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一穷二白的清贫妲己
作者:张不一      更新:2023-05-09 05:42      字数:6515
  他们的新婚之夜就是以林嘉年的这句“地上凉快”为结局的。

  从地上站起来后,林嘉年就去了卫生间,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但他却忽略了墙壁的隔音性并不是那么好,所以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那一声压抑许久的低吼。

  她甚至都能够在脑海中想像出他当时的样子:单手捂着脑袋上被磕出来的那一块肿包,另外一只手撑在洗手池上,弯着腰低着头克制地吼。

  她感觉很好笑,却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笑出声,于是就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哧哧地笑着,笑得浑身颤抖。

  洗漱完,林嘉年就从卫生间里面走出来了,然后站在了灶台前开始做饭。

  昨晚的菜剩下很多,安置在操作台下方的小冰箱几乎要被挤爆。他简单地将这些剩饭菜加工了一下,又变成了一顿香喷喷的早餐,甚至还将午餐的份额给她预留了出来。

  这顿早餐林嘉年吃的很快,因为要赶着去上班。时间还不到八点十分,他就背着公司的电脑出了门,似乎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他还特意在临走前对她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立即回家。”

  “你安心工作吧,不会有什么事情。”她并不想让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对待,“我今天在家写写简历,然后投递一下,说不定明天就要出门面试了……对了,你晚上大概几点回家?”

  他思索着说:“如果不加班的话,大概七点钟左右就能到家。”

  她想着,七点钟也不算太晚,或许她还能尝试着在他回家之前做好晚饭。

  林嘉年走后,拥挤的小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打开了林嘉年的旧电脑包,把那台沉重又老式的黑色笔记本放到了床与沙发之间的白色折叠桌上,盘着腿坐在了床边,开始认真仔细地制作自己的应聘简历。

  做好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选择好投递公司,于是又打开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应聘网站,寻找合适的岗位。

  招聘信息比比皆是、五花八门,仿若海洋中的鱼群,一网撒下去就能捞出来许多,令初入社会的她倍感惊喜。

  于是乎,她就像是个闯入陌生海洋的新手渔夫似的疯狂撒网,志得意满地投递着自己精心制作出来的简历,同时又信心满满地认定自己一定能在一周内找到一份薪水丰厚、待遇颇佳的好工作。

  合上电脑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中午十一点,但忙碌了一上午,她也有点儿饿了,于是就从冰箱里面端出了剩饭。

  屋子里没通燃气,也没有微波炉,只能用电磁炉加热饭菜。

  她从来没有使用过电磁炉,但她好歹也是一个一十来岁的成年人了,认真摸索了一会儿,就弄清楚了电磁炉的用法,顺利地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饭。

  饭后,她补了个觉,然后就换上衣服出了门。

  她准备去一趟商场,买内衣内裤,顺便再买点晚上做饭用的食材,临出门前她还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已一定不可以乱花钱,因为他们现在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钱,花完就没有了,要去喝西北风了。

  然而她才刚走到位于小楼进出口处的小卖铺,就被那对老夫妇给拦下来了。

  拦住了她的是满头灰白的长脸老头儿,开口的是穿着暗红色短袖的小老太太。

  矮小的老太太站在玻璃柜台后,一双冷怪的眯眯眼上下来回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着,神色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和轻鄙,像是在看站在街角揽客的小姐。

  她心头相当恼火,冷着脸问了一句:“有事儿么?”

  小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和楼上201的那个小伙子什么关系?”

  她越发恼火了,心想:什么意思?真把我当成出来卖的了?

  她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是他老婆!”

  老太太的面色上浮现出了越发深刻的愠怒,说话也越发的尖酸刻薄:“他租房子的时候可没说要带个娘们儿来,一个月才给八百也好意思两个人住?占便宜没够是吧?”

  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反问:“八百块钱我们租的是房子又不是床位,凭什么不能两个人住?”

  那个小老太太却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不讲理:“反正他租房子的时候没说要带着婆娘来,要么你们每个月给我补一百块钱的房租,要么你们俩现在就退租,你自己选吧。”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没有遇到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愤怒又不知所措地面对着这对悭吝又刻薄的老夫妻,整个人无助到了极点。

  那个小老太太还相当精明市侩,一眼就看了她的色厉内荏,持续向她加码施压:“要么你现在就交钱,要么立刻上楼收拾东西滚蛋,我可不惯着你们俩的臭毛病。”

  老头儿面孔冷硬,死死地挡着她的去路。

  显然,这老两口就是在逼迫她交钱。

  她被气的面红耳赤,甚至想哭,却又无计可施,生怕被赶走,生怕搞砸一切,只好含着眼泪交了钱。

  她的眼泪都已经明晃晃的在眼眶里打转了,那个小老太太却越发的得意猖獗了起来,尖刻地扬起了干瘪的唇角,朝她露出了一个满含戏弄和鄙夷的笑容。

  她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小老太太就是故意在欺负她、整治她。

  但是她根本就没有招惹过这个老太太。

  她收起了银行卡,哭着走出了小卖铺,但是还没走出几步路呢,就听到那个小老太太在身后扯着大嗓门儿对那个沉默却冷厉的老头儿说:“一副狐狸精的骚样儿,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这就是他们俩欺负她的原因,因为她长得不像是个好女人。

  她很生气,很想返回身去跟他们理论,但是却没那个胆量和勇气。她厌恶那对老夫妻的市侩与刻薄,却又畏惧于他们的猖狂和泼辣,还深深地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感到懊恼与自责。

  林嘉年担心的没错,她一点都不像是个成年人,她就是一个遇到事情就退缩就畏惧的大龄低能儿。

  整整一下午,她哪都没有去,一动不动地坐在街角公园里,反复不停地审视着自己的人生,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的成长过程,思考着自己与父母之间的真实关系。

  她的父母虽然唯利是图,但应该也是爱着她的,因为他们把她保护的很好,好的过分,衣食住行全部包揽,事无巨细地帮她规划人生,让她成为了人人羡艳的温室里的花朵,成为了一个无能的巨婴。

  她也是爱着她的父母的,只不过他们的爱太令她窒息了,所以她才想要逃脱。

  曾经的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摆脱掉父母的桎梏之后就可以展翅高飞、可以自食其力,但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了,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为她不够自立、不够坚强。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够接受并习惯这种没有钱的穷日子。

  钱和地位是挂钩的,没有钱就没有地位,任谁都能在她的头上踩一脚。

  她很害怕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丢盔弃甲,又灰溜溜地跑回家求父母的原谅……

  直至头顶的日头开始偏西,她才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去了一趟超市,买了最廉价的内衣和内裤,茫然又低落地回了家。

  再次踏进那个小卖铺时,那对老夫妻并没有继续刁难她,但那双老脸上挂着的神色却清清楚楚地彰显着对她的羞辱和鄙视。

  到家之后,她再度抱着膝盖坐在了床上,心里面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淤滞。

  床尾的那扇窗户很大,采光出乎预料的好,只要外面的天不暗,房间内就不需要开灯。

  七点半左右,天色由亮转灰,林嘉年回了家。

  一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眶就红了,压制着委屈的那块石头在顷刻间被搬开了,强烈的委屈感就如同泛滥的水一般从心底往外冒。

  林嘉年瞬间慌了神,急切又惊慌地询问她怎么了?

  她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呜呜咽咽着把自己今天的悲惨遭遇给他讲述了一遍——其实现在的许知南已经忘了当初的自己到底有没有添油加醋了,反正在当时,她确实是越讲,哭得越惨,到后来都哭得说不出来话了,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哭得直咳嗽。

  林嘉年的面色也越发铁青,尤其是在听到她委委屈屈学嘴的那一句“一副狐狸精的骚样儿,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后。

  他一言不发地出了门,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哭。

  起初她还挺受伤,因为他甚至都没有安慰她一句,但是哭着哭着,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高中时代的某节晚自习课:他几乎将那个把灌了水的避孕套砸到她脑袋上的男生打了个半死。

  这时她才惊慌地意识到,要出大事儿了,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鞋都没有穿就跑出了屋子。

  她才刚刚踩上下楼的台阶,林嘉年就从连接两节楼梯之间的缓台上转了上来。

  她慌里慌张地冲到了他面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满目惊恐地盯着他,颤声质问:“你没动手吧?”

  那对老夫妇虽然真的欠打,但打人犯法,更何况他们俩的那副老骨头也经不起拳头,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好在,林嘉年摇了摇头,回了句:“没有。”

  她的心头一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出了她的害怕和担忧,又宽慰了她一句:“我只是去把钱要回来了。”

  他把钱交给了她。

  她接过钱后查了一下,发现还多了两张,意外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还多了一百?”

  林嘉年:“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从那对悭吝的坏夫妻手里多抢回来一百块钱的,但却着实地为了这一百块钱而感到惊喜和开心——人真的是一种极其善变的生物,仅一百块钱而已,就能让她这一下午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咱俩晚上出去吃吧。”她扬眉吐气地说,“就用这一百块钱,吃不完打包带回来,让他们老两口看着。”

  他笑了一下,点头:“好。”

  她转身上楼,才刚走了两级台阶,林嘉年就在身后喊住了她:“等等。”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怎么光着脚?”他来到了她身边。

  她如实回答:“刚才太着急了,怕你动手,会坐牢的!”

  还影响三代!

  他忍俊不禁:“放心,我有分寸。”说完,他突然伸出了双手,把她从楼梯上横抱了起来。

  她猝不及防,惊慌失措地抱紧了他的脖子,脑袋里面像是飞进了一只蜜蜂,嗡嗡地响。

  他把光着脚丫的她抱回了家里。

  她踩上脱鞋后去了卫生间,关上门,迅速打开了淋浴喷头,直接用凉水冲起来了脚。

  洗完脚后,脸颊却还是有点儿发烫,又举足无措地在卫生间里面待了好久,她才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出吃晚饭时,她和林嘉年一起从小卖铺里面穿了出去,那对老夫妻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直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儿,并且,从那之后,他们俩再也没有用那种充满了鄙夷和羞辱的目光攻击她。

  在这老两口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出现之前,日子一直是相安无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然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没有钱的拮据生活,还在一次又一次的应聘与面试中明白了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到底有多难找。

  新手渔夫疯狂撒网后打捞上来的不是肥美的鱼,而是过度宣传的破铜烂铁和一条又一条伪装成鱼的塑料壳,俗称:骗子皮包公司。

  但其实她也不是找不到正经工作,就是不想凑合,不想在一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寂寂工作中消磨自己的大好青春。

  她也确实是有点儿天分和才华的,所以,理所应当的有些心高气傲和抱负。

  但心高气傲的后果就是被现实捶打。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应聘了无数次,都没有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如同沙漠绿洲一般朝她投来了橄榄枝。

  收到hr发来的入职通知的那一刻,她简直是欣喜若狂,独自一人在家里的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蹦跶了好久,满心都是骄傲与自豪:没钱怎么啦?靠我自己,我也能活!

  “范进中举”的疯劲儿过去之后,她立即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多一点,随后又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换个衣服化个妆,再去坐地铁,应该能在五点半之前赶到林嘉年的公司。

  虽说他今晚要加班,但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他们可以一起。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她如同死鱼复活了一般,立即从床上翻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换衣服、化妆,然后趾高气昂地离开了家,恨不得把“老娘现在是个有工作的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还有五险一金呢!

  她兴冲冲地上了地铁,又兴冲冲地下了地铁,才刚走到林嘉年的公司楼下,就在下班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她并没有喊他,而是偷偷地跟着他去了便利店,准备突然冒出来吓唬他一下。

  然而她才刚一推开便利店的大门,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到了。

  林嘉年笔直地立站在门口的收银台前,穿着黑色头帽卫衣和黑色的牛仔裤,外搭蓝色牛仔服,身形十足的挺拔修长。

  他低着头,微微蹙着浓眉,茫然地看着被整齐摆放在竖型挂板上的盒装避孕套。

  过了一会儿,他迟疑着抬起了右手,用修长的手指从挂板上取了下来了一个深蓝色小盒子,放在收银台上结了账。

  他也没要包装袋,直接把东西揣进了外套兜里,一转过身,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错愕地愣在了原地,神色中浮现出了惊慌。

  她的脑子有些懵懵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对于“避孕套”这种和两性有关的东西,她感到畏惧,因为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到自己脑袋上的水球,又因为曾经的那些把她刻画成一个荡-妇的黄谣。

  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他们造谣,说她有恋穷癖,主动约着林嘉年去小旅馆开了房。

  他们造谣她和林嘉年上了床,无论她和林嘉年怎么澄清,都没有人信。

  所有人都笃定她和林嘉年上过床,学校里还有猥琐的男生毫无底线地当面询问她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后来,林嘉年就把人给打了,还差点儿被逼着退学。

  所以,当“避孕套”这种东西和林嘉年联系到一起之后,她就更怕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心有余悸于曾经的那个被灌了水的避孕套还是那些脏水一般泼来的谣言亦或是对于林嘉年很有可能被开除的愧疚和自责。

  总而言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到现在都没有摆脱那件事的影响。

  她也不知道林嘉年为什么要来便利店买避孕套,他们明明还没有做过那件事情。

  但是她并没有询问他缘由,甚至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走进人群中时,她还是埋着头的,生怕被熟人看到,因为在那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被校内的流言蜚语追着打,痛哭流涕地哀求爸爸妈妈不要逼着林嘉年退学,她还用自己的生命发毒誓自己和林嘉年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从来都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但是他们不相信她,或者说,他们要防范于未然,甚至不惜和那个用避孕套羞辱她的男生的父母联手给学校施压,要求校方开除林嘉年。

  在她的父母眼中,林嘉年就是个祸害,仿若妲己一般的存在。

  但是他们并没有成功地将这个“祸害”除掉。

  学校保住了林嘉年,但她却再也不敢和林嘉年接触了,既是害怕被大家孤立,又害怕她的父母继续为难林嘉年。

  她和林嘉年也都心知肚明,只有远远地保持距离,才能更好地保护彼此。

  即便他们升入了大学之后,她的父母都没有掉以轻心,直至她和齐路扬谈起了恋爱,他们才放松了警惕,即便他们也不怎么喜欢齐路。

  她的父母还是一对儿牙尖齿利的冷幽默商人。他们俩形容林嘉年为一穷一白的清贫妲己,妄图以色侍人达成高攀的目的;形容齐路扬为五彩缤纷的骚气花孔雀,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迟早会把她踹了另觅新欢。

  但比之清贫妲己来说,他们还是更能接受花孔雀,最起码这是一只家世显赫的花孔雀。

  他们把没钱的穷小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时刻准备着拔除他,毁掉他。

  她的父亲还曾对她说过,毁掉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的方法和手段有很多,摧毁一个寒门学子的晋升之路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当她撞到林嘉年买避孕套时的第一反应是躲避、是远离。

  她害怕被她的父母发现,怕他们继续针对林嘉年。

  林嘉年却以为她误会了什么,急忙追了上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慌张解释:“不是我自己买的,是帮同事买的!”

  她很窘迫,胆怯又惊恐地环顾四周,略带哀求地对他说:“你快松手,别碰我。”

  林嘉年僵了一瞬,触电一般迅速地松开了她,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惴惴不安,满含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

  “我先回家了。”说完,她就抱着胳膊走了,步伐匆匆忙忙的,像是在落荒而逃。

  直至搭乘上了回家的地铁,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和林嘉年结婚了,无论他们两个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再也不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