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发表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3-05-21 09:16      字数:3733
  桓煊并未跟长姊回公主府,却策马回了王府,洗去一身尘污,换了身衣裳,便即向蓬莱宫中驰去。到得皇帝寝殿温室殿前,已是星河渐、东方既白时辰。这一日休沐,有朝会,皇帝晨起比平日晚了半个多时辰,刚睁开眼,便有中官来禀,道齐王殿下天还未亮便策马入宫,已在殿前阶下跪了一个时辰。皇帝作『色』道:“让他跪,跪到死算了。”中官道:“三殿下就是这『性』子,圣人莫与他置气。”皇帝嘴上不说什么,洗漱更衣却比平日快了不少,收拾停当,往榻上一坐,中官道:“传早膳。”顿了顿又道:“叫那不肖子来一同膳。”不一会,桓煊入得殿中,行礼道:“子拜见阿耶,未能在阿耶跟前定省尽孝,请阿耶责罚。”皇帝昨日被那枚虎符气得不轻,本见了发作他一通,但眼下看见子脸『色』苍白,眼下青影浓重,左脸颊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血痕,又有些不落忍,天家亲缘里掺杂了太多东西,不比寻常人家,但皇帝毕竟也是人,舐犊情也是有。子连夜宫请罪,又在阶下跪了这么久,他气已消了一大半,遂只是冷哼一声道:“眼下知道错了?为了个女子连虎符都扔出来,朕真是看错你了!”桓煊道:“子治罪,请阿耶降罪。”皇帝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朕还不知道你这『性』子,同你置气,早被你气死不知多少回了,起来坐吧。”桓煊谢了恩,在皇帝黑檀螺钿坐榻上坐下。皇帝看了眼他脸颊上伤:“这是怎么弄?”不等他回答,皇帝已明白过来:“可是你长姊打?”桓煊道是。皇帝一哂:“打得该,你长姊这是帮你,这本来不是一鞭子可以勾销事,她打了你,朕倒不再打了。”“子知道。”桓煊道。正说,宫人捧了食案和盘碗鱼贯而入。“昨夜一宿合眼?”皇帝道,“今日左右无事,你陪朕完早膳就在温室殿里休息,晚上一家人在安福殿聚一聚,把你兄嫂和子玉他们都叫上。”桓煊目光微微一动:“听凭阿耶作主。”两人罢早膳,饮了杯茶,又弈了两局,皇帝便催子去偏殿歇息。桓煊有丝毫睡意,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赶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身体疲惫已极,可只一合眼,眼前便有无数纷『乱』影子在晃动,他心脏便似被只尖利爪子攫住,喘不过气,也得不到片刻安宁。不容易到了掌灯时,有内侍来请,他起床洗漱一番,跟皇帝同乘一辇去了安福殿。御辇行至安福殿,恰遇上太子夫『妇』从辇车上下来。太子看见桓煊与父亲共乘一辇,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昨日皇帝在安福殿设宴替桓煊接风洗尘,三请四邀不见人来,皇帝大发雷霆,他们这些在场人可都看在眼里,到过了一夜,父子俩又一副亲密无间模样。阮月微看见桓煊刹那,便把周遭一切都忘了,她全副心神都被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身影牵了过去。上回见还是他出征前宫中饯别宴上,只是匆匆看到一眼,连四目相接机会都有,算起来自秋狝以来,他们已有近两年不曾说过一句话了。他似乎又长高些许,因初秋炎热,他穿了一身藤萝紫织银薄锦圆领袍,『露』出雪白中衣领子,衬苍白皮肤,浅淡薄唇,略显憔悴容,在英挺秀拔中又添了些许脆弱,仿若美玉,叫人于爱慕中又生出一丝隐隐怜惜。阮月微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脸上红肿凸出鞭痕,只恨不能替他上『药』,指尖轻轻抚慰他伤痛,只能送去温柔疼惜目光。她猜到这伤是为谁受,心中又酸又涩,那女子虽然不幸葬身火海,但是死在最年华,让桓煊念念不忘,甚至为她不惜忤逆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太子声音打断了她思绪:“一年多未见,三郎清减了。淮西一役多亏了你,大雍有你这个战神坐镇,是社稷幸,黔首福。”桓煊一揖道:“二哥言重了。”又抬起眼皮,向阮月微道:“二嫂别来无恙?”四目相接际,阮月微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双颊不由自主飞起红晕,她忙垂下头,福了一福道:“有劳三弟垂问。”太子若无其事道:“你阿嫂春月里咳疾又犯了,调养了数月,如今才些。”桓煊淡淡道:“二嫂保重。”阮月微低声道:“多谢三弟,三弟也请保重身体。”当皇帝和太子她不多劝,只能点到即止。皇帝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去殿中坐下再聊。”几人拾级而上,到得安福殿正殿中,其余公主皇子和宗室子弟都已到了,连桓明珪也一反常态早早到席。众人依次入座,酒肴陆续呈上,乐工奏起笙箫。皇帝举起酒觞,和颜悦『色』地桓煊道:“三郎,阿耶以杯酒恭祝你凯旋。”桓煊起身避席拜谢道:“子不敢当。”皇帝又道:“今夜只是便宴,一家人先聚一聚,待王师回朝日,朕再设宴,请百僚同庆。”桓煊再拜谢恩。皇帝笑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束,今夜务必尽兴。”众人见皇帝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愿意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来,席间一派其乐融融。齐王一向少言寡语,他冷脸争自顾自饮酒,只在有人来祝酒时酬答两句,众人也不以为怪,只道他从战场上回来,越发成持重,与亲人也愈加疏远了。大公主和桓明珪却是知道底细。大公主坐席在他,连饮酒赏乐心思都了,时时刻刻盯三弟,生怕他出什么事。桓明珪干脆不管齿序,死皮赖脸地在桓煊身边加了个坐榻。他们担心似乎是多余,桓煊神『色』如常,只是话比平日更少了些。两人刚刚松了一气,太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开玩笑道:“三郎立下不世功,府中只差一个主持中馈贤『妇』了。”两人心顿时又提了起来。长公主恨不得堵上太子嘴,忙举起酒杯笑道:“二郎你还说三郎,你成婚倒早,怎么也不给我个小侄小侄女抱抱。”话一出,她才察觉不妥,虽是情急下无心言,却似在讽刺阮月微两三年无出。然,太子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中泪雾蒙蒙,一副泫然欲泣态。大公主连忙找补道:“唉,我也脸说你们,成婚比你们还早,也不见驸马给我生个一半女。”众人都笑起来,皇帝骂道:“成天只知道在背后编排你家驸马,你敢当他说一句不是?”大公主笑道:“这我可不敢,我吵不过他,都怪阿耶给我找了个牙尖嘴利,眼下能怎么办?只凑合过日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帝笑骂道,“当初是谁哭闹朕探花郎。”“是我,是我,”大公主告饶道,“阿耶饶了我吧。”一阵『插』科打诨,众人都忘了先前事,阮月微『色』稍霁,悄悄抬起眼眸向座中望去,却冷不丁上桓煊视线。他今日似乎一直在看她,她几次不经意地抬眼,都发现他在看她,那目光微冷,像山间霜月,里藏一些说不清道不明东西,但阮月微无暇辨,他在看她,单只这一件事,便足以叫她沉醉了。她瞬间忘了大公主冒犯,心间涌出丝丝缕缕甜意。桓煊确一直在看她,他从她脸上看到了娇羞,看到了恼怒,看到了许多东西,唯独有心虚愧疚。莫非是真不知情?未必。桓煊起秋狝时林子里满地侍卫尸体,那些侍卫是为保护她而死,狼群发起攻击是因她哭叫逃跑,而那么多人丧生后,也不见她有一丝一毫愧疚,坐在马上便迫不及待地诉起了衷肠。她又怎么会把一个平民女子死放在心上?但这只是他猜测,他需更确切证据。太子不再提桓煊婚事,皇帝数落完长女,却起了刚才话头,看向三子:“你阿兄说得,本来你婚事早该定下,却因为战事又耽搁了近两年,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听皇帝发话,太子便笑道:“即便你不急,也不能人家小娘子一直拖。”座中人都知道太子说是太子妃堂妹阮六娘,也知道皇帝这位闺秀很满意,虽然齐王始终不松,阮家仍是等,未女另许他人。此时所有人都饶有兴味地看他反应。大公主生怕三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话来,吓得脸都白了,勉强笑道:“三郎才刚回京,让他先缓一缓,总不见得今日就亲事定下。”桓煊却道:“承蒙阿耶和二兄心,三郎已经心有所属了。”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公主心头一凛,桓明珪悄悄拽了拽桓煊衣袖。皇帝知道他昨日为了个枉死姬妾虎符都扔了,这会突然冒出个意中人,自然不信。不过当那么多人,他也不拆穿他,只是问道:“哦?不知三郎属意哪家闺秀?告诉阿耶,阿耶请大媒替你去提亲。”桓煊向皇帝一礼道:“多谢阿耶,她正与子置气,待她回心转意,子定然带她来见阿耶。”皇帝点点头:“这可是你说,阿耶等。”便即不再多言。阮月微听了这话却不免思量起来,她疑心这只是拒绝阮六娘托辞,但看他方才神『色』,又像是确有其人。上回从西北返京,他带了个猎户女回来。这次去淮西打了场仗,莫非他又带了个农户女商户女回来?阮月微只觉有细针在她心头一下下刺,满案珍馐只觉一也咽不下去。就在这时,忽听皇帝道:“再有一月便是中秋,你们,中秋在哪里聚一聚才?”大公主道:“难得今年三郎也回来了,不如女做个东道,在终南别业里设个持螯赏菊宴如何?”皇帝笑道:“你倒是穷大方。”大公主笑道:“千金散去还复来,到时候少不得找阿耶打打抽风。”她瞥了一眼桓煊,接道:“阿耶不如多赏女些财帛,多邀些亲朋,热闹一场。”皇帝道:“都依你吧。”众人便兴致勃勃地聊起螃蟹宴来。酒阑席散,桓煊与大公主一前一后走出安福殿,到得宫墙转角,大公主环顾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方才道:“你托我事,我已替你办了,过几日便把帖子送到武安公府去,能不能把赵清晖请出来就看运气了。”桓煊道:“多谢阿姊。”顿了顿道:“剩下事阿姊不必担心,我绝不会连累你。”大公主斜乜他一眼:“我是怕你连累?总你万事小心,自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