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九十章 怎么咬人下巴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8-21 14:22      字数:8693
  夏末每下一场雨,天便愈凉一分。

  不过三两日,积攒几个月的暑气,便被大雨冲淡。

  文清辞醒来后看到,自己的床脚边,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叠新衣。

  他顿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这是谢不逢替自己准备的。

  不同于前院,太医署的后院依旧被刻意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一动未动。

  哪怕早已登基称帝,常住于此的谢不逢仍和当年一样,身边未留太监、宫女服侍。

  这里的一切,都由他亲手准备。

  月白色的织锦缎角落,以银丝绣了小小一朵玉兰,若不细看,很难察觉。

  这件衣服,只一眼便能看出是州府上贡之物,价值连城。

  文清辞的手缓缓从衣服上拂过,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纠结。

  他前几日穿的,都是从涟和带来的衣物,全是夏装。

  这几日下过雨后,那些衣服便有些单薄了。

  自己当初的衣服虽然还好好放在太医署中,但若是被发现这个“松修府”来的郎中,穿了“文太医”的衣服,一定会让人怀疑。

  就在文清辞纠结的时候,一阵冷风顺着窗缝吹了进来。

  感受到这阵寒凉,文清辞的左臂,瞬间刺痛起来。

  算了,算了,还是保命要紧。

  被冻到的文清辞不再多想,直接将这件衣服穿在了身上。

  卫朝流行宽袍大袖,但腰部却并不松垮。

  略微厚重的织锦缎,将文清辞身上的缥缈之气压了下来,却为他增添了几分华清贵之态。

  配上额间那点鲜红的朱砂,此时的他正如同从神龛中走出的人一般,清贵而疏冷。

  大雨虽歇,细雨不止。

  文清辞撑着把纸伞,缓缓地向前院而去。

  刚刚走到平常验药的小院,文清辞余光忽然看见——院内一角,有道小小的白影在草丛之中虚晃而过。

  “……这是?”

  送药的太医还没有来,文清辞犹豫了一下,撑着伞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动作,那道白影也突然定于原地,一动不动。

  机谨的红眸顺着草木的缝隙向他看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文清辞终于看清……原来这藏在草丛之中的白影,是自己当初留下的那只兔子。

  刚到太医署时的记忆,在刹那之间被这只白兔唤醒。

  ——就像催眠是逐渐失效一样。

  它也不会在一夕之间突然起效,而是会在大概一月的时间内,一点点蚕食掉人的记忆。

  文清辞刚到太医署时,还未完全失忆。

  始终惦记着研究的他,便在这里养了几只兔子,趁着这个时间实验了起来。

  这只兔子,是当初唯一的“幸存者”。

  宫变当日,太医署首当其冲,文清辞还以为这只兔子也死在了当日,或是跑丢不见踪影。

  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又见到了它。

  见雨已不大,戴着帷帽的文清辞小心合上雨伞并将它放到一边。

  接着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去把藏在草丛背后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草木上挂着的雨滴,流入了衣袖之中。

  文清辞的手臂,不由轻轻地震颤了一下。

  “怎么是你?”文清辞的左手还是有些用不上力,他用右手托住兔子,走回屋里将它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为何不在自己窝里待着,反到处乱跑。”说着便轻轻用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兔子也像能听懂文清辞的话似的,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也不知道这只兔子在外面乱跑了多久,白白的毛皮有些潮湿,同时也沾了一些青草的痕迹。

  文清辞拿出丝帕,仔细将它擦干。

  接着便将兔子再次抱回了怀里:“好了,我带你回去吧。”

  文清辞正欲起身,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接着便见一身玄衣的谢不逢走进小院,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个竹篮。

  ……如果自己没有认错的,那个篮子里面装的,似乎是晒干的蔬果?

  一个稍显荒唐的念头,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脑海之中。

  这段时间该不会都是谢不逢本人,在照顾这只兔子吧?

  “陛下,您是来……喂这只兔子的吗?”

  谢不逢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了石桌上。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文清辞怀中的兔子,淡淡地说:“这段时间,它只有我一个人喂。”

  谢不逢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文清辞竟然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隐忍的伤感。

  就像是……谢不逢这个一国之君,在这一年间都是在与这只兔子相依为命一般。

  理智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这是文清辞的心脏,还是因为谢不逢的话而轻轻颤了一下。

  摸了两下后,谢不逢便从竹篮里拿出果干,放在了兔子的嘴边。

  白兔浅粉色的唇鼻,凑上前去轻轻嗅了两下。

  接着便一点点啃食起了谢不逢手中的东西。

  “雨还没有停,”谢不逢一边喂兔子,一边转身轻轻地皱了皱眉,他对文清辞说,“爱卿怎么不打伞?当心感染风寒。”

  语毕,谢不逢就将手中的果干放到了桌上,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替文清辞覆在了肩上。

  爱卿。

  文清辞现在只要听到这个词,便头皮发麻。

  他立刻将视线移开,将心中古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顿了几秒才缓缓低头,向自己身上的披风看去。

  同样的织锦缎,同样的暗绣玉兰。

  哪怕是阴雨天,也无法遮住它的淡光。

  直到龙涎香袭来,文清辞这才反应过来,谢不逢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与自己的好像是同款……

  刚才脱下来的披风还带着余温。

  谢不逢的身形比文清辞大了一圈。

  披风也同样宽大。

  文清辞的身体,被完完全全地藏在了玄色的衣袍下,寒意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那一刻,他被熟悉的气息所包围。

  文清辞本能地将手搭在了衣领处,想将披风脱下还给谢不逢。

  “别动。”谢不逢反客为主,轻轻地按住了文清辞的右手。

  此时,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半臂距离。

  带着湿气的清风,托起文清辞帷帽上的纱帘,从谢不逢的脸颊边轻轻撩过。

  白皙似玉的下巴,也在纱帘下若隐若现。

  文清辞的右手,被谢不逢按着贴在了锁骨之上。

  ……他竟不由自主生出错觉,谢不逢此时正借着自己的手,抚摸自己脆弱的脖颈。

  文清辞身体瞬间僵住,不敢活动。

  见状,谢不逢握着文清辞的手腕,将他的右手放了下来。

  直领披风的系带,位于胸口处。

  修长有力的手指,于不经意间从那里蹭过。

  谢不逢的手极轻,但正是这样的轻,让他的动作化作一片羽毛,从文清辞的心尖飘了过去。

  谢不逢不过三两下就系紧了披风。

  “好了。”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还没等文清辞松一口气,谢不逢的手忽然穿过纱帘,小心贴在了文清辞的脸颊边。

  同时无比暧昧又不舍地以指腹摩蹭。

  文清辞瞬间紧张了起来:“陛下,这里是前院。”他出声提醒。

  “我知道。”谢不逢缓缓眯瞳,看向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低沉、沙哑,听上去极其危险。

  文清辞本能地想要躲避,但是后退半步之后方才发现,谢不逢另外一只手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自己的肩背,瞬间贴在了谢不逢的掌心上,整个人也在此刻,落入了对方的怀抱。

  太医署前院实在太小,随时都有可能从这里经过。

  雨还没有停。

  文清辞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自己耳边那究竟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是有人从远处走来,生出的脚步声。

  他瞬间神经紧绷。

  谢不逢始终没有放手。

  在极度的紧张之下,文清辞不由咬紧牙关,压低了声音厉声道:“……快点放开我,谢不逢!”

  下一秒,文清辞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直接叫了皇帝陛下的大名。

  !!!

  哪怕几年前两人关系不错的时候,自己都是叫他“殿下”的。

  文清辞瞬间停下挣扎,抬头看谢不逢的反应。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谢不逢的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怒意,甚至于……竟生出了几丝惊喜,唇角也随之轻轻向上扬起。

  好像很喜欢对方直呼自己的大名一样。

  隔着帷帽,一切都有些不真切。

  文清辞以为自己看错,他下意识还想仔细观察,但是谢不逢却在这个时候缓缓下了弯腰,将文清辞拥入怀中,同时再一次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

  谢不逢慢慢收紧手臂。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了一起。

  隔着并不厚重的衣料,文清辞清晰地触到了谢不逢的心跳。

  ——有些重、有些快。

  谢不逢在文清辞耳边低语:“这只兔子已有一年多时间,未见他的主人。”

  “他还以为他的主人,将他抛弃……”

  文清辞的呼吸,随之一窒。

  ……谢不逢口中说的,真的只是这只兔子吗?

  “或是以为他的主人不要他,将他孤零零地丢在了太殊宫里。爱卿你说,这只兔子他是不是……很可怜?”

  谢不逢的语速极慢、极轻。

  明明还是惯有的平淡语调,但是落在文清辞的耳内,却变得极其危险。

  “爱卿,你说他的主人为何不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早早将他杀了,用做实验。为何还要留他一命,对他如此温柔?如此纵容?”

  文清辞与谢不逢完全不同。

  过往的二十余年,他研究医学,研究人的“躯壳”,唯独没有时间去研究人心。

  可是生来便能听到恶意的谢不逢,却对此格外敏感。

  纵容。

  ……自己早就在纵容谢不逢了。

  温柔是一种纵容,长原那一夜更是一种纵容。

  刚才被谢不逢触碰过的左手,还有胸前的皮肉,都在这一瞬间灼烫了起来。

  似乎意识到不该步步紧逼。

  谢不逢突然将话语中的危险掩藏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兔子的身上,并在文清辞的耳朵边轻声说:“所以现在,爱卿可否好好陪陪他?”

  他的声音哑哑的,每一个字都轻轻地敲在了文清辞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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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那句话后,谢不逢便离开了小院。

  似乎真的是要留文清辞在这里,陪兔子玩耍。

  雨逐渐停了下来。

  气温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

  文清辞试着解开系带,想要拜托人替自己将这件披风还给对方,却无奈发现谢不逢不知有意无意,竟然在披风上打了一个死结。

  最后他只得放弃这件事,缓缓俯下身,抚摸兔子的额头。

  文清辞的手指机械般活动着,心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兔子也被他摸得躲躲闪闪。

  直到有人出现,出声打断文清辞的思路:“天呐,你怎么在摸这只兔子?”

  那名年轻太医提着今日煎好的药走了过来。

  看清这一幕之后,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恐:“这是陛下的兔子,平常不让人碰的。”

  说完,又匆忙向后张望了几眼,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没有发现,不然你可就遭殃了。”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为何不让人碰?”文清辞喃喃自语。

  太医见他仍在这里不动,不由有些着急:“这兔子是当年那位留下来的,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别看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白兔,在陛下的眼里,可比人值钱多了,”太医迅速说道,“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是他亲自照看,只有小公主偶尔能来陪它玩玩。”

  文清辞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太医继续说:“陛下心疼这只兔子,并未将它关在笼中,而是任由它在太医署的小院里乱跑。我记得之前有一次,这兔子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不见了踪影。陛下居然亲自带着一队人马,花了两天时间翻遍了整个太殊宫,才在某个废殿之中找到它……”

  那次可惊动了数千人。

  文清辞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东西。

  于是谢不逢更加拼命地想要留下对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为此,谢不逢整整两日没有阖眼。

  找到这兔子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抖着将它抱在了怀里。

  甚至那之后茹素一月、大祭天地。

  听到这里文清辞本想反驳,谢不逢不信鬼神。

  但转念他便想起……谢不逢的的确确曾在登诚府的皇寺里遍请鬼神,以血祭天。

  那个自认被鬼神厌弃的少年,因自己的离去,将那些他从前并不相信的神佛,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值得吗?”文清辞低喃道。

  那名年轻太医不觉得世上有谁能不被天子的情爱打动。

  文清辞的神情太过古怪。

  他还以为身边这个被当成替身的同僚,在不知不觉中陷了进去。

  他立刻给对方敲响警钟:“陛下平日里或许看着有些冷冰冰的,但他对‘那位’的感情,绝对半点也未掺假。或许对他而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吧……哪怕只是给自己留下一点念想。”

  “好了好了,不说这只兔子了!”担心谢不逢突然出现,看到文清辞竟然还在摸这只兔子,他立刻伸手,将身边的人拉到了一边的耳房里,“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注意到,陛下的手腕上一直戴着一根羊毛手绳?”

  担心文清辞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年轻太医又详细描述了两句:“上面好像染了血还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是暗红色的。时间久了,还变得有一点朽。但就因为手绳是‘那位’送的,陛下始终将东西戴在手上,一刻也不取下,宝贝得紧呢。”

  “看到了。”文清辞的声音有几分艰涩。

  太医的服务对象,既有皇帝后妃,也有雍都的达官贵人。

  因此他们身边的消息向来灵通。

  年轻太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在文清辞耳边说:“我后来听别人说,除了那个手绳外,好像还有一串药玉也是‘那位’送的。”

  “据说陛下上战场的时候,小心将药玉藏在了护腕下。没想竟因为太过宝贝那串药玉,被人发现了破绽,袭了上去,将药玉劈碎,使之落在了地上。”

  这故事是太医从某个将军口中听来。

  虽然是复述,但他说话时眉飞色舞、语气夸张,完全将对方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那可是战场上啊!”说着说着,年轻太医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恐惧,“他竟然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摸索那串药玉。结果啊……被人一剑劈在了背上,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说到这里,他也不免心有余悸道。

  文清辞不由攥紧了手心。

  替谢不逢挡过箭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回到谷内文清辞才知道,谢不逢轻轻地将那串药玉放在了自己的棺中……

  最后被师兄一起,带回了神医谷。

  文清辞没有什么饰品,也不知道应该将药玉放在哪里。

  纠结一番后,他索性将它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的最下一格。

  “……怎么了?想什么呢?”

  直到身边那名年轻太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文清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发呆。

  “没什么,”文清辞迅速低头,向食盒里的药碗看去,“我只是觉得……那个羊毛手绳过于破旧,已不再符合陛下的身份。”他随便扯了个答案。

  年轻太医半开玩笑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除非那位能复活给他送个新的,陛下定不肯更换。”

  文清辞的手指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嗯。”

  接着便仔细检查起了药的煎煮情况,同时回答对方有关方剂的问题。

  就像刚才那番对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般。

  在确定药间的没有问题后,太医便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对了,我上次说的事你有想好吗?”

  “何事?”文清辞愣了一下。

  “给我们传授医术的事。具体就是如何开重剂,还有应对鼠疫的方法。”对方的眼里满是期待。

  停顿几秒,文清辞缓缓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太合适。”

  当世医道大多是师徒传承。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少人都坚信此话,教徒时喜欢藏着掖着。

  但是文清辞的目的,却与他们正好相反。

  若是要教,他并不可能只教简单的案例。

  而是要从根源上讲起。

  但这就避不开《杏林解厄》,与自己之前留下的那套理论了。

  若是留在这里教授医学,那便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会随之暴露在众人眼前……

  “好吧……”虽然隔着帷帽,但那名太医还是无比准确地从文清辞的身上读出了犹豫与纠结。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文清辞刚才并没有将话说死,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好吧,若你哪天改变了主意,一定要第一时间与我说!”

  闻言,文清辞点了点头,柔声道:“自然。”

  同时起身快步向前,准备送对方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太医,突然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无比震惊地向刚刚走到自己斜前方的文清辞看去。

  他飞地将文清辞上下扫过。

  末了忽然惊呼一声,结结巴巴地说:“我,你,你……我没有看错吧,你身上这件衣服?”

  他方才只觉得文清辞穿着一件暗色的衣服有些奇怪。

  现在走出门,他才注意到,文清辞的衣服有些过分宽大。

  最重要的是,除了正面衣摆的玉兰花以外。

  脖颈后方,竟然还绣着一条玄龙!

  不只他没有发现,文清辞更没有发现,这件衣服的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玄机。

  “什么?”文清辞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莫名的心虚了起来。

  “你……你身上,这件衣服,上面,有,有一条龙?!”

  这件衣服是陛下的!

  卧槽!陛下竟然将绣了龙纹的衣服,给旁人穿?

  那名年轻太医,瞬间大脑宕机。

  文清辞:“……”

  龙纹?!

  文清辞本想解释几句,但听到“龙纹”这两个字后,便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景,他只好强咬着牙关,强装着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转身,朝对方淡淡一笑说:“是,的确是陛下之物?怎么了?”

  帷帽下,文清辞的脸颊忽然一阵灼烫。

  文清辞表现得过分坦荡。

  一时间,那太医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没有……挺好的。”

  直到离开这里,年轻太医的脑海之中,都只余下一句话在不断重复——陛下将自己的衣服,给了那名郎中穿!

  ……

  这一日,忙完前院的事回到卧房后,文清辞时隔几个月,第一次打开了药箱最下一格。

  他借着灯火,凝望着箱子里的药玉。

  文清辞的表情还同以往一样,情绪也被尽数隐藏在了漆黑的墨瞳里。

  但是他心里,却并不像表现得这般平静。

  药玉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

  文清辞注意到,谢不逢戴着的那串羊毛手绳,的确已经磨损了八九成。

  羊毛的连接处随时有磨断的风险。

  纠结半晌,他最终还是托那个常来送药的年轻太医,从宫外买上好的羊毛,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并用一个时辰,一边回忆一边编出了一个与记忆中一样的手绳。

  但是等编好之后,文清辞反而犹豫起来……自己真的要将它送给谢不逢吗?

  夏末秋初的天气总是这样。

  一会下雨,温度骤降,一会又再次升温,热得要命。

  几天之后,气温再一次高了起来。

  生活在雍都的人,重新换回了夏装。

  傍晚,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处理完政务之后,谢不逢回到卧房里批阅奏章。

  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去,将手腕和腕上的手绳一起露了出来。

  文清辞不由缓缓回眸,朝谢不逢看去。

  过了几秒,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腕骨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条羊毛手绳似乎比自己前几天看到的时候更加脆弱了。

  ……假如它突然断掉,谢不逢会难过吗?

  文清辞不知道,谢不逢将奏章搬到这里,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看他。

  就在他偷瞄谢不逢的同时,谢不逢忽然把笔放下,笑着将视线迎了上来。

  接着起身,向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卧房逼仄狭小,不过眨眼谢不逢便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背后。

  这个时候回头已经晚了。

  “爱卿在看朕?”

  明明用的是最为生疏客气的称呼,但话从他嘴里说出,却暧昧得吓人。

  赤红的晚霞,顺着窗口落入屋内,吻在了文清辞的面颊上。

  为他苍白的皮肤,添上了几抹艳色。

  谢不逢的目光,无比贪婪。

  文清辞下意识移开视线,躲避他的注视。

  然而停顿几秒,谢不逢竟缓缓抬手,捏住了文清辞的下巴。

  文清辞条件反射般将手搭在了谢不逢的腕上,想要用力将他推开。

  然而谢不逢的手臂,简直是由铁铸成的。

  无论怎么用力,都一动不动,直叫人怀疑人生。

  “爱卿有话想对朕讲。”谢不逢注视着文清辞那双墨一般黑沉的眼睛说。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巧不巧的是,虚缠在谢不逢手腕上的羊毛手绳,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缓缓滑落,从文清辞脸的脸颊边蹭过。

  算了,说就说。

  这有什么心虚的?不就是一个简单的礼物吗。

  见谢不逢一副不问出答案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文清辞终于咬牙,缓缓开口:“臣想说,陛下手上戴的手绳,已磨损大半。”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说到这里的时候,文清辞发现谢不逢的眼睛,忽然有些危险地眯了一下。

  “所以?”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问。

  文清辞有些紧张,又有一些犹豫,他缓声道:“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再戴……”它了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文清辞的语速很慢,他的话对谢不逢来说,无异于凌迟。

  随着一阵失重感,文清辞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变化。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谢不逢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不要再戴?”谢不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也要一起收回来吗?”

  “礼物既然送出去,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文清辞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想起了那串药玉。

  此时的谢不逢,就像一只被触到伤口的凶兽。

  在同一刻,暴露出了自己凶残与无助的那一面。

  谢不逢将文清辞放在了榻上,俯下身用手撑在他的身边,哑着声说:“文清辞,你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

  语毕,终于放纵自己狠狠地朝着文清辞的下巴啃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