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作者:过敏反应      更新:2023-05-01 20:58      字数:5576
  既然他爹都已经这么说了, 平安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抱着传国玉玺颠颠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打量起来。这方玉玺由一整块白色的玉石雕成, 方圆四寸,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触手温润,可见玉质极好。毕竟是皇帝御用之物,传言更是由稀世之宝和氏壁所雕而成,通身没有一丝杂色,雕工极为精细,手握之处龙头双目怒睁, 龙须利齿纤毫毕现。正面刻有八个曲折文字,由于常年日久的朱砂浸染, 朱红色深染玉壑, 已经清洗不掉,所书印文笔画圆润复杂,意象优美, 颇有奇趣,就是看不懂。不过根据传国玉玺最初雕刻的年代来推算,这上面的文字应当是小篆, 上书“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八字,以示皇权正统。只不过自秦始皇起,这方玉玺经过多次朝代更迭,战火频仍, 在战乱中辗转流离, 不知多少次易手于人, 玉玺边缘已经不复平滑,有着一些深深浅浅的刻痕。平安仔细看过一遍,还是不敢随意将它当做一件玩具,重新将这么贵重的玉玺裹好了黄绸,小心翼翼的送回了皇太极桌上。皇太极批折子,平安则坐在他的特制小矮桌子后面,拿出领种番薯的凭证册子,打算以村为单位计算一下秋季的产量,方便未来按照卖出的数量直接去各个村里收购。册子就是普通的册子,和其他账本类的册子放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分别,为了同其他的册子区别开来,平安在封面上写了一个字——“钱”。言简意赅,内容和目的都一目了然。趁着无人注意他写写画画的在干什么,平安拿了几张平时练字的废纸,用炭笔直接开始列竖式。古代的数字标识实在是笔画繁多,不如阿拉伯数字清晰明了,平安又不会打算盘,还是觉得现代的加法更为简便。·没有等太久,济尔哈朗很快到了书房。尽管从幼时起便在汗宫长大,与皇太极关系犹为亲厚,但他从未因此便自觉高人一等,规矩的等着长庆通传过后方才入内见礼,一举一动礼数极为周全。皇太极在折子上飞速的写着批语,头也不抬,只说了一个字,“坐。”“多谢大汗。”济尔哈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皇太极此时尚不得空,他呷一口长庆送来的茶,转头身边已经冒出来了一个小脑袋。八阿哥笑眯眯的凑过来,“平安给叔叔请安。”平安如今长了些个子,桌案也比去年高了一截,只不过桌子上乱糟糟的,除了最中间摊开一本账册,其他地方丢满了揉皱的宣纸。乱得有些伤眼睛,不过八阿哥还是小孩子嘛,乱一点也有情可原。济尔哈朗转回视线,摸摸平安的圆脑壳,笑道,“平安又长高了不少,最近在学堂好不好?”啧啧啧,真是的,这些大人每次一来便先问学习,倒是也关心点别的啊!比如,他的番薯长得好不好,收获的时候打算坑他们多少钱……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平安还是扬起脸,乖乖答道,“好,先生们总是夸我呢。”皇太极静静的听着他胡说八道,四月一整个月没去学堂,昨日才刚把欠下的课业补齐,先生们会夸他才怪了。礼尚往来,平安也关心了一下济尔哈朗,“叔叔一去察哈尔半年有余,瘦了许多,想是为了军情日夜忧心,行军途中条件艰苦,身体都还好吧?”济尔哈朗连忙点头,“都好都好,行军途中哪有不艰苦的,我常年征战,早已习惯了,多谢平安关心。”“平安若得空也常去叔叔府上坐坐,富尔敦和济度自从上次你去后,时常念叨着哥哥怎么不来了。”……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倒还热络,皇太极等两人聊完才弄出动静。茶盏磕在桌上,轻轻一响,“此去察哈尔,可还顺利?”济尔哈朗腾得站起身,“回禀大汗,察哈尔部失首,余部不堪一击,两白旗与镶蓝旗齐心协力,沿途收服愿意归顺我大金的蒙古部落若干,一切十分顺利。”济尔哈朗就是这点不好,自长大后愈发谨慎圆滑,处处谨小慎微,连私下里在他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哥哥面前也从不放松。皇太极手指下压,“坐着说。”“是,”济尔哈朗端正的坐回椅子上,还是那副紧绷样子,“大军驻军在察哈尔故地外围时,林丹汗大妃娜木钟派人传话,说愿用传国玉玺换大金的收留,她告知藏宝之地,我们一同前往,果然取得传国玉玺进献。”“见到余部大多归降,连大妃娜木钟也带着几位福晋归顺我大金,额哲与苏泰不再负隅顽抗,此番跟同我一起回到盛京归顺。”这些皇太极早已知晓,即便济尔哈朗再细说一遍也并无不同,战事既平,过程说重要,也不算重要。此番征讨察哈尔有两件战果,一件是传国玉玺,另一件是长期与大金对抗的察哈尔部覆灭,漠南蒙古终于全部掌控在皇太极手中,草原已然安定。归附的察哈尔部的女人们带来了人口和财产,但同样,也带回来了一个大麻烦。林丹汗既死,有财产的福晋须被大金的宗亲收继,才好安稳无虞,盛京城有这样多的宗室,诸位贝勒的后宅再接纳一位新福晋也并不拥挤。按理说这原该不是难事,几位福晋携带财产丰厚,随便指给哪位兄弟都行,想必谁也不会拒绝。皇太极也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但娜木钟的归宿,却叫他犯了难。林丹汗病亡一事是她强令不许消息走漏,听闻林丹汗病重之时,也是她主持部落之事,手腕权柄丝毫不逊于林丹汗。娜木钟带来的财产虽然不是最多的,但却是来归附福晋中最有威望的,她带来一同归顺大金的其余几位林丹汗福晋,也个个都以她马首是瞻。论在察哈尔部的人心威望,连儿子是额哲的苏泰太后也不能及。而且她如今又生下了林丹汗的遗腹子,这孩子日后便可角逐察哈尔亲王之位,有娜木钟这样一位额吉,想必将来取代额哲不是难事。这样一个聪明且有野心的女人,放到哪位贝勒的后宅都不合适。皇太极今日叫来济尔哈朗,也是想询问他的看法。娜木钟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自然该被纳入大汗的后宫。但济尔哈朗看了一眼平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他心中所想的话了。那日去关雎宫给家中两个幼子讨要番薯,他也亲眼看到了那筐中所剩无几的数量,但八阿哥却十分爽快的给了他三枚番薯,一并用膳时,还把拔丝番薯的做法一并教给了他。并说若是两个弟弟还想吃,可以将番薯用苹果代替,做成拔丝苹果,虽不是同一般风味,但小孩子应该会喜欢。番薯珍贵难得,苹果虽然也珍贵,但对贝勒府来说,也是年年都有进献,济尔哈朗回去后把做法告诉厨房,两个孩子果然十分喜欢。下午平安过府,不知对两人说了什么,两个孩子便不再日日坐在门口巴巴的望着了,济尔哈朗总算松了口气,这全赖八阿哥疏导。科尔沁的海兰珠福晋盛宠多年,自入宫后,大汗就并未再纳过其他部落的福晋,而她正是八阿哥的嫡亲额娘,如今人家的亲儿子尚在书房,他怎么好意思劝大汗往后宫里纳人分宠呢。但私交归私交,收继林丹汗遗孀是正经政事,不可混为一谈。济尔哈朗歉疚的望了平安一眼,还是道,“臣弟以为,林丹汗大福晋娜木钟,是个极聪慧的女人,我观她处事不惊,果敢决断,这样的人……其实还是大汗纳了为好。”“孤……”“咳咳咳!”皇太极还话还没说完,平安在旁边突然咳嗽起来,看起来像是吃糕点噎着后猛灌一口水,又呛着了。长庆已经反应奇快的在给他顺背了,皇太极瞥过去一眼,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抢不抢的,平安不敢应。他并非是被水呛着了,而是故意咳嗽吸引他爹的注意,好让皇太极看见自己便想起来此时在关雎宫的海兰珠,然后再仔细斟酌一下济尔哈朗的提议。虽然他知道历史上娜木钟确实进了皇太极的后宫,最后还成了懿靖大贵妃,但平安仍然不希望他爹纳新福晋。先不说他额吉海兰珠知道了会如何,这几年来皇太极对海兰珠的专宠,已经让他觉得三妻四妾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了。最起码自他出生有记忆之后,即便宫里有那么多庶福晋侧福晋,皇太极再也没有宠幸过她们,只要有闲暇就一直待在关雎宫里,和海兰珠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额吉在这样的爱中十分幸福,平安不能让人打破这种幸福。即便他无比相信清史所载的旷世绝恋,帝妃情深,也相信皇太极对海兰珠的爱,但他仍然不愿意冒一丁点的风险。平安悄悄瞪一眼刚才还对自己十分友好的堂叔:济尔哈朗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便敢向他爹提议纳新福晋,秋天卖番薯时非得翻倍狠狠坑他!·皇太极转回头去,停顿一瞬,直言道,“孤不欲让人再入后宫。”此话一出,济尔哈朗顿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欲”就是说,不管这人是谁,是娜木钟还是之后的旁人,皇太极都不打算再纳了。几年前皇太极为了美人追去察哈尔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对自己这位堂哥的痴情已经有了深刻认识。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海兰珠福晋荣宠依旧,大汗连一点委屈也不愿意让她受,那自己也就不必再劝了。何况平安也在这里,这孩子聪敏早慧,再多劝难免让八阿哥心里生了嫌隙。片刻沉默后,长庆从外面匆匆进来,“大汗,范大人求见。”他原本是去给八阿哥倒水的,没想到出去后正好碰见了求见的范文程。皇太极抬起头来,眉目一舒,“范先生来得正好,本汗正好要找你。”范文程进殿后便看见了两个熟人,一个是上午刚在学堂里见过的八阿哥,另一位是大小朝会时常见到的大汗的兄弟济尔哈朗。济尔哈朗还朝不久,看样子两人是在商议有关察哈尔的事,不管军务政事,大汗万事不避八阿哥,估计是有带在身边提前教养之意。范文程是崇政殿书房的常客,而平安下午便在此读书,于是两人经常是上午学堂见过后,下午再在这里相见。已经大致猜到了范文程要说之事,皇太极缓声问道,“范先生今日未召便至,不知所为何事?”范文程微垂着头,敛目行礼,“臣以为,林丹汗遗孀应当尽快安置,请大汗早做决断,以示对察哈尔归附之众的恩旨。”“哦?”皇太极稍微前倾了身体,诚心发问,“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安置?”范文程:“臣以为,几位福晋携带身家财产归附我大金,大汗当都纳入后宫,彰示圣恩。”“不可,”皇太极摇头:“本汗方才还和济尔哈朗说,如今宫里的福晋已经够多了,宫殿都不够用,孤不欲让人再入后宫。”这就是瞎话了,扎鲁特侧福晋嫁去了叶赫部,仅五宫正殿就西侧的麟趾宫还空着,还有其余侧福晋庶福晋住的稍小些的宫室,这几年来也并没有福晋再入宫去,宫殿怎么会不够用呢。再说了,若真有意,皇太极一声令下,再扩建汗宫不也是轻而易举?但既然皇太极这么说,范文程难道还敢反驳他不成,只好道,“那便请将来归顺的几位福晋赐给诸位旗主贝勒,也不算怠慢了,唯独留下林丹汗大妃纳入后宫。”皇太极仍旧不允,“孤一个也不想纳,还是都赐下去吧。”“大汗三思,听闻娜木钟此人素有野心,恐怕诸位旗主贝勒会被她蛊惑,为免多生事端,还是大汗所纳为好。”范文程不解抬头,“况且……大汗纳了之后,只将她养在后宫里,即便是不宠幸又有何妨呢?”只是多养一个闲人并无什么所谓,就是养十个也养得起。但皇太极既然已经答应了海兰珠永世不负,许下诺言,之前所娶不好放妻,之后断然不可能再让旁的女人入宫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皇太极当然知道范文程是在为了大金考虑,但他就是不想。昔日林丹汗都不能与大金相抗衡,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风浪,他不信大金有自己坐镇,能让一个女人翻了天。此事久久不决,皇太极本就烦心,看范文程的意思还想再说什么,文人善辩,他更不欲多和范文程争辩,只是冷冷道,“这是满蒙之事,也是本汗的后宫之事,范先生,你僭越了。”这话中的警告之意分明不算明显,只不过是一句冷言,但范文程脑中顿时嗡得一声,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皇太极是君主,阴晴莫辨,多疑冷情本就是寻常,十年间平蒙古,收汗权,此般雄主怎可轻易被人摆布,让前朝后宫的手伸得太长,他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便绝不可能轻易更改。是范文程一时忘了,遇事不决皇太极向他询问自然可以,若是他自行提出,还与皇太极的想法相悖,能及时终止或许无妨,但他若还执意争执,那确实是活腻歪了。范文程伏地长跪,一阵瘆人的沉默过后,皇太极终于开口,已经恢复了寻常语气,好像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本汗也乏了,你们都回吧。”·方才在崇政殿书房发生的一幕十分惊险,平安当时都为范文程捏着一把汗,好在最后他爹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可能被败了兴致,不愿意再批折子了,今日回关雎宫的时间,比昨日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呢。回去的路上,平安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劝一下他爹,但碍于方才范文程的事,吓得有些不敢开口。眼见着离关雎宫越来越近,再拐过一处弯便能看见朱红色的宫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平安咬咬牙,拉住了皇太极的袖子,“阿玛,平安今日看见了一首新诗,我背给你听好不好?”不待皇太极答应,也不给他爹拒绝的机会,他已经先开了口,“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1”就停在一心人这里,重点已经背了出来,没必要再背完整首《白头吟》,平安忐忑的等着皇太极的反应。他爹却摆出一副疑惑神态,似乎在明知故问的逗他玩,“后面的不会背了吗?”平安:“……不是,也还能背。”只不过已经把重点提出来了而已。他于是又顺着背完了最后两句,继续紧张的等着他爹的反应。等了好几息,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语气如常,带着笑,“诗背的不错,不过不该这么用,孤又没变心。”皇太极笑着揉了揉他的圆脑壳,蹲下来看着平安的眼睛,目光极为真挚,也极为坦荡,“让我们平安担心了,不管是谁,阿玛都不会再纳福晋的,阿玛这辈子,有你和你额吉就够了。”有他这句话平安就放心了,既然如此,可以放心的回关雎宫去了,平安高兴的拉着皇太极加快了脚步。两人快走到关雎宫门口时,皇太极甚至还叮嘱他,“今日书房中发生的事,不必告知你额吉。”只要他爹不纳新福晋,仍旧和额吉恩爱如旧,平安什么都答应,吃一辈子狗粮也行。他哐哐点头,“儿臣省得,阿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