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百衣去面试现场这事，原是被强拉去的。

  邓芮欢说她成天坐在实验室里快要得道成仙了，也该有个喘息的时刻。

  师百衣想婉拒，却听旁边的于轻舟和邓芮欢开玩笑：“老师，你是想去看看那个金头发小王子吧？”

  师百衣一头雾水：“什么？”

  邓芮欢说：“哦，他和我说的。”

  邓芮欢朝于轻舟怒目而视：“你不得了，开我的玩笑，没大没小！”

  一愣神的工夫，师百衣被邓芮欢拉走了，在路上的时候，师百衣意识过来，他们说的是周玄。

  毕竟周玄那头漂亮的金头发令人过目难忘。

  师百衣提起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跟上邓芮欢，而不是中途离开。

  面试地点在肿瘤医院科研楼四楼的十一号会议室，和上次考试的地方不在同一栋楼。

  几个老师坐在后面闲谈，看有面试者进来便让他们找个位置往前坐。

  “哎，百衣，你怎么来了？”一个脸圆圆的老师和师百衣打招呼：“你是自己来挑人了？”

  “我和芮欢来看看。”师百衣说：“我不需要助理，不想搞特殊。”

  因为师百衣课题的特殊性，她一个人养了很多鼠，照顾这些鼠很麻烦，别的不说，每两三天给它们换垫料就是个大工程，更何况师百衣又不止养鼠一件事要做。

  但师百衣不喜欢假手于人，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也不会叫实验室的研究生本科生帮她喂养，甚至连刷笼子都是她自己刷。

  师百衣刚来那段时间，大家的视线都盯着她，盯了一段时间悟了：他们做不出科研成果一定是他们不够诚心！大佬都自己刷鼠笼的！

  一定是和小鼠有更亲密的心灵交流，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实验结果！

  不得不说，被科研折磨久了的博士生们多多少少是有点迷信的。于是那段时间凡是有做动物实验的博士们全都开始亲力亲为。

  实验室负责刷笼子的大爷突然工作量骤减，很是迷茫地去问人事处，是不是要开了他。

  实际上师百衣只是懒得把笼子拿下去，她在楼上有两间单独的鼠房，而其他人的鼠都放在公共鼠房。

  顺便说一句，那一整层都是划给师百衣的，大家都猜测师百衣博后结束不是做小导师，而是直接带组，毕竟人家能力和成果摆在这儿呢！

  木秀于林必摧之，师百衣其实也不想引来太多的关注，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算什么特殊？”杨老师说：“你为所里争取到那么多科研经费，于教授不至于这点小钱都不肯出的。”

  师百衣笑了一笑，坚持道：“我还是习惯了自己来养。”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面试者来齐了，便叫他们抽签上台作自我介绍及主题演讲。

  怎么说呢？

  这个主题是围绕精准医学的，也算和师百衣的方向有联系，所以他们在师百衣面前聊这个实在有点挠不到痛点，显得所有的论点都轻飘飘的，无非是一些数据堆砌，言之无物。

  就连旁边的老师也摇头，觉得实在空泛。

  杨老师说：“于教授准备收的那个讲的还可以，其他的都不太行。”

  但不管他们讲的行不行，今天都只是走个过场，这些来应聘科研助理的人，都是为了来预约老师们的读博名额，早就联系过相应的老师了。

  所以今天的ppt主题演讲并不重要。

  邓芮欢说：“我们于老师挑人的眼光那是杠杠的……诶？这次来应聘行政助理的还挺多啊？竟然有三个！”

  行政助理事多钱少且没前途，邓芮欢曾笑说过来应聘这个职位的一定是家里有矿来混日子，但是肿瘤研究所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混，家里有矿的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

  所以一直以来也蛮难招人的，离职率也高。

  “百衣，你在看谁？”邓芮欢用手肘碰了碰她。

  “没。”师百衣收回看向左前排的视线，问：“那今天的行政助理，准备招谁？”

  ……

  周玄准备上台了，他太过紧张以至于坐在那儿等待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过，否则他就会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师百衣。

  也不至于在走上台的时候因为看到后排坐着的师百衣，而一时头脑空白，拿着话筒哽了言语。

  她怎么来了？

  等等，第一句是什么？

  完了。

  “可以开始了。”面试官提醒他。

  周玄的视线胶着在师百衣身上，大概是从小不爱学习的缘故，周玄的视力一直挺好，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师百衣微低头，听旁边的同事与她说话，她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在看其他面试者。

  但她疑似看自己的时候，周玄的身体就僵硬地动也动不了了。

  周玄该庆幸他长了一张好脸，即使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是最好看的木雕。

  面试官又提醒了他一遍：“可以开始了。”

  周玄忘词了，他忘了最关键的第一句，以至于后面所有的稿子都像断掉的珠子一样破碎。

  这本就是他陌生的领域，背那些生僻至极的医学术语对他来说十分痛苦。

  他临时抱佛脚恶补的定义，靠死记硬背才能记住的专业术语如何比得上别人学了十几年刻在脑海里的知识？

  离开周家的背景，他好像很普通，但师百衣是天才，她无论在哪里都很厉害。

  可是师百衣拿起话筒，说了一句：“别紧张。”

  周玄便是靠着这句话想起了自己的稿子，虽然有磕绊但还是整体顺畅地讲完了。

  然后毫无疑问地被刷了。

  面试结果是所有人讲完之后当场出的，十个人刷两个人，周小公子是唯二被刷的人。

  周玄很难过，且一时不知道是被刷难过，还是被师百衣看到他失败的演讲更难过。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只打架输了的山雀，往会议室外的凳子上一坐，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

  周小公子不太想和家里说这个消息，那么，还是再住几天酒店吧。

  周小公子打开余额看了一眼，更难过了。

  上次这么难过，还是周爸爸说他要是这学期有挂科就不给生活费的时候。

  找个兼职吗？

  周小公子想了一下，决定今天不吃中饭，省一顿酒店钱。

  有人停在他面前。

  周小公子很不开心，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一抬头。

  ？！

  师百衣递了张纸巾给他：“其实你说得挺好的。”

  师百衣一出门就看到了这只没精打采的“绿山雀”，他金色的头发躲在阴影里，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师百衣不喜欢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去打扰，因为在她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有消化情绪的个人空间。

  但师百衣想起刚才大家的交谈，无端地心软了，周玄抬起头看她，他的眼角微红，但仔细看只是光折射留下的影子。

  周玄说：“我知道我讲得不好。”

  毕竟他又没有其他人那么专业，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而他周玄很明显是个菜鸟充数。

  师百衣说：“我很喜欢你开头那一段，你说肿瘤已经成为了危害我国人民健康的头号杀手，成为社会和家庭日益沉重的负担，你也提到肿瘤早筛是十四五计划中的重点内容……这是其他人没有想到的角度。”

  “我觉得很好。”

  周玄确实不那么专业，和其他人比起来，他讲得最浅薄；但肿瘤早筛这件事最终还是落实到群众中去，所以他的出发点最切实际。

  “真的吗？”周玄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翘起来的两撮金毛。

  他能想到这些角度，还是因为他家里是做医疗产品的，想让产品落地，让监管部门点头，可不就是要给出这些理由来？

  “嗯。”师百衣问：“我看你是哲学系的学生，为什么要来应聘这里的工作？”

  真实的理由当然不能说，可周玄又不想骗她，所以他说：“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

  大约是师百衣的夸赞让他燃起了信心，周玄迫切地看着她：“你们还招人吗？下次招人是什么时候？”

  肿瘤研究所的待遇不错，相比较而言给助理开的工资算高的，导致也有人奔着工资来投简历。没办法，当整体薪资不高的时候，就必然会出现“比烂”的情况。

  师百衣误会了周玄的话，她想一个能考虑底层人民需求的人，必然也是尝过贫苦的人。

  周玄的演讲有打动她。

  至于为什么最后周玄被刷，是因为决定权不在师百衣手上。

  杨老师说：“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不了苦，干不长久，还是算了。”

  师百衣早说了自己不要助理，那么这选助理的事就和她没关系。而且师百衣太年轻了，她虽然厉害，但也是初来乍到，天才可以让规则破例，但最好也遵循一下人情世故，所以她不便插手太多。

  师百衣说：“他未必家里有钱。”

  师百衣自己就是个例子，她因长相总被人误会是有钱人家的小姑娘，加上她不爱卖惨，在各种助学金的申请上有些吃亏，可她实际上无父无母，在慈幼院长大。

  杨老师并没听出她的意思来，甚至并没意识到她在帮周玄说话，毕竟师百衣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呢？

  杨老师随口说了一句：“而且他那头发，像什么样子。”

  金色的头发，看上去确实和肿瘤研究所严谨的气质不符合。

  最后杨老师定了另一人。

  师百衣突然想起，那日周玄问她要不要把头发染成黑色的，她说金色也很好看。

  师百衣心里有微微的愧疚，但也只是一点点，因为她只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最终还是周玄这个成年人做出了决定。

  师百衣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停在周玄面前，但是他说他很需要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师百衣问：“你之前不是在九玄医疗做销售吗？”

  周玄说：“我业绩不好，辞职了。”

  业绩不好——过于摆烂。

  辞职了——辞的总裁的职。

  师百衣不禁勾勒出一个生活窘迫，经济拮据，工作被炒的文科毕业生的形象。

  师百衣问：“你会养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