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作者:野次鬼      更新:2023-05-04 06:42      字数:3612
  “你们从山里来?”一个村长模样的谢顶男人匆匆走进,大动肝火地拍腿,“请神的日子,这是请神的日子啊,你们亵渎神明,山神驾到啊山神驾到,你们撞了山神的去路!带灾呦——!”丁一远帮殷天擦面颊,殷天喝了一肚子泥水,正往外吐,侯琢拍她后背。村长看三人毫无抱愧,骂咧咧就要动锄头。丁一远从内兜掏出警官证一展,“嚷什么!警察!”殷天耳尖,听到了远处讥讽的笑声,抬眼一望。一辆黑色suv,昨夜拉窗帘的女人倚在车门上,她身侧站着米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丁一远。作者有话说:第44章黑心王八丁一远、殷天和侯琢成了过年时庙会捏的泥塑娃娃。唯一不同的, 是庙会泥娃,灰身子点缀彩衣,瞧着喜庆, 而他们, 通身裹昏灰, 瞧着丧气。康子是一早驾车,死皮赖脸跟着米和队伍上山的, 刚监视完他们开棺掘坟, 就听见山侧有响动,看着“唔哑唔哑”三个人, 抱团儿从林间滚落, 像个瘪气的皮球,蹦啊跳啊, 最后砸进泥塘。他定睛一看,竟是丁队!再一瞧,侯琢!最后一个是喷泉一样往外吐泥水的殷天。他吓得拔腿冲过去捞人。殷天被这么一压一甩, 浑身散架,抬眼看人。全都瞧不清五官, 黑压灰, 灰抑白,白挤黑,像个调色盘。片刻后恍惚觉得有人在擦拭自己面颊, 很执拗地想擦干净, 可事与愿违。对方也不急躁, 一寸寸清理, 这让她想起了固执的孙耀明, 一点点拔除她脸上积结的血块。远处传来哼笑, 她两眼无神地望过去,凭着轮廓猜测,知道了那是谁。收回目光,她身子一斜就歪进了丁一远的怀里。醋厂里冒烟,酸气冲天。如她所愿,米和眼神似刀似斧,柄柄往丁一远身上扎砍。康子提前跟村民打过交道,知道青松峡奉养山神,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请神日,最讲香火因缘。他为人油滑,忙向村长道了歉。三人一身泥污,想借地儿洗澡。丁一远和侯琢无所谓,可他们忧心殷天。衣服湿透贴身,山林阴寒,再一招风,本来就孱弱的身子可不能再躺平进医院了。村民们熟视无睹,避之若浼,都不愿借水房。最后还是一80多岁的阿婆,看殷天摇摇欲坠,动了怜惜的心肠。她把四人领到自家水房内的一口大锅前,指了指殷天“呶,你在这洗,”又指指屋外的灶口,“让你哥兄弟在那烧。”“靠,铁锅炖自己啊!”侯琢呆若木鸡。殷天冷得觳觫,脚底板直窜凉气,她上牙“哒哒”打下牙,顾不得设施简陋,老老实实等在锅边。康子提水,丁队加柴,侯琢煽火,三人忙得热火朝天。水渐渐温热起来,殷天关上门,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扶着灶边迈进大锅里蹲着,“冷冷冷……”丁一远的脸被煤灰熏黑,流着泪埋头添柴,侯琢闷头摇扇,呛得直咳。半晌后,终于是舒畅的热温,殷天缩着身子洗脸洗头。“殷哥,凉不凉,要不再来点火。”“来。”“现在呢,现在可以了吗!”“再来点。”米和已采集好了所有高灿的信息,本应下山。可他赖着不走,借了个民居后,安置好团队,就跟到了阿婆的水房,看到三个男人灰头土脸地蹲地生火。殷天回复他们时鼻音很重,像是要感冒。米和心下一揪,向着房门走去,还离得老远,就被丁一远的目光剐停。“和律,不合适吧,大庭广众下犯流|氓罪啊。”“我们——”“——甭你们我们,你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不熟!听见吗!”丁一远拿着柴火棍起身,甩了甩冒火星的棍头,双目兀的锋锐,“她是好警察,我们都替她爱惜羽毛,你们长阳甭想拿她开刀,我见识过你们断章取义的本事,”他机敏地环顾着周遭,“怎么,想进去拍裸|照,以后拿捏威胁啊,今儿你们若是谁想靠近她,除非淮阳警察全他妈死绝了,明白了吗!”“我没有——”“——你有,你们都有,你们长阳能把一个刑警逼得辞职,逼得跳楼,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能耐,”丁一远食指狠狠戳这米和肩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是怎么‘杀’了我的搭档,所以规矩点,不然我下半辈子,什么事都不干,就只招呼你们。”殷天一脸酣畅,裹着阿婆的花棉衣出来,跟一小老太太似的。侯琢噗嗤笑了,“殷哥,这样才对啊,多接地气,别老在神坛上挂着,没事都下来走走。”换了水,侯琢第二个去洗。殷天坐屋外小板凳上看之前的笔录,“时间对不上啊,丁队你看这,她父母说她从来都是放学就回家,可这一户提到看见她背书包回来时,正在放《插秧大队》。镇上的中学5点放学,她回到家5点45分,《插秧大队》播放的时间,”殷天举起手机,上面是电视剧当年播放的卫视时间表,“是8点05分。还有这儿,还有第三页,第八页,都有矛盾,她父母没一句实话。”等丁一远洗完后。康子和侯琢留下来整理水房,然后去开棺现场查看高灿尸表。殷天和丁一远则去了村口的第一户人家,那妇人正在扫鸡舍,“对头,她回来地晚,留在镇上去录像厅看录像,她跟那个放映员谈朋友,天天说要做明星,嘴巴涂成大红色,天天不三不四,这种女女孩子丢死人喽,她父母,”妇人拍了拍脸,“这里没光,骂也没用,打也没有,有一天晚上,直接跑出去不回来啦,哎呦,脏死了!”问了一大圈,相差无几。他俩兜到了高灿家。高灿的房间紧锁,瞎了只眼的母亲,枯发灰白,手腕哆嗦着开锁,“我身子不好的,陪不了,你们自己看。”房门推开的瞬间,殷天终于知道她名声劣迹的原因了。人都喜欢排除异己。高灿的喜好与青松峡民风格格不入。她的衣柜,门板张贴着九十|年代的明星海报,床头摆着时尚公仔,虽结满尘土蛛丝,但依稀能看出是流行风格的设计。床下一排色泽夸张的高跟小凉鞋,殷天拿自己的脚做比对。这约莫是高灿高中时穿的鞋,被养护的很好。天天踩着它们爬山路进乡镇去学校,殷天笑了,好爱美的姑娘。高灿还用红色的帘幔遮住了床体,时间一久,成了铁锈颜色,的确有一种欧式堡垒的没落质感。殷天的太阳穴开始跳疼,她轻轻揉搓,在高灿和她父母的房间里频繁穿梭,看了四五次,才终于找到别扭的地方。这里的床具都是一户姓朱的人家打制而成,他们喜欢在床内囤物,所以大床本身就是个硕大的箱囊,做贴地设计。但高灿屋内的不一样,她的床有欧式花纹,高高悬地。殷天爬伏下去,边看边摸索。突然她身子停住了,不动了,脖子诡异地扭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色骇然起来。丁一远忙把她揪出来,看她惊惧模样,忙自己俯下身,却被殷天一拽,“把床翻过来,翻过来才能看清。”两人竭尽全力,才倒翻床板。丁一远看到的刹那,怛然失色。床板的背面钉着一幅老旧巨大的画作。画上一个蓝衣男孩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旁边是个及肩高的诡异木偶娃娃,眼睛似两个幽幽黑洞,男孩身后是扇落地窗,黢黑一片,弯月下,11只形态各异的白惨手掌或抚摸或拍打,齐齐出现在男孩身后。“这是《迪奥的世界》,美|国画家比尔斯托纳姆在1972年画的,是一幅闹鬼图,传说看到的人或解读过它的都会死于非命。”“谁会在自己床板下钉个这样的鬼画,天天背对背贴着。”“这画在西方,是有诅咒效力的。”殷天用手轻轻触了触画布,“谁会用这种方式去怨咒一个高中女孩。”“叫侯琢回来提取指纹吧。”殷天的脑袋愈加抽疼,像被反复碾轧,捣碎。这种疼痛传至她眉眼,她鼻骨,半张脸都感觉被重锤击打,她身子趔趄一晃,忙抓住椅背强忍,装作无事。天渐渐暗沉。村长架不住他们身份的威慑,勉强安排了一间小房,里面堆放杂物,只有一个长炕,连桌椅都没有。反观对面长阳休憩的屋子,正喜滋滋地被招待,村长杀了只鸡,爆炒后送来,还拎了两壶自家酿的糯米酒。尸表检查和墓穴勘查都完成了,他们将画作打包,准备拉回分局入库。四人懒得看对面的载歌载舞,各自抱着泡面往山林里走。选了个避风的石堆旁,吃着聊着。丁一远目光悠远,看着被浓雾隐遁的山体,“你相信山神吗?”殷天正埋头吃呢,见半晌没人回复,抬头一看,丁一远正瞧着她,她这才知道,是在问她。又嚼了两口,灌了半桶汤,她擦了擦嘴,“我10岁看《托垃》,那是犹|太教的诫命与教义,也看《楞严经》、《法华经》,看《新约圣|经》,还有道家的《玉皇经》,那时候一个人守着一栋房子,无事可做只能看书。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穹窿浩浩,宇宙无垠,不是肉眼凡胎能解析,能明确的。”“我相信磁场,相信有人有鬼,”她吃完了,用叉子扒拉着泥里的蚯蚓玩,“我邻居被灭门后的很多年,我都保持着跟他们对话的习惯,我不知道除了他们还能跟谁说。存在即合理,人做每一件事都会给予它合理性,所以我就告诉自己,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但看不见不等同不存在。”康子点头,“我认同啊,每次进解剖室,都觉得膈应,感觉有东西在看我,我就把这个认定是亡者对咱们工作的期盼,只有水落石出,才能彻底安息。”殷天想起身纾解闷意,不料一抬臀就天旋地转,胃囊倒流,刚吃的方便面全吐了出来。侯琢吓傻了,忙拍她肩背。丁一远看她面颊两坨红晕,心下一惊,捂上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