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百衣来的时候临近中午，周玄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打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所以他很自觉地问：“你想吃什么?怎么不发消息给我?我上去不就好了?”

  他们走到这一楼层的无人角，四周的嘈杂人声渐渐褪去，就像是突然出现一个透明的玻璃罩把他们罩在里面，但是离开了中央空调覆盖的区域，空气的温度也在节节升高，周玄就像是身处汗蒸房的人，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34;师百衣?&34;周玄的声音含着疑问，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沉默。

  师百衣是突然意识到周玄方才不对劲的，就像是被一个小锤子突然敲了一下脑袋：周玄刚才叫她师老师?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了。

  有些事情，只要师百衣愿意想，她总是能想明白的。所以她想到了周玄的心情，想到了早上突然被打断的谈话。

  他是因为她和邓芮欢说不需要他做助理而不开心吗?

  当一个人开始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注意这些事情。师百衣虽然还没完全想明白，但觉得自己应该过来找周玄。

  “早上……”师百衣顿了一下：“你听到我和邓老师的聊天了吗?”

  “我不是有意偷听。”周玄第一反应：“我没有听到什么。”

  “我知道。”师百衣也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只怕他听了只言片语产生误会：“所以我是来和你解释的。&34;

  这下轮到周玄发懵：&34;?&34;

  “早上邓老师和我说要不要把你留下来做长期助理，我拒绝了。”师百衣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闪躲，十分坦诚地和他说起这件事。

  这让周玄更难受了，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闷声说了一句：“哦。”

  他强撑着难过说：“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

  “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看着周玄失落难过的样子，师百衣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其实她一早就想摸摸他那撮翘起来的头发，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好?”师百衣心想，难道真是周家父母批评多于鼓励，长久以往下来，看似并不在意的周玄也受到了影响。

  结果周玄学会了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留下来?”

  他的个子比她高，所以他的视线是向

  下的，但是周玄的视线又都带有一丝小心翼翼，像是向上掀开眼皮，偷偷去看她。

  周玄问出这话后就后悔了，他昏了头，怎么能这样质问她，可这也不能怪他，都怪这段时间他们走得太近，让他以为他可以得寸进尺。

  可她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说不需要自己，哪怕是真话，也有些伤人。

  如果她不这样说出来的话，其实周玄可以自己想通，俗称自我欺骗。

  于是周玄抿着唇，不再说话，等待她的回答。

  师百衣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小狗一样委屈的眼神，还有几分赌气。师百衣忽然觉得她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或许这就是她觉得自己应该过来解释的原因。

  “我是觉得……”师百衣措辞言语：“这并不是一份有上升空间的工作，而且工资也很低，所以我并不希望浪费你的时间。&34;

  周玄听了师百衣的解释后继续发懵，大约是没有想到从师百衣的角度是这样想的。

  师百衣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助理，干这些活谁都能干，然而工作结束之后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并没有帮助，你……明白吗?&34;

  要不然师百衣为什么会让周玄跟着于轻舟看实验，她最开始以为他是来认真学习，所以他帮她干活，她也给他机会，而不仅仅是让他当一个打杂工，虽然最近发现好像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周玄再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回路在这个实验室和大家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心里的欢喜在这一刻突然发芽生长，成了参天大树。

  原来她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好，周玄美滋滋地想，她关心我的上升空间，她心里有我!

  然而师百衣怕他还误会，继续解释：“如果将来我的团队招科研助理，我也希望她也是能从我这里学到什么，而不是只把她当做一个工具人。&34;

  其实这样的现象不少见，一个课题组总会有这样的工具人。然而工具人们即使知道自己是工具人，仍然会前赴后继，只为了一丝希望。

  很明显，周玄再待在这里对他并没有好处，他是文科生，不为了奔着提前认识老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老师的读博名额来组里混个脸熟。

  周玄说：&34;其实也不要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反正你知道我也不缺钱。&34;

  /≈gt;师百衣问：“你今年不是要考研吗?”

  原来她还记得这件事，周玄最后一点失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可以协调时间。”周玄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理智，放在当下叫做恋爱脑，所以他的想法也不敢叫师百衣知道：那就是考研的事情没有她重要。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

  当然周玄对自己又有一种神奇的自信：不就是兼顾考研和打工两件事吗?有什么难的!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考研学生都是全职备考啊!

  很显然周玄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且低估了医学考研的难度。师百衣摇头：“我不需要。”

  她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周玄，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助理呢?”&34;以你的家庭条件，如果想进实验室，也没有必要过来。&34;毕竟周家自己就有经批准的实验室。师百衣一句话就堵死了周玄想好的理由。

  “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吗?”师百衣说：&34;周玄，不要骗我。&34;

  她没有怀疑他，她只是觉得困惑，所以希望周玄能告诉她答案。

  周玄在这里待得越久，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朝夕相处还能瞒住的爱不是爱，是权衡利弊。

  尤其周玄做得这样周到，现在实验室至少上下两层的人皆知，于组的师老师有个非常勤快的助理，没见过的人感慨从哪里忽悠来的愚蠢大学生，怎么自己就没这种运气；见过的人觉得周玄殷勤得太不对劲，也不是没有人猜过，说周玄是不是对师老师有图谋，但终归是心里猜猜，又觉得这种念头不切实际，没有拿出来说。

  可是同时和周玄师百衣接触比较多的于轻舟和邓芮欢已经开始琢磨出不对劲了。这二人念头倒是一致：千错万错必然都是周玄那厮勾了师老师!

  周玄的爱就像投进水里的钠，憋不住三秒钟。

  让他和师百衣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也亏得师百衣忙，多数时候不见人影，否则周玄早就暴露了。

  周玄原本是想再扯个别的理由，至少不是今天，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坦白，至少也应该有玫瑰吧，在顶楼的餐厅或者包场的摩天轮，而不是这里，闷热的空气，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隔着管道传到耳边，他看着她，手心里冒出了紧张的汗。

  心脏快要跳出来。

  但是她说不要骗她，周

  玄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方。

  “为了你。”

  终于，他随着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说了出来。

  “我是为了你来的，不是为了你的身份，也不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周玄说：“我喜欢你，从

  第一眼开始。&34;

  师百衣很少失态过，上一次还是得知雁姨生病的时候。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吃惊吗?好像也还好。

  高兴吗?倒是有一点。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师百衣脑海里串成了一条线。

  “很明显吗?”周小公子突然变成了结巴，很丧气：“你看出来了。”

  周玄的脑袋也乱糟糟的，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视线开始游移，时而看向墙面，时而看向栏杆，史多的是悄悄看她的脸，忐忑地就像等待命运的发配。

  如果周玄早知道要在这一天表白，他一定提前打好草稿，就不会满嘴胡话。可是胡话是吏珍贵的真心话，因为来不及思索，所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

  &34;师百衣。&34;

  “嗯。”

  周玄渐渐找回自己的神智，也许是师百衣看向自己的视线令他察觉到一丝希望，他这个胆小鬼终

  于踏出了第一步。

  “我真的很喜欢你。”

  早在那家德国餐厅，他就假借那句德语对她表了白：&34;ichagdichwirklichsehr&34;

  &34;从第一眼见你，就特别喜欢你，所以我想方设法来到了你身边。加客服微信送赠品是我的借口，只是为了加到你的微信；鲜花小熊也是我的私心，但想送你玫瑰是真心……&34;

  周玄不像是表白，倒像是在认错，他剖开了自己的心，展示给师百衣，告诉她他的忐忑与自卑。

  “来实验室也是为了你，你受伤了，我不放心你，也想陪着你。”

  “现在你都知道了。”周玄勇敢地看向她，怀着一颗莽撞的真心：“我知道我不是个优秀的人，我身上所有的光环都是我的家庭给我的，我不是那个能与你比肩的人，但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你是师百衣，在我的心里，你比我

  史重要。&34;

  &34;所以，做这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拒绝我也没关系，如果……&34;

  周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如果你不想我喜欢你的话，我会控制自己不出现在你面前，不给你带来困扰。&34;

  “但是……”周玄的眼睛又亮起来：“有一句话，我也想很久了要对你说，师百衣，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这个时代会因为有你而了不起!&34;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写满他的爱意：“所以，不要为了那些抛弃你、伤害你的人难过，这个世上有很多喜欢你的人!&34;

  “我……”周玄也忘了自己说到哪儿，只是紧张地看着她：“你要拒绝我吗?你拒绝我之后，我还可以偷偷喜欢你吗?&34;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更何况这是师百衣第一次收到来自异性的一颗炽热的真心，周玄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颗真心，几乎告诉她任她处置。

  但也不止有感动，师百衣确认自己是高兴的，她会因为听到周玄说喜欢她而高兴，还会因为周玄流露出来的自卑而心疼。

  有时候，女人的心疼比爱吏珍贵。

  只是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之下，人会短暂地丧失语言功能，过了好一会儿，师百衣才像动画里那只海獭缓慢地回答：“我没说要拒绝你。”

  现在是周玄丧失语言功能了，但是他震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大约等同于他还没复习好就被抓过去考试，结果发现自己不仅及格了，还考到了高分。

  &34;周玄，我也有几件事想告诉你。你并不差，你也很好，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配站在我身边，你喜欢我，也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让你觉得忐忑和自卑，我却觉得很抱歉。&34;

  &34;你不用那么忐忑，也不用把我放在你之前，在这个世上，爱自己是最重要的。&34;

  “还有……”师百衣轻声说：“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既然你先说出了口，那我们就在一起吧，以男女朋友的名义。&34;

  周玄：!!!

  师百衣看周玄不说话，疑惑：&34;你不愿意吗?&34;周玄点头如捣蒜，憋了半天：&34;我愿意!我……&34;谁能想到开盲盒能中大奖啊!感谢周家列祖列宗保佑!感谢诸天神佛!谢谢谢谢

  谢!

  周玄冷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中文怎么说了：“我……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

  周玄犹豫道：“你真的也喜欢我吗?你会后悔吗?”

  师百衣看他的样子，忍俊不禁：&34;如果后悔呢?&34;

  周玄紧张道：“那我会很伤心的。”

  &34;不会后悔的。”师百衣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我喜欢你的鲜活和旺盛的生命力，我不需要一个在学术上和我同等优秀的男朋友，在我眼里，你就很好。&34;

  这下师百衣可以光明正大地摸他的头发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师百衣说：“那好，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了。”

  周玄：&34;?&34;

  周玄可怜巴巴地问：“所以你刚才说的话还是在哄我吗?”

  &34;不是。”师百衣说：“因为这里禁止办公室恋情。&34;

  其实也没有明确的规定，主要是之前出过事。大概是五六年前的样子，隔壁组出了一对情侣，老师没什么意见，只要不耽误实验，管学生跟谁谈，跟老鼠谈都没关系。

  后来没成，分手了，闹出了点事，还差点影响到老师渡劫飞升。从此几个组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不许组内谈恋爱。

  但是这几年也有私底下偷偷谈的，偷偷谈也有个好处，分手了只尴尬两个人；要是公开谈，尴尬的是整个和他们共处一室的人。

  不过师百衣和周玄的身份并不属于此列，师百衣只是觉得既然周玄和她确认了关系，再待下去不太合适。

  实验室毕竟是个严肃的地方。

  在师百衣解释清楚后，周玄又高兴起来了：“我会遵守规定的，绝不在上班时间做上班之外的事情……&34;

  “主要你的腿还没好，至少等你的腿好了我再走，而且我可以帮你掌外卖打饭，还有你养了那么多鼠，我都可以帮忙的……&34;

  师百衣想，如果周玄明天就离开实验室确实也显得奇怪，便说：“那好吧。”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但也被他开心的情绪感染，弯了嘴角。

  r/≈gt;

  “都可以。”

  师百衣把自己的职工卡放到他手上，却被他趁机抓住了自己的手，但很快，周玄就松开了，藏着做坏事的得意。

  他跑走了，又突然跑回来，“衣衣，我真的很喜欢你。”师百衣看了看四周：“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师百衣并没回办公室，她本来就在这一层的实验室做实验，于是原路返回，中途去冰箱放了东西，遇见于轻舟在放《好运来》。

  于轻舟放《好运来》向来是沉浸其中，不管他人死活的，然而这次师百衣一进来后就主动关了手机，问师百衣：&34;师老师，你觉得那个周玄怎么样啊?&34;

  师百衣虽然不解于轻舟为什么问她周玄，却也回答了：“态度认真，做事勤快，挺好的。”

  嗯……于轻舟想，这很符合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评价，周玄大概是没戏了。

  于轻舟忽然注意到今天师老师也与往常有些不同，最后归结于气色，赞美道：“师老师今天气色特别好。&34;

  师百衣笑笑，抬腿走了。她现在走路和正常人差不多，已经是要好的状态了，也就是周玄担心太过。

  等人走没了，于轻舟摇着脑袋感叹：“人比人不能比啊，师老师每天睡几个小时气色都这么好，我要是睡几个小时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34;

  不过师百衣今天心情好的事情，有不少人都看出来了，但大家都没往爱情方面想，见了面纷纷说“恭喜”,大约是以为师百衣那篇文章不久将有好消息传出来。

  周玄打完饭又从楼上吃完饭回来后，于轻舟说起此事：&34;师老师今天心情很不错，大概是……&34;

  周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于轻舟把手上的破洞手套摘下来，带好了新手套，继续说：“一定是文章方面的好消息!也有可能是基金会评的好消息……&34;

  周玄知道今年师百衣好像也参与了，但是他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只知道不仅在他眼里，在大家眼里，师百衣能中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周玄问：&34;你之前不是说才开始吗?这么快吗?&34;

  r/≈gt;

  周玄抓住了他口中的“这一步”,问：“那会在哪一步有问题?”

  于轻舟大约是觉得他不懂，又或者是于轻舟自己的性格就比较随意，不设防道：“那肯定是之后的事情了，你也知道，于院士是把师老师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现在只是师老师刚进来不好引人注目，之后肯定会带着师老师外出cial,人才帽子还是要有人背后推一把的。”

  所谓的人才帽子，多数情况是指：院士、千人、长江、杰青、青千、青江、优青、青尖。

  于轻舟挠挠头说：“其实我就一博士生，学术底层，啥也不懂，只是我以前跟着的那个老板，你懂吧，飞升失败，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跑到这里读博，不过他那人确实不行，不怪他老婆要和他离婚，骚操作一把一把的，时不时就发癫，还好我机灵跑得早。&34;

  于轻舟短短一段话让周玄陷入沉默，他大概明白于轻舟嘴里说的“飞升失败”指的是该导师的成果没达到学校的要求，所以卷铺盖走人了。

  周玄只关心师百衣：&34;所以师老师会遇到危险吗?&34;

  &34;危险不至于，越往上走，就有越多人盯着她，到时候肯定有人想黑幕她的嘛，不过有于院士肯作保，应该没啥大问题。&34;

  于轻舟问：&34;你怎么不问了?&34;

  周玄说：“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时候，长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神色。

  于轻舟：&34;你不是这一行的，很正常，你关心这个干嘛?&34;

  于轻舟试探问：“关心师老师啊?”

  然而周玄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他因为于轻舟的话再次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如果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黑白混乱的，周玄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至少，师百衣应该得到属于她的公平，周玄也会保证她的公平不被任何人夺走。周小公子充满了雄心壮志，却在晚上被生物化学打倒，咬着牙边背边忘，边忘边背。

  直到脑子里再也塞不进去一点知识，他掏出了手机开始摸鱼，大数据实在可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连给他推荐了几家婚庆公司。

  周玄确实准备找婚庆策划，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欠师百衣一场盛大的告白。

  虽然师百衣不在意，但是

  周玄在意，白天的告白太潦草随意，他要给她他能给的一切。

  但他没准备在小芋头上找，而是准备让朋友推荐几个，不过可惜的是朋友都没结婚且大多单身，周玄恰到好处地炫了一把：[对，我有女朋友了，刚追到的，特别好。]

  顺便薅了不少朋友到时候来当气氛组。

  周二哥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衣衣：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周：衣衣：不要骗我。小周：是的，我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