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作者:惭时      更新:2023-11-07 21:08      字数:5285
  话音落下,周边场景陡然间转换。连星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坐在花轿的里面,面前是半蹲在他身前的傅寄秋。

  大红轿子散着光,橘红色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们,附近死寂两三秒钟,嘈杂声猛地震天响。

  外面的吵闹与轿子里的静谧形成了强烈对比。连星茗有些紧张,坐立不安动了一下,指尖悄悄揪紧膝侧的软布。

  呼吸声,心跳声。

  他以为是他的心跳声,可是再仔细看时,却是傅寄秋的胸膛在剧烈起伏,比他还心境动荡。

  他们都还有些衣衫不整。

  “为什么,”

  他听见傅寄秋发紧的声音,带着点儿被漫长时光润泽过的久等燥意,又极力要压平、镇定声调:“为什么是‘潜意识里’还喜欢?”

  连星茗单手掬到膝上扯了扯揪在一起的皱巴巴衣摆,蹙了下眉没说话。

  傅寄秋看见他的动作,替他重新整理好不整的衣衫,在心魔吞噬下是如何不受控扯开这条腰带的,如今也就怎样指尖微颤着,紧抿着唇替其一件一件穿戴好,全程目不斜视。

  确认连星茗穿戴整齐后,才自整仪容。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放到了连星茗的膝盖上,“这个没有与聘礼放在一处。”

  连星茗低头一看,心神微动——是一只形态可掬的草扎小狗,黄草上扎着数十根小签,他抽离一根小签后,小狗就变成了一顶草帽。

  是翻花绳。

  在雾阵里傅寄秋为逗他开心,买来玩给他看过,过后傅寄秋说有花样更多的。

  这种小事情,连星茗当时只以为傅寄秋是随口之言,想不到后者居然真的一直记牢。

  一出雾阵便寻来了,仿佛刻不容缓。

  连星茗双手捧着翻花绳,道:“我在雾阵里并非有意寻死。”

  “……嗯。”这件事已经解释过了。

  傅寄秋动了动唇,呼吸缓缓变深、变重。

  “当年我去找你却没有找到,便取了你的剑。我想着,我的名声这么差,有些人找不见我,恐会寻到蓬莱仙岛。此番连累了蓬莱仙岛的师长弟子们也连累了你,若是能以少仙长的剑血刃赴死,便能够将你们所有人都与我摘清干系……”连星茗说话时,就发现傅寄秋的脸色有些不对。

  先是紧紧闭了下眼,抬起手掌重重按了按眉尾上端,沉沉向外长呼出一口气。

  连星茗连忙道:“我是有万全后路的!”

  傅寄秋启睫看他,“是什么?”

  连星星指尖勾起悬挂在胸膛上的玉佩,展示给傅寄秋看,道:“这就是我的后路。”

  傅寄秋垂下眼睑,瞳孔漆黑。

  金红色已经完全从他的眸底褪去,年少时的稚嫩也从男人脸上褪去,身形高大清隽,开口时形状鲜明的眉骨下落着一点橘红色的光晕。

  “所以你才会戴着它,并非是因为这是宿南烛赠予你的东西?”

  傅寄秋声音凝滞(),不想将这话问出口△[((),唯恐会得到一些根本就不想听的答案。

  “…………”

  面前许久都没有声音。

  心跳缓慢地漏掉半拍,心率稍稍不齐。

  傅寄秋的手掌垂到了连星茗的衣摆上,指尖局促痉挛了一瞬。在他就要受不住转开这个话题时,上方传来一句干巴巴的,“啊?”

  抬眼看,四目相对。

  连星茗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勾着玉佩的那只手指缩回,玉佩便顺着垂直落下,在空中轻晃。

  他说了一句傅寄秋意想不到的话:

  “这个是宿南烛的东西?”

  砰!

  一声爆响,炸醒了正慌神的众人。

  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冰棺被人用灵力托起。宿南烛单手按着冰棺,乘上飞行法器时顿了一下,蹙眉看向不远处的两侧。

  左侧。

  裴子烨手握长虹,长虹倒插入泥土当中,他撑着剑,面色复杂盯着花轿方向看。

  未向冰棺投来一个眼神。

  右侧。

  整个花轿都浸在魔气当中,可想而知傅寄秋正在其中,看着腾腾飞跃着逐渐被收拢回去的魔气,不难看出傅寄秋勉强保持着清醒——既然心魔已破,为何不来同他抢夺仙身?

  不仅傅寄秋半步不挪,就连之前同他一起打过数回合的裴子烨,也莫名歇了焰火。

  这些人怎可能会甘心?

  “……”宿南烛原本是要马不停蹄前往青城观方向的,见状眉头紧皱顿了下身形。

  “留下仙身与荧惑!”一声重喝传来,寒荷抬琴,清朗音波截停宿南烛的前路。

  宿南烛携着冰棺身形后撤。

  眼看着寒荷就要追上来,他不再在此地逗留,踏着飞行法器承云之上。只不过在离去之前,他又面色冷凝着重看了数眼花轿与裴子烨,为什么这两人不追过来?

  他们不应该很急的么。

  他们难道不想要仙身?

  宿南烛想不出,整座桃花山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比连摇光的仙身还要贵重,比仙身还要具有优先级。这时候也有青城观的弟子察觉不对,抬臂阻着风迟疑大声道:“前辈!会不会传承墓里还有什么吾等遗漏的东西?”

  他想提醒宿南烛别这么急着走,以免信息滞后真错过了什么,未来会悔恨。

  宿南烛唇线抿紧,手掌握拳重咳几声,又见寒荷追了上来,他不再迟疑转身之际,头也未回道:“即便有也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死物怎有仙身重要?——不必逗留,走!”

  宿南烛离开得很快,寒荷也追了上去。直到现在众人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一片哗然:

  “等等,心魔是怎么被破掉的?!”

  “仙身被宿道圣夺走了——”

  “怎会如此,明明已经进展到最后一礼了,单凭心魔主人的意志力,是很难……”萧柳喃喃自语,又注意到世子一脸

  ()  菜绿色。()

  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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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盯着花轿,缓缓摇头,“没、没。”

  他觉得——

  他可能是全场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

  想到这里,世子浑身一抖,突然间抓住萧柳的手臂,瞪着眼道:“我有一个惊天大秘密!我觉得我把它说出来可能会死掉。但是硬憋住我也浑身痒痒,都找不到人商量!急急急,急死我了!我能把它告诉你,然后咱俩一起分担这个死亡风险吗?”

  “……”

  萧柳谦逊抚掉他的手,把手臂背到身后不让他抓,道:“世子殿下,萧某家中还有十分疼爱在下的老祖母,祖母时刻忧心在下周全。就……就不听你的惊天大秘密了吧。”

  世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焦急道:“不是皇室的秘密,皇室相关我长八个脑袋也不敢出来随便乱说的啊。”

  萧柳左看右看,疑惑压低声音好奇问:“那是什么?”

  世子正要说话,侧面“锵”一声利刃之响,裴子烨把长虹从土里抽出来,眯眼睨来:

  “你,过来。”

  “!!!”世子惊恐抖着靠近。

  萧柳更困惑张了下嘴:“……?”

  这两位是在打什么哑谜?

  另一边,听见先前寒荷那一声“仙身!”,傅寄秋“唰”一下子站起,提剑要往外走。

  魔气顺着墨发的尾端往下落。

  连星茗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铺天盖地外泄的魔气,他放下手中的翻花绳,僵硬坐了几秒钟。

  又见傅寄秋身形突然间摇晃,忙站起身搀扶。

  “师兄?”

  “……”

  傅寄秋双手撑在绛河剑柄上,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他立即紧紧闭上眼睛,掩盖住眸底欲滚滚向上的金红色。在他与被重创过的心魔作斗争时,面颊突然贴上来一个温热的灵力源头。

  连星茗抬掌轻托着他的脸,上面还留有一片淡淡的红,灵力润上去,虽祛不掉巴掌印,却能够聊胜于无地减轻痛感。

  “算了,你此时上前追赶很可能又会被心魔趁虚而入,仙身……不急一时。”连星茗其实也没有多在乎仙身,他都想说让给宿南烛算了反正只是一具用剩下的躯壳,他万万不想因为这种东西与宿南烛再有任何纠葛,最好天南海北永不相见。

  傅寄秋睁开眼睛,抬手握住他的手。

  偏过头看他,沉沉黑眸闪着愣滞的光。

  连星茗被他盯着,“怎么了?”

  傅寄秋缓缓眨了下黑瞳。

  “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是当年用绛河自刎的事儿,还是雾阵火海,还是这枚玉佩对我来说只是一条退路而已?”连星茗笑道:“这个话题都已经结束这么久了,师兄你才反应过来嘛。”

  傅寄秋喉结上下动了动,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点头道:“嗯。才反应过来。”

  顿了顿,又隔着这么长时间,执着

  ()  拾起第一个话题,“为何是‘潜意识里’应该喜欢?”

  “……”

  连星茗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他尴尬放下了手掌,偏过眼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状况。方才他说这句话时,只是根据当年的情况推测出了最合理的可能性,“我……我可以不回答嘛。”

  “不太行。”

  “……”

  听见这回答,连星茗哑然抬眼看了眼他。

  面前清俊男人身上的魔气四处泄,能看出这个人此时身体是高负荷状态,连最基本的收敛魔气都做不到,却依旧十分执拗地盯着他看,真挚想要得到答案,又极力控制魔气不接触到他——

  好像效果不怎么强。

  周遭的魔气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疯狂绕着他的脚踝,丝丝向上爬。

  “你第一次主动坦白,”魔气有多占有欲强烈,傅寄秋的声音就有多轻缓,“我有点儿私心,想要听你再多说些。”

  连星茗垂眼看着轿子底端的魔气,抬起脚去躲,捂住丹田位置道:“多、多说些什么?”

  傅寄秋看见了他的动作。

  捂住丹田。

  之前他险些刺破了连星茗的灵府。

  那只干净白皙的手占据了视线,修长的指尖深深按入腹部的衣袍当中,在上面留了些褶皱,像是在本就极速跳动的心脏上柔柔抚摸过。傅寄秋呼吸微沉,现在连星茗的一举一动都对他有着莫大的诱惑力,让他比从前更加不受控。

  控制不住想要占有、标记。

  疯了一样想。

  傅寄秋抬手将连星茗揽入怀中,右手一震从剑柄改握住剑刃,用力攥紧时有猩红的血丝丝渗出,顺着连星茗身后往下滴落。

  “我想听你说,”傅寄秋弯唇笑了,声音带着哄,掌心却愈发用力攥紧剑刃,红血落地无声。剧痛感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心魔,他道:“你潜意识里喜欢,曾经也喜欢过。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试试重新喜欢我?”

  “这个,我们以前好像讨论过了。”

  连星茗缩到他怀里,小声提醒道:“当时说的是,不行的,我不可能做得到。”

  傅寄秋道:“那现在呢?”

  “……”

  傅寄秋声音轻柔,从头顶上传来时,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连星茗道:“你要我怎么试啊。”

  这是有被说动的迹象了,傅寄秋掌心更用力按住剑刃,心中的希冀与紧张能够瞬间盖下痛感,道:“同我回忍冬城,这里还缺另一位主人。”

  咚咚——

  擂鼓心跳声,刹那漏了拍。

  连星茗又以为是傅寄秋的心跳声,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悄悄抬手按了一下心脏。这个视角,他能看见在他原本坐着的地方,躺着一个小小的翻花绳,垂下来的竹签在悠悠荡荡。

  正如他此时的心一般,在悠悠荡荡。

  “然后呢。”他问。

  傅寄秋道

  :“在忍冬能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届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时间很长,我等了很久,还能继续等。”顿了顿,又似乎是觉得这话给的空余实在是太多了,傅寄秋低声补充了一句,“也不能太久。”()

  连星茗本不知道怎么接他上一句话,听到第二句笑出了声,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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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太久,遇见的人就多了。”傅寄秋垂下眼睫,声音干涩道:“会有比我更温柔的人,也会有比我更会哄你开心的人。”

  连星茗脸上的笑僵住,停顿了很长时间。

  他稍稍退开了些距离。

  抬眼看向傅寄秋,傅寄秋眼眶都是红的。

  连星茗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下勾了点儿,看着他的眼睛道:“别这样想。”

  说话的人低落,听见的人难过。

  连星茗对上他泛红的眼眶,从来没有见过傅寄秋这种眼神——哦,有一次。当年告知傅寄秋自己的婚事时,傅寄秋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受伤,又不顾百孔千疮的心,依旧想要抓住星星之火。

  “我……”

  上一次谈及这个话题时是在平洲城,连星茗当时断然拒绝,完全不给彼此留一丝机会。

  这一次对上视线,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总感觉若像上次一样拒绝,师兄真的会很伤心,他想要让师兄开心点儿。

  “好吧,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再一次喜欢上你。”面前人的黑瞳果然刹那亮起,这话就这么让傅寄秋开心么?连星茗捂住肚子,斟酌着紧张巴巴补充一句:“但你不能再来破我的灵府,至少……至少……”

  魔气在后方喧嚣,血红无声滴落,连星茗耳廓微红,转过眼掩盖性轻咳嗽一声。

  傅寄秋总算撬动铁树一角,只感觉偌大铁树仿佛刹那间开满灿漫的梨花。垂眼时又看见连星茗耳廓上的那一圈红。

  “……”心脉振奋,魔气翻涌要喷薄出。

  他上一次看见连星茗因他而耳廓发红,还是他们十几岁那年,是非常久远的回忆了。

  傅寄秋耐心十足,“至少什么?”

  连星茗心想着自己既然说了要尝试,那也不能和从前一模一样,多多少少还是要有点改变与让步的。他抬手扯了扯自己发烫的耳垂,也没有细想说出口的话对于另一人会不会是个强有力的刺激,“至少,至少不能用修真者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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