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2-03-24 12:11      字数:3837
  栖鸾阁在清思殿前,楼阁建在高台上,四周围以朱栏,可以从高处俯瞰毬场,将场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蔺知柔跟着太子和韩渡拾级而上,到得楼上,宫人向两位皇子行礼,接着打起珠帘。一阵香风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扑面而来,这笑声清泠而宛转,未睹其貌便知定是个美人,只是对一个年逾三十的妇人来说未免过于娇憨。

  太子让蔺知柔在门外稍待,自己带着幼弟先入内行礼。

  蔺知柔隔着珠帘隐隐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似乎有不少人。

  不一会儿,便有内侍打起帘子道皇帝宣她觐见。

  蔺知柔眼观鼻鼻观心,不疾不徐地走进阁中,向皇帝、贵妃和诸位皇子下拜行礼:“小民蔺遥,拜见圣人,贵妃娘娘,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诸位公主殿下。”

  皇帝见她小小一个人,身姿端雅,嗓音清越,规矩一丝不错,难得的是见了这么大阵仗也不露怯,不由纳罕:“平身罢,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蔺知柔再拜谢恩,然后直起身,视线微微往下,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

  她对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有些好奇,不过盯着看自然是不成的,只能用余光略扫一眼,只见皇帝和贵妃并席连榻坐于宝帐中,她这个角度看不到贵妃真容,只能看见泥金红鲛绡帔帛下伸出的一对素手,一双白腻丰腴的藕臂。

  贵妃大约是有些怯热,才三月初的时节,手里已经拈着把团扇,绢扇面上绘着折枝花鸟,绿玉扇柄与腕上金条脱,衬得她肌肤仿若堆雪。

  她在用余光瞟贵妃的时候,皇帝也在打量她,待看清她的容貌,不禁一怔,捋须道:“听闻你也考过神童举?朕似乎不曾见过你……”这小儿样貌如此出众,按理说他应该有印象才对。

  蔺知柔并无赧色,更无幽愤不平之意,波澜不兴道:“小民才疏学浅,省试时位居榜末,虽得侥幸面见圣颜,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皇帝大致一回想,也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日殿试他中途拂袖而去,没来得及考校他,事后自然也没人敢把他写的诗文呈上来。

  伶俐又好看的少年没人不喜欢,皇帝顿时将他与令狐湛、冯八郎赛马之事抛诸脑后,一时龙颜大悦,转头对贵妃笑道:“江南山明水秀,润养出的孩子也是这般灵秀。”

  冯贵妃捏了捏扇柄,含笑附和道:“果真是灵心慧齿,霞姿月韵,难怪咱们眼高于顶的三郎一见倾心。”

  这话听似无意,其实字字诛心,皇帝果然面露沉吟之色。

  蔺知柔心头一凛,只得装作听不出言外之意:“娘娘谬赞,小民能侍奉三殿下左右,实乃三生有幸。”

  韩渡犹自懵懂,太子眼里却似结了寒霜,他不动声色道:“贵妃有所不知,蔺遥虽在举试中失利,但胜在勤学苦读,自入崇文馆,每回旬考都是甲第,从韦学士到侍讲都对其赞不绝口。”

  他瞥了一眼韩渡,微笑道:“连带着三郎也上进了不少。”皇帝对三儿子不怎么上心,不过听闻他愿意上进,总还是欣慰的。

  韩渡这时也朦朦胧胧察觉到了什么,涨红了脸颊,目光不善地看向二皇子:“二兄,蔺遥的学问如何,你是一清二楚的。”

  他这么大剌剌地点名,二皇子只得点点头:“蔺小郎的学问是极好的。”

  亲儿子都承认了,贵妃也不好不依不饶,只能把侄子的那口气暂且憋回去。

  皇帝看在眼里,着实有些无奈,他对于贵妃和东宫的龃龉心知肚明,只是他觉着贵妃没什么城府,不过是爱拈酸吃醋、耍小性子,听之任之也是无伤大雅,左右他对长子这个储君还算满意,冯家一没出宰辅,二没有兵权,闹不出什么名堂。

  皇帝又随口问了蔺知柔两句话,便道:“是个嘉儿,赏。”

  立时便有身着绿罗衫、石榴裙的宫人捧着金盘上前来,盘子上放着一对饰卷草纹的银鎏金酒杯,蔺知柔有些遗憾,御赐的器物是不能拿出去变卖的,这对杯子虽然精巧,倒不如几段绢帛来得实在。

  不过她面上不显,领赏谢恩,皇帝命人赐座,她再次拜谢,在末座坐定,顷刻后便有宫人奉上茶汤和菓子。

  众人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蔺知柔这才有机会将贵妃的全貌收于眼底。

  能让三宫六院的皇帝独宠,贵妃的容色自然不一般,不久前才诞下小皇子,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风霜和疲态。她生得弱骨丰肌,明明正坐着,却无端有种娇慵无力之感。

  松松的抛家髻微微蓬起,如雾如云,两弯细长远山眉间贴着描金莲花翠钿,白皙饱满的鹅蛋脸淡扫檀粉,仿若春半桃花,生得最好的莫过于一双青白分明的杏眼,眼神中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别说是男子,连蔺知柔也被晃了一下眼。

  蔺知柔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扫了一眼阁中的凤子龙孙们,最近这些年贵妃几乎是椒房独宠,故此皇帝的子嗣不算多,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以下只有三位皇子,除了贵妃新近诞下的小皇子外,五、六两位皇子的生母都是冯贵妃仙居殿中的宫人,诞下皇子后只是封了个七品的御女,仍旧在仙居殿里安安分分待着。

  皇帝膝下还有几位公主,除了四公主是贵妃所出,其余几位的生母位份不高,大公主已经出降,今日不在,先皇后所出的三公主早夭,今日在场的只有二公主和贵妃所出的四公主。此外还有一些宗室子弟和贵妃娘家的子

  侄。

  蔺知柔的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二皇子身上,他今日也要上场打毬,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罨画打毬衣。他生得很像贵妃,粉面朱唇俊俏非常,但脸部线条过于柔和,且肖似贵妃的杏眼不如母亲那般灵动,甚至有些呆滞。

  而他身边的韩渡已然可见丰神俊朗的雏形,一双桃花眼不笑时颇有几分凌厉。单独看时还不觉得,这么一比,两人一个像把未开锋的宝剑,另一个……像根镶金嵌玉的棒槌。

  这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蔺知柔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只见四皇子面色潮红,用帕子掩着嘴急促地轻咳,他久患气嗽,每到春日都要犯病,今年从杏花开时便在府中修养,已有将近一个月没去崇文馆上学。

  贵妃皱了皱眉:“四郎这气嗽之病似又重了些。”

  说罢对四公主招招手:“四娘,到阿娘这里来。”显是怕她和四皇子坐得近,过了病气。

  四公主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水红色的窄袖薄罗衫子,生得雪团似的,她的相貌大致随了皇帝,只有一双眼睛与母亲有八九成相似。

  她正埋头把玩一只小小的细木工鲁班盒,听见母亲唤她,“哎”了一声,从自己坐榻上站起身,却没有径直走到贵妃跟前,而是在韩渡面前停下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阿兄,这盒子阿颜打不开,你替我开好么?”

  韩渡袖着手,面无表情地睨了那盒子一眼:“我也打不开,你去托二兄罢。”

  贵妃看不过眼,略微扬声:“四娘,过来!”

  四公主娇纵惯了,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嘟了嘟嘴,绕到韩渡身边牵他袖子:“二兄方才试过了,阿娘说这是玩物丧志,数你最擅长……”

  韩渡的脸色越发冷淡,皇帝听着这话实在不像样,干笑了两声打圆场:“阿颜,别闹你阿兄,一会他要上场打毬呢。”虽然他也觉得三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但由贵妃那头的人说出来,就有些过了。

  没想到他不提这一茬还好,四公主立即接口道:“咦,你也会打毬么?莫非像宫女一样骑驴子打毬么?”

  蔺知柔看了一眼韩渡,他的脸色果然不好,但看得出在竭尽所能地隐忍。

  皇帝极爱打马毬,二皇子投其所好,也是个中高手,韩渡以前个子矮没法打,多亏半年来跟竹子似地疯长,这回才能上场打毬。不过四公主一个小孩哪里知道这些,肯定是仙居殿里有人嚼舌根。

  这种有意无意的羞辱肯定不是一回两回,蔺知柔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一刺一刺地疼。

  皇帝却是视若无睹,只是佯怒道:“胡言乱语,一会儿你阿兄骑马打毬,你看着便是了。”

  四公主撅着嘴,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末座,她抱着盒子走过去,打量了蔺知柔一眼,歪着头傲慢道:“小子,你回回考甲弟,比二兄还厉害,想必是极聪慧的了,你来开。”说着手一伸。

  蔺知柔实在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刚才四公主说了,二皇子打不开这盒子,她若是打开了,小心眼的贵妃又得给她记一笔,若是打不开,那这个“神童”便是徒有虚名,总之都讨不了好。

  但是皇帝和贵妃不吭声,公主有令,她总不能装作没听见,正要去接,韩渡腾地站起身走过来,绷着张脸,从四公主手里拿过盒子:“我来。”

  这种鲁班盒传说是鲁班所创,用来藏机密的书信或物件。盒盖上用深浅不一的木块拼成花纹,每块木头都可以滑动,只有按照正确的步骤移动木块,才能打开盒子,最复杂的据说要几千步。

  给四公主玩的自然不会太复杂,韩渡看了片刻心里便有了数,只见他修长手指飞快的拨动,顷刻之后便听见“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开了,里面装着一只温润无暇的玉羊。

  “好了。”韩渡不耐烦地把盒子往四公主手里一塞,四公主年纪小手不稳,一个没接好,盒子连同玉佩掉在地上,玉羊磕在金砖地上,顿时摔得身首分离。

  四公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羊……呜呜我的羊……”

  “四娘到阿耶这里来,”皇帝好言抚慰,“一会儿阿耶替你寻个更好的。”

  四公主哭得泪水涟涟:“……旁的我不要,就要这只!”

  皇帝转向韩渡,声音里带了点愠怒之意:“你阿妹年纪小,你做阿兄的同她置什么气!身为皇子,竟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么?”

  韩渡并非有意,但却并不为自己辩解,冯贵妃悠悠地道:“三郎也还小,有些气性是难免的,今日正直佳节,陛下莫要苛责他了。”竟然坐实了他是故意为之。

  恰好这时毬场方向传来鼓乐声,太子道:“二郎三郎,毬会要开始了,你们快去场中准备罢。”

  韩渡抿了抿唇,向皇帝、太子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出了栖鸾阁。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写一边心疼三郎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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