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第33节
作者:余酲      更新:2023-05-19 09:19      字数:3499
  他便将话题扯了开去,问和时家母女合作的事。“她们不是说得到了集团里元老们的支持吗,还把你拉进去干什么?”傅宣燎闭目养神,低声道:“世家大族里难保没几个存有异心的,万一他们当场变卦改口,傅家的任务就是兜底,填补这个变数。”“难怪。”高乐成提醒道,“你可要小心,别给自己惹一身腥。”傅宣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后半夜,傅宣燎的手机又响了几次,还是被挂断了。高乐成看一眼日历:“明天周六,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打算回去?”经他提醒,傅宣燎也打开手机看日历,一看就是好几分钟,目光落在那个日期上,好半天,眼睛都没眨一下。高乐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说:“怎么,没想到周六来得这么快?”傅宣燎却笑不出来,哪怕是故作轻松。良久,他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不回了,去趟公墓。”“公墓?”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一年一度的梅雨季总是来得悄无声息。“明天……”傅宣燎面上没什么表情,嗓音却低了下去,“是时沐的祭日。”(下)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时濛习惯性地在纸质日历的sat上用红笔画了个圈。昨天给傅宣燎打了十个电话,他都没接,时濛有些不安。这份不安在打开窗帘,看到外面在下雨的时候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时濛不喜欢下雨天,所以如果不安是来自这里,他反而放心了。仔细想想也确实没必要不安,毕竟他有的是法子让傅宣燎回来。白天,时濛画画,和蒋蓉一起做饭。自从他来到这个家,做饭阿姨上门的次数都少了,他单方面认为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证明他在被这个家慢慢接纳。等傅宣燎的父母都接受了他,就容不得傅宣燎本人不接受了。这个传统的观念源自杨幼兰的灌输,当年她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告诉八岁时濛:“只要你身上流着时怀亦的血,他肯接你回家,就容不得旁人不接受了。至于他们心里痛不痛快,我管得着吗?”出于对不愉快记忆的逃避,时濛很少想到母亲,冷不丁通过一件事联想到一回,还心有灵犀般地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自是惊惶。按下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一声闷雷同时响起,时濛手一抖,手机险些掉下去。“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头的杨幼兰才不管他什么情况,责怪完就劈头盖脸下达命令,“木木又不见了,你快去找找,尤其你家周围,它可能又跑回去了。”时濛没告诉她自己搬出来的事,这里的“你家”指的是时家。傅家位于市中心,离时家足有二三十公里远。外头还下着雨。时濛唯恐跑空门耽误时间,想尽量把情况了解清楚:“它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附近都找过了吗?给它做的名牌,有给它戴……”“我说它不见了,让你去找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不知怎么了,杨幼兰在电话里的声音发着抖,“我的木木,我怎么能不担心?”时濛愣了一下。杨幼兰方才的语气,让他想起了住在时家的那个女人,在提及丧子之痛时的反应。“都怪你,都怪你没好好照顾我的木木,自从回家之后他就总是到处跑,心都野了。”时濛干咽一口唾沫,还是茫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抓不到头绪,不可思议的念头刚刚浮起,又被闷重的雷声捂了回去。“你去给我找,我不管,你快出去给我找!”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回应,抓狂的杨幼兰歇斯底里地喊,“要是敢再让我的木木死一次,我就拿你偿命!”这场雨一直下到深夜,带着一身闷热湿气回到家,傅宣燎顾不上洗澡更衣,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阵。他喜欢趁没人的时候坐在这里想事情。虽然此刻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确切地说是不敢想,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于回忆也是一样,何况今天又看到了时沐的黑白照,听到李碧菡哀恸的号哭,类似的场景总是能被动加深印象。风吹开覆盖其上的尘土,记忆中的画面也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清晰。站在荒寂的墓园中,傅宣燎好像听见来自旷远之处的声音,问还他记不记得当初的约定,问他怎么可以轻易忘记。没忘记,我没有忘记——傅宣燎一面这样回答着,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遮掩,哪怕并没有人知道星期六在他眼里的鲜明度早已超越这个日子,他大可以告诉自己——长眠于此的人,仍是我的此生挚爱。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自己变了,不知从何时起。他愧疚着,挣扎着,甚至怀疑所谓的挚爱究竟真正存在,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粉饰太平。他厌恶极了忘记承诺,放任陷入另一场纠缠的自己。就在这个时候,门被从外面打开,那个打乱他坚定的步调,在他原本干净清晰的回忆上挥了一刀又一刀,让它变得乌烟瘴气、面目全非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时濛浑身湿透,像是淋了很久的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来的时候脚步轻得如同一抹幽灵。“你去哪里了?” 声音也很轻。傅宣燎不想再被打乱,索性站了起来,向房间走去。那道声音却不放过他,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你去看沐沐了对不对?”时濛悠悠地自问自答,“你们都喜欢沐沐啊。”紧接着,一声短促的笑落入傅宣燎的耳朵。“可惜,他是个偷画贼。”房间左手边是衣帽间,门口的墙上安了一面两米高的镜子。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伴随着剧烈撞击的闷响,时濛只来得及倒抽一口气,便被扼住喉咙的手掐断了所有的声音。“谁是偷画贼?”傅宣燎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经过近三个月不冷不热的相处,再度勾起傅宣燎愤怒的时濛得意非常,他艰难地张开唇,无声地比嘴型,一字一顿地说——时、沐、是、偷、画、贼。短短六个字,便将傅宣燎许多年来固守的坚持、以及刚筑起不久的防御砸得七零八落。怒火顷刻间烧光理智,满天飞舞的灰烬中,傅宣燎手掌收紧,看见时濛胸膛起伏喘不上气,只觉头皮发麻,沸腾的血液里涌动着报复的快意。“是你偷画。”傅宣燎强调,“是你偷他的画!”趁扭动脖子的间隙吸进一口空气,时濛有了说话的力气,哪怕断断续续:“那你……也要,拿我,偿命吗?”氧气愈渐稀薄,时濛在混沌中想——你们都喜欢他,都想他活着,不如拿我的命去换他的吧。兴许看出他只是在挑衅,傅宣燎怔忡不过须臾,扬唇冷笑:“你也配?”时濛也笑起来,仿佛又自作多情地把傅宣燎的反应当成了舍不得他死。他用双手按住傅宣燎的肩,拼命地往前凑,恬不知耻地要去吻他的唇。身体被翻了个面按在镜子上时,面颊传来的凉意令时濛猛地打了个哆嗦。他哑声问道:“你……究竟喜欢他……哪里?”你不是说我画得很好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不是还让我别怕,说没有人会欺负我吗?可我现在为什么会觉得痛?傅宣燎被他的问得一愣,紧接着便有一种被质疑的恼恨袭上心头。“我喜欢他哪里,你不知道?”他拼命抓住那些仅有的、叫他心动过的回忆,试图反衬时濛的卑劣下作,“他温柔,善良,尊重我,会为我画画,会陪我聊到天亮,会心疼我受的伤。”“我、我也……”时濛想说我也会,我也曾经那样偷偷看着你,悄悄对你好。我可以变回从前的样子,甚至你心目中他的样子,只要你想要。他都死了,你喜欢我,不行吗?“而你……”傅宣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咬牙细数道,“你只会偷窃,霸占,强制,禁锢……做尽令人不齿的事。”背对的恐惧被另一种更深的恐惧覆盖,因为时濛清楚,他陈述的全部都是事实。像是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时濛还是挣扎着扭头:“你操我吧,把我当时沐操也可以。”他急不可待地想被傅宣燎操,想证明自己被需要着。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人不想他死。可是傅宣燎说:“你不配。”他那样温柔那样好,哪是你这种恶毒的人比得上?终于为自己过剩的愤怒找到合理的支点,傅宣燎扯着时濛的头发,把他按在镜子上,手背拍了拍他因窒息泛红的面颊,贴在他耳边说:“看看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能跟他比?”“可是……”时濛干咳两声,从镜子里与傅宣燎对视,唇角扯开一抹讥诮的笑,“可是,他已经死了啊。”他偷窃我的心血,遭了报应,所以落得早逝的下场。那我呢?我执意抢回属于我的东西,不管不顾地霸占着你,现在是不是也到了自尝恶果的时候?深藏心底的危惧破土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兴风作浪,上一秒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濛忽然开始害怕死亡。他像每个知道自己行差踏错却以无力挽回的人,在抵达生命的终点线前张开五指,企图抓住点什么。“如果我死了,如果我也死了。”被桎梏着无法转身,时濛只好从镜子看身后的人,“你会记得我吗?”镜子不知何时被撞坏一块,以时濛的额角为中心散开蛛网般的裂缝。傅宣燎的眼睛落在其中一个碎片里,淬了冰似的冷。被时濛吻过许多次、弧度漂亮的薄唇,在一开一合间被反复打碎。“那得等你死了,我才知道啊。”第29章(上)傅宣燎做了个梦。时间夏末,地点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