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作者:野次鬼      更新:2023-05-04 06:44      字数:3015
  “米和……米和……”殷天骨子里是个感性的人,随着岁月的沉淀会放大悲恸的体验。会刻意重演着巍子和胡志鑫离去时,她挫骨扬灰般的疼痛。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心伤单刀直入!像大铡刀贴紧她后脖,一寸寸笨拙地向下磨锯,不再是疼痛,是半条命快要飞离。殷天突然安静了,沉默地抱紧米和,捧住他脑袋。米和呼吸轻微,她也呼吸轻微,像在水中玩屏息的游戏。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是他自己崩了伤口,为什么崩伤口,是担心她干蠢事。她心里透彻,等他醒了,等他鸡飞狗跳了,她一定把他裤头扒了,狠狠揍。一声急刹。阿成抱着米和,带着一路惊寒的雨雾冲入急诊。老莫亦步亦趋。殷天却没动,倚在车旁。呆傻地仰头看着天幕魆魆。原来,一个人有了弱点是这么可怕。庄郁有了陈念阳,抵死不认罪。因为她的生命与女儿捆绑在一起,她不允许这污点卷土重来,破碎她的家庭。她有了米和,变得踌躇不绝。放弃了20年的那个自己,她不是心软的人,也从不避讳否认进入警校的初衷。大雨咆哮,劈头盖脸砸她。她的眼睛、头颅、胸膛、四肢承受不住这滚滚哀憷。另一个她在拆骨撕肉,斥骂着她的懦弱。那时那么小,她跟墙上的影子对话,把所有的担惊受怕和绝望心思都吐露给它,就是那影子,现在不依不饶地唾弃着她。殷天慢慢滑下身子,缩在车边搂紧自己失声痛哭。她满脸满掌满衣襟都是米和的血。愣怔地看着手掌的细纹。泪水雨水汩汩,冲刷着掌心黏稠的血液,还有湿汗漓漓,搅和在一起,越看越脏污。一对夫妻打着伞从急诊出来,妻子揉搓着眸子,眼眶红红。殷天的恸哭再次搅乱了她的心神,她驻足不前地看着她。这哭声太悲戚,太摄魂。紧缠着大门和台阶,漫上漫下,女孩在雨中被浇灌得升起白烟,满身血泪。妻子看得动容。丈夫听得嗟叹,一伸头看见了她腰间别着枪,忙把妻子拽走。这都是公家人,不知原委,可甭随意起菩萨心。可妻子上了车,转眼又下来了。跑到她身侧,将伞撑开,架在殷天的肩膀上,又塞了包纸巾,“没事啊,都会过去的,要哭你进去哭,淋雨感冒。”殷天悲怆地回头,哪里还有米和的身影。她又成了一个人,暴风骤雨中孑然一身,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乌漆墨黑,最后连呼吸都堙灭了。作者有话说:第80章殷天她很不对劲邢局的车进了第三人民医院, 本来想去病房逮人呵斥的。怕隔墙有耳,索性叫丁一远把殷天带上车。自从这祖宗到淮阳分局报到后,他担惊受怕!屁股跟长了刺似的, 局长的位置坐也坐不稳。他咬牙切齿, 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就是个肉夹馍,是三明治。是那肉里的香菜末, 三明治里的西红柿!前后夹击, 左右逢源,咋做都不对, 都有错, 都得他扛,那祖宗背后的高山个顶个能压死他。“你鸣枪, 你对着妇孺鸣枪!你疯了不成!”邢局暴怒大喝,吐沫险些呛着自己,“毫无拿得出手的证据, 你就敢这么干?你是匪啊你还是警啊!逼供吗!逼供会出什么,出冤假错案!你是把你爸, 我, 你姚叔,你严叔的脑袋当球踢是不是,现在上头多严, 查得多紧!”殷天无声无息。几乎不喘气, 像个死人。坐在副驾的郭锡枰没听到以往张牙舞爪的辩解, 狐疑地看后视镜:她垂着脑袋, 瞧不见眼睛, 嘴巴微张, 显得痴痴傻傻。满车都是邢局的怒吼。和滴落的水珠“啪嗒啪嗒”。“我有没有跟你说小心查案,小心查案!查到了向上汇报,要等待批准,你可好,你是变本加厉,”邢局戳她脑袋,“你是想让我今年就下岗是不是!停职!等待调查!”郭锡枰好整以暇地呷了口浓茶,“现在缺人啊,老李都忙疯了,摆着好苗子不用,浪费啊。”“郭锡枰,你少在这给我阴阳怪气!刘秀瑛不是好苗子?那是我拉老脸求来的!”殷天置若罔闻,不辩解,不反驳,恭默守静。她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踝,她没有穿秋裤的习惯,所以脚踝是裸|露的,隐约可见那疤痕。红秃秃,弯曲曲,丑得出奇,却是她的功勋章,这还是庄郁在破棚里给她缝合的。“老李的原话是这样的,刘秀瑛查案风格太独特,”郭锡枰苦着脸,扭头向殷天抬了抬下巴,“跟她一样,有过之无不及,跟她对接的队员怨声载道,感觉像供了个祖宗。殷哥不一样啊,她俩有交情,认识,好办事。”邢局眼神一动,上下打量着她,“陆一也住这,跟你那男朋友隔壁间,你也老实点,手铐你得戴着,把陆一母亲的下落问出来,将功补过,听见没有!殷天嘴唇青紫,冻得浑身硬邦邦。邢局想接着骂,可又心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下车滚蛋!”她难得乖顺,佝偻着身子推门。脖子都是耷拉的,像被人踩折了。“离庄郁母女远一点,靠山再多,也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保你,你也别当白眼狼,把所有人对你的纵容当成理所当然!”殷天罕言寡语,下了车浇着雨,不跑,也没接伞。踟蹰地往急诊大楼走,失了魂,落了魄,干瘪地像个小老头,恍恍惚惚。邢局注意到了。郭锡枰正要下车,看到她这模样也蹙了眉头,“不对,她状态不对。”邢局惴惴不安,“除了庄郁,谁还知道琴房里的事?”“陆一晕了,孩子吓得尿裤子,神志都不清了,唯一知道情况的就是庄郁、殷天还有米和。”“你找个人看着她,别出意外,万一有情况,先把她控制住,年关不能再出事了,不然所有人都甭安生。”急诊大厅里。阿成和老莫,一个办手续,一个缴费。熟门熟路,配合得相生相宜。俩人都淋了雨,全身哆嗦,跟摸着电门似的,可都不在意,了不起大病一场,还是眼下的事更重要。殷天回来后呆滞地坐在等候区,手术灯灭时,她迟疑地抬眼。米和被缓缓推出,白得像张纸片,那张脸轻悠悠地从她面前飘过。“没什么事了,好好养,”主任摘下口罩,“得亏裂了,第一次缝得不正规,就算没裂过段时间也会发烧,大肠会感染,他倒是能忍。”阿成如释重负,道了谢跟着米和的病床走。殷天仍是愣愣瞌瞌,听着主任的话,兀的一激灵。老莫觉得怪异,蹲下仰视着她,“怎么了?”殷天张了几次嘴,嚅嗫了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老莫摸着她大衣,又碰了碰她面颊,十冬腊月一般。她扒下殷天大衣,“越裹越冷你还穿着,老殷和张姨在来的路上了,没事了,黑心羊没事了。天儿?天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老莫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受伤了?”殷天傻里傻气,迟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老莫急了,“哪儿?哪儿伤着了!”殷天迷糊抬头,拖拖拉拉地环顾四周,“这哪儿啊?”老莫一惊,“什么哪儿?地方吗?淮江第三人民医院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天儿!”殷天猛地瑟缩,“谁出事了!”“你……你是不是冻癔症了,黑心羊啊,黑心羊受伤了!他把伤口迸开去劝你啊!你怎么回事,不是,刚刚在车上你不还好好的!你咋回事?”殷天茫然若迷,盯着自己的手掌。黏糊地血迹已渗在掌纹中,像是拿朱砂篆刻一般,一撇一捺,极为工整。她将掌心递给老莫,“谁的血,为什么会有血?”老莫不知该如何回答,急得搓火,她探头张望,想抓个医生来问问,可又不敢跑远,殷天这样子着实吓人。殷天伸手想抓老莫,可没力气,抓了几次都滑落。她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东西南北油黑一团,只能瞧清自己和那红艳艳的鲜血。盲风暴雨遽遽,厚厚的血海汹涌而至,把她抛上天,拍下地,灌溉着她的口鼻。她无法喘息,想抓住求生的物件,豁力向前伸臂,可四肢太孱弱,心脏太困苦,疼得她呲牙咧嘴,只能被横冲直撞,被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