步走上前去,向着萧泠一礼:“小王来迟,请萧将军见谅。”他一身轻裘缓带,行礼时袍袖翩然,带起一阵扑鼻的香风,也不知他这身衣裳几斤香料熏出来的。随随差点叫他身上的香气呛住,还以一礼道:“大王言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今日显然着力打扮过,按品穿一身绣金镜花绫紫衫,却不常见的圆领袍,却宽袍广袖,衣襟敞到前胸,『露』出里面的白罗中衣,袍衫外又罩层如烟似雾的绡纱薄衣,戴一顶白玉莲花冠,非道非俗,似魏晋名士,又似方外之,连舞筵上满身绮罗,戴花蔓的舞姬都相形见绌。好在他生得好,花孔雀似的打扮更衬得他越发面白如玉,唇若点珠。随随打量他的时候,太子也在暗暗留意豫章王的神情——桓明珪这纨绔不成武不就,成日脂粉堆里打滚,别的不行,看女的眼力天下第一。何况那年上元节在平康坊,他记得桓明珪曾和那外宅『妇』饮过酒赌过钱,若萧泠与桓煊那外宅『妇』真同一,他一定能认出来。他仔细揣摩桓明珪的神情,眼角眉梢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然而桓明珪这德『性』,他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惊喜究竟因为重逢还因为见到大美。皇帝道:“子玉还不快入座,朕要罚你三杯。”豫章王道:“自然,小侄该罚。”即入席,端起酒杯上前向皇帝祝酒:“谨以此杯祝陛下福寿永年。”说罢一饮而尽,立即示意内侍满上。皇帝捋着须道:“酒量不怎么样,喝起来倒痛快。第二杯该敬一敬远道而来的贵客。”太子眼中有稍纵即逝的不悦一掠而过。桓明珪却从善如流,举杯走到随随座前:“这杯向萧将军赔罪。”随随端起酒杯站起身:“豫章王多礼。”与他对饮一杯。第三杯酒,桓明珪举杯向殿中众罗拜:“小王来迟,望诸位莫怪。”众知他不着调,自不会同他计较。桓明珪望向随随,微微觑觑狐狸眼:“不知萧将军此次进京打算逗留多久?”随随道:“大约过正月启程魏博。”“这么早要走?”桓明珪有些失望。太子道:“萧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自不能久离河朔。”随随微微一:“太子殿下抬举。”向皇帝一礼:“末将不才,承蒙陛下信重,忝为牧守,唯有尽心竭力而已。”皇帝道:“萧卿过谦,有萧卿坐镇河朔,守卫边关,朕与太子方能枕无忧。”说罢看一眼太子,目光微冷。太子心一凛,知道自己挑拨得太过明显,不免着相,连忙端起酒杯寒暄。随随仿佛对太子的讥刺挑拨一无觉,仍旧镇定自若地与众谈风生。桓明珪又道:“不知萧将军在京中下榻何处?”随随道:“谢大王垂问,在下暂住城中都亭驿。”萧家嫡支丁单薄,自萧同安死后只剩下她。而长安的萧氏庶支,与萧泠的亲缘已有些远。城北安兴坊的萧家宅邸虽然有打理,但毕竟多年没有住,房舍都已残旧,为入京住上一个月大费周章地修葺实在不上算。且到老宅,难免会想起当年在那里孤零零病逝的祖母和母亲。桓明珪却像听到什么骇听闻的消息,面『露』惊恐之『色』:“萧将军怎么可以下榻驿馆,驿馆能长住的地方么?”顿顿道:“萧将军若不嫌弃,不如下榻小王寒舍,寒舍虽简陋,总比驿馆略舒适些。”萧将军虽然号令三军的大将,不能以闺阁女子视之,自然也无谓防闲。可毕竟男女有别,这话若由别说出来,不免有些不成体统。从豫章王中说出来,仍旧不成体统,却莫名没什么冒犯亵渎之意,或许因他一向不着调,也或许他的神态自然又诚挚,怀疑他有不轨之心倒似以小之心度君子之腹。萧泠也不愧萧泠,闻言脸不红心不跳,只浅浅一;“承蒙大王盛情相邀,在下激不尽,不过在下在京中不过逗留数日,不去叨扰。”桓明珪仍不死心;“萧将军若觉得去寒舍住不自在,小王在城中还有几处别馆。”随随无可奈何:“豫章王盛情,在下惭愧。”桓明珪道:“萧将军不必客气,别馆里屏几床榻一应俱全,扫榻立就,虽简陋,胜在还算清净。”皇帝着道:“朕本想请萧将军在蓬莱宫小住,经子玉这么一说,倒住在宫外方些。”他转向萧泠:“朕这侄儿『性』情中,不拘俗礼,萧卿切勿见怪。”顿顿又道:“说起来萧卿幼时随苏夫入宫,还与子玉打一架,不知萧卿否还记得?”桓明珪道:“萧将军大约不记得,小侄却刻骨铭心,萧将军神勇,幼时可见一斑。”皇帝半真半假地揶揄他道:“那时候你还拽着苏夫的袖子求她将萧卿许配你。”桓明珪道:“当初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早知萧将军神威,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众都凑趣地起来。皇帝转向萧泠:“萧卿若不嫌弃,就勉为其难承他的情吧。”随随目光微动,一时猜不透皇帝这何意。忽然提起陈年旧事,似乎有撮合他们两的意思。可桓明珪虽说富贵闲,他父亲却曾经的储君,即自愿让出储君之位,桓明珪的身份也多有些尴尬。皇帝如何会放心他去河朔“和亲”?或许这只一种试探,若她有不臣之心,倒可以拿桓明珪作筏子,无论把他还把他们的孩子推上帝位,都桓氏正统血脉。也因如此,当初桓烨要放弃储位随她去河朔不可能的事,皇帝之以松,或许只因为他解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知道皇后不会放儿子离开,也知道儿子不能弃母亲于不顾。她早该知道从她执掌三镇兵权开始,她和桓烨已绝无可能。只当初她太年轻,有太多幻想和憧憬。若换作现在,她就知道当初他们的“计划”有多不切实际,若那时斩钉截铁地拒绝桓烨,没有让储之事,桓熔的野心或许不会被养大,也许桓烨就不死,也许他如今就可以好好做着大雍的储君,娶妻生子,过完平安顺遂的一生。那些年的“本可以”,不过她自欺欺的执念罢。随随抿抿唇,向桓明珪一礼:“豫章王盛情,在下本不该推却,只随行车马仆从甚众,难免叨扰,还住在驿馆方些。”桓明珪见她坚辞不受,只能遗憾道:“小王改日在寒舍扫榻设席,还望萧将军赏光。”随随点点,举起酒觞微道:“一定。”甘醇美酒入喉,却满苦涩的余味,于她又饮一杯。宴罢,随随同皇帝说会儿话,见他神思倦怠,起身道:“末将到京后尚未谒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否有暇接见。”皇帝眼中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如初:“皇后如今带发修行,一心礼佛,不问俗事,只元旦大朝在宫中接见内外命『妇』。萧卿的心意朕定会代为转达。”他解自己的妻子,对她来说萧泠那个夺去她长子的女,若说她对桓煊还愧恨交加,那么对萧泠就纯粹只剩下恨。随随心知肚明,但皇后可以不想见,她却不能不问,否则她失礼。何况无论如何她都桓烨的母亲。……皇后并非真的不问世事。她身在伽蓝,可心却在地狱,自从长子死后,地狱的烈火日复一日地焚烧、煎熬着她,梵钟不能『荡』涤她的心神,只会让她想起长子薨逝那日的丧钟,佛堂里的经幡也只会让她想起长子灵堂里的灵幡。萧泠入京的消息无意于往火中浇一大桶油,自从得知她即将入京那日起,她没有一夜能够安寝。好在太子隔三岔五总会来陪她诵经礼佛,听她讲讲佛经,有时只默默坐一会儿——心爱的长子死,三子被她抛弃,只剩下这个二子,算她仅有的慰藉,虽与长子相去甚远,毕竟也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太子在皇后的禅院中,从麟德殿出来,他径直来这里。他挽起袖子,亲为母亲煮茶,他煮得一好茶,连专门掌茶事的宫都比不上,但能喝到这杯茶的却寥寥无几。皇后从儿子中接过杯子,抿一茶,眉立即微微舒展,意从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来:“你长兄以前替我煮茶,时常把茶叶煮过。”太子也跟着一起忆,微微道:“什么事都难不倒长兄,大约只有这件小事做不好。”皇后脸『色』一变,将粗陶茶碗重重一撂:“谁说烨儿煮的茶不好?他知道我喜欢略苦的茶,这才故意煮过的。”太子忙俯身道:“儿子失言,请母亲责罚。”皇后闭上双眼,中喃喃地念几句梵佛经,再睁开时眼中的厉『色』已消失不见。她冷冷道:“今后当谨言慎行,莫造业。”太子忙道“”。皇后这才微微颔首:“前日你才来看过我,今日怎么又来请安?可有什么事?”太子道:“父亲在麟德殿设宴款待河朔节度使,宴席刚散,儿子来向阿娘请安。”他顿顿,微『露』赧『色』:“顺看看阿阮。”皇后听见“三镇节度使”几个字脸『色』一冷,又闭上双眼念会儿佛经,这才道:“你总算想起自己的妻子来。”顿顿道:“当初执意要求娶她的你,娶去又晾着,即她无出,也东宫的主母,你们夫妻本一体,下她脸面下你自己的脸面,你叫天下怎么看你?”太子将身子俯得更低:“儿子谨遵母亲教诲。”皇后叹气道;“阿阮这孩子也我从小看大的,『性』子软弱些,但好在温婉柔顺,你这样冷落她,她在我跟前也只说你好,没有半句怨言,夜里一个躲在帐子里悄悄抹眼泪。”顿顿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闹什么别扭,但她个好孩子,你不可欺负她。”太子低垂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微,声音里却满懊悔之意:“儿子的不,辜负她。”皇后点点:“你知道就好。”说罢叫来一个寺尼道:“去请太子妃来。”不多时,阮月微到,她来侍奉皇后的,不算正经修行,没有穿禅衣,不过穿得比在闺阁中时更素净,越发显得弱柳扶风,楚楚动。她一见太子,低垂下,眼中泪光隐隐。向婆母和夫君行礼,她小声问皇后道:“阿家有何吩咐?”皇后道:“你自请入宫侍奉我,你的一片孝心,但东宫不能没有主母,今日太子来接你去的。”阮月微将垂得更低:“可阿阮侍奉阿家不尽心?”皇后拉起她的道:“阿家知道你个孝顺的好孩子,但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阮月微跪倒在地:“请让阿阮一辈子侍奉阿家左右。”皇后道:“说什么傻话,你一辈子陪着我,让二郎怎么办?”太子执起她的:“别同孤置气,跟孤东宫吧。”又温言款语地说许多软话,阮月微脸上飞起红霞,终于咬着唇轻轻点点。两辞出禅院,相挟出尼寺,一同坐上步辇,温情款恰更胜从前。出得宫门,换乘东宫的马车,太子方才放开她的,一脸不加掩饰的腻味:“孤真小瞧你,没几天哄得母亲替你说话。”阮月微一怔,眼中又蓄满泪:“殿下既厌弃妾,为何又要将妾接去?”太子皱着眉道:“这里没欣赏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省下你的眼泪在该的地方吧。”阮月微别过去,哭得却更凶,单薄的双肩轻轻耸动。太子将她的肩扳过来:“罢,孤近来心里也烦,委屈你。”阮月微只觉连月来的委屈一下子有出,眼泪决堤似地往外淌,伏在太子胸膛上痛哭起来。太子耐着『性』子等她哭完一场渐渐收泪,这才问道:“你还记得桓煊那个外宅『妇』么?”阮月微脸『色』一白:“殿下为何突然问起她来?”太子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问。”他顿顿道:“你仔细想一下,当初秋狝你遇险,桓煊来救你,她也在侍卫中。那时候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想到什么全都告诉我。”……随随走出麟德殿,远远看见桓明珪站在廊庑下,实在他的衣着打扮太惹眼,叫无法忽略。桓明珪一见她快步迎上前来,随随不能装作看不见,上前向他一揖:“大王可在等?”桓明珪道:“小王在等萧将军。”随随神『色』如常:“大王有何见教?”桓明珪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轻轻叹气:“小王没别的意思,只想问问娘子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他眼中的缱绻温柔像最轻最细的丝线,丝丝缕缕地要把缠绕起来,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仿佛世上唯有你一重要的,仿佛天上地下他只在乎你。这样的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可惜随随不在其中。她早知道豫章王有这种本事,或许天生多情,或许经年累月偎红倚翠练出来的,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当真。她只心下暗暗慨,同样姓桓,和的差别真大,有的说出话来让如沐春风,有一开只会让遗憾他不哑巴。她只浅浅一:“承蒙大王垂问,若无他事,在下告辞。”说罢一揖,即转身向宫门走去。桓明珪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积雪和朱红宫墙的尽,这才过神来,苦一下。逢场作戏久,真真假假自己有时候也辨不清,也难怪别不信。从蓬莱宫望仙门出来,随从牵来他的玉骢马,桓明珪跨上马背,沿着南北长街往南行。到得平康坊附近,亲随道:“大王王府还去平康坊?”桓明珪抬望望天空,天『色』尚早,这时候连平康坊都冷清的,就算赶着热闹去,也无非就饮酒寻欢,腻味得很。可他也不想王府,母亲一见他念叨着要他娶妃,后院里那些熟面孔他已看腻,前日得的舞姬号称艳绝秦淮,两三天的鲜劲过去,也就觉得乏善可陈。能叫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只有一个。可萧泠方才那态度,显然对他没有半点意思。桓明珪想想,自己心里不痛快,只消找个比他更苦闷的,两相一比较,不就兴起来?别不好说,长安城里有个肯定比他还不痛快。他一想起齐王那张冷脸,顿时来兴致,对长随道:“你赶紧府取一对上好的参来,听说齐王病,我去瞧瞧他。”长随得吩咐,打马向豫章王府疾奔而去,桓明珪则拨转马,悠然向着齐王府的方向慢慢溜达。到得齐王府门前一问,桓煊却不在府上。桓明珪毫不见外:“左右无事,小王进去一边饮茶一边等他。”内侍知道豫章王和齐王殿下交好,着将他迎进门去。“你们家殿下去哪里?”桓明珪随问道。风寒就个借,这心照不宣的事。内侍道:“禀大王,殿下一早去常安坊。”桓明珪挑挑眉:“山池院不早就没住么?你家殿下怎么跑那儿去?”内侍目光闪烁:“大王的话,小的也不知殿下去做什么。”他总不好说他们家殿下叫拉一大车桐油去常安坊烧东西。……山池院中枫叶早已凋零,但枫林深处的院子里火光冲天,映得灰蒙蒙的天空犹如霞光漫天,比深秋时的枫林还红。桓煊大清早来长安坊,让仆役在庭中生起火堆,将那些带着海棠花纹的帐幔、几案、屏风、衣裳一件件浇上桐油,扔进火堆里烧毁。王府小库里余下那些海棠纹的器早就毁的毁,散的散,南山那万本名品海棠他本打算伐,长姊觉得可惜,他让她和桓明珪一一半移去自己的庄园。只有山池院里这些件还留着,也不过因为她曾触碰过。如今自没必要留着。能烧的烧掉,剩下那些烧不掉的,瓷器和玉器砸碎,金银拿去让匠融。东西着实不,桓煊大清早来城南,一直到下午还没烧完。他看着满海棠纹的东西一件件化作灰烬,沉静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没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侍奉他多年的迈也猜不出来。再多的东西也有烧完的时候,最后只剩下一件青布旧绵袍,袍子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桓煊从箱笼里拎起旧袍子,垂眸看一眼,往火堆里抛去。虽然没浇上桐油,但丝绵本就极易燃烧,刚扔进火堆里,火舌立即『舔』上来,顷刻之间有一小半被火焰吞噬。桓煊怔怔地看着,双眼通红,眼梢也通红,也不知被火映红的还被烟气熏红的。他忽然冲上前去,把烧剩的半件旧衣从火堆里抢出来。迈和一干内侍都看傻眼,愣在原地不知措。桓煊的动作虽快,衣摆还被火舌燎到,顿时燃烧起来。他却顾不上扑自己身上的火,先将旧绵袍上的火扑灭,这才将着火的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内侍们此时才过神来。迈惊呼一声:“殿下没伤着吧?”桓煊摇摇,冷着脸道:“无事。”抖抖袍子上的黑灰,淡淡道:“这她带来的东西,不该由孤处置。”他从双颊一直红到脖颈,自然被火熏出来的。迈皱着眉轻嘶一声,躬身道:“殿下说的。”他当然不会提醒他,这件神翼军兵营里一件的绵袍,不能算萧泠自己带来的东西。他只赶紧拿起一旁的狐裘主披上:“殿下别着凉。”桓煊拎着袍子,瞥一眼空『荡』『荡』的房舍,挑挑眉道:“叫把屋子拆。”迈『揉』『揉』额,心里有气不能拿好好的屋子出气呀。他欲言又止道:“殿下,那清涵院也一并拆?还有后园里的水榭,楼阁,校场……”这整个山池院哪里没有那位的影子,再说就算把房子拆,海池填,山坡铲,难道就能把忘?桓煊叫他一提醒,勉强压住的忆纷至沓来,他以为已经淡忘的,其实都历历在目。他想起自己每教她骑『射』刀剑,指导她弈棋,她眼里总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如今一想,其实她在他班门弄斧。他们在星光下、风雨中相拥而眠的时候,她不也在心里暗他弄假成真,自作多情?先前他隐隐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到难以索解的地方,现在想来全都有迹可循。迈看着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叹气道:“殿下,这园子陛下赐的,就算要拆也得先上奏吧……”桓煊紧抿着唇,半晌道:“王府。”迈松一气,抹抹额上的汗,赶紧叫去备车马,生怕这小祖宗又反悔。到王府,长安城里已经华灯初上。马车一停下来,有阍来禀,道豫章王已在前厅里等候多时。桓煊眼角一跳。桓明珪今日入宫赴宴,定在筵席上见到萧泠,迫不及待地来找他倾诉,他此时最不想见的就这登徒子。正思忖着找个什么借打发他去,却见一衣袂带风地向他走来,不豫章王却谁。桓明珪一眼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啊呀”一声惊呼:“子衡,你的脸怎么?”桓煊言简意赅:“跌跤。”桓明珪电光石火间想明白,当即扯开话题:“饿吧?我已吩咐厨下备好晚膳。”桓煊一时分不清谁主谁客,眼睛不眼睛鼻子不鼻子道:“真劳六堂兄大驾。”桓明珪仿佛听不出他话里带刺,拍拍他的后背:“与堂兄见外什么。”桓煊懒得理他,院中盥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到堂中晚膳已经摆好。桓明珪执起酒壶,往两的杯中注满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我认出萧泠就当初你带来的鹿氏。”桓煊眉心一跳,正要说什么,桓明珪道:“你不必遮掩,我这双眼睛绝不会认错。”他顿顿道;“你和她……”桓煊打断她道:“她和我已没有半点干系。”桓明珪双眼一亮:“那就好。”桓煊一挑眉,乜着他道:“好什么?”他将空酒杯往食案上一舂:“既然你们已无瓜葛,我也不算趁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