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气息纠缠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8-21 14:22      字数:8712
  羽箭斜斜飞过街巷,刺入草垛之中,引起一阵欢呼。

  病愈的儿童,终于走出了家门。

  鼠疫渐息,若不是空气中的淡淡硫黄味,与街角还未收下的招魂幡不时提醒。

  哪怕是身处其中的人,也会在某个刹那遗忘,这里不久前还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惨象。

  黑色的战马,押运粮草穿过长街。

  羽箭自马前飞过,惊得战马嘶鸣一声。

  长街瞬间寂静。

  下一刻,马背上的人轻扯缰绳,垂眸向不远处地愣在原地的小孩看去。

  站在一旁的妇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摇了摇小孩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怎么在这里射箭?快!给巡官大人赔个不是!”

  “是…是……”小孩完全被吓傻在了这里。

  谢不逢的视线,缓缓从街边掠过。

  长街两边聚了五六个孩童,人人手中拿着羽箭,草垛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箭靶。

  他们似乎是在这里比试。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惊扰到贵人,此时几人皆一动不动,呆立于原地。

  就在这个时候,谢不逢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从战场上走下的他,身上自有一阵煞气。

  完蛋,死到临头了……

  就在绝望之际,谢不逢的声音忽然于耳边轻轻响起:“弓箭给我。”

  “啊?哦,好好!”小孩愣了愣,不由自主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把木弓便在谢不逢的手中轻旋了一下,随着一阵破空之音,银色的羽箭犹如一颗流星,从谢不逢的手中飞射而出。

  悬挂箭靶的草垛,瞬间被余力震得哄散开来。

  不过眨眼,羽箭便深深地没入了箭靶之中。

  由韧草编成的箭靶,竟也被它刺得裂成了四瓣。

  “给你。”谢不逢轻轻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羽箭交回了方才的小孩手中。

  长街上众人先愣了一下,接着立刻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巡官大人!巡官大人!”

  “大人英武!!!”

  ……所以,巡官大人没有生气吗?

  “大人!”那小孩愣了一下,忽像想起什么似的小跑上前,将手抬高说,“这,这个,给您……”

  他手里的,是一只小小的石珠——应当便是此次比赛的彩头了。

  石珠并不值钱,只做了最简单的打磨。

  伸出手后,他便有些后悔……巡官大人,会不会嫌弃这个彩头?

  没想下一刻,谢不逢竟然无比郑重地将东西接了过来,接着握在手中,打马而行。

  他的唇边,现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周围人瞬间激动了起来,欢呼声变得比刚才还要大。

  “巡官大人”这四个字,在刹那之间响彻整个涟和。

  每一个字里,都是对谢不逢的尊崇、感激与敬佩。

  不远处,正在空地上忙碌的文清辞听到这阵欢呼,不由自主地转身向长街上看去。

  烈日自背后照耀,这一刻的谢不逢,竟然与文清辞记忆中北地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心跳也在此时,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道快了起来。

  不等文清辞反应过来,黑色的战马便停在了他的身边。

  谢不逢单手翻身下马,缓缓舒展掌心,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石珠,放到了他的手中。

  在卫朝,将彩头赠与他人,有与他荣辱与共的意思。

  见状文清辞身边的太医瞬间瞪圆了眼睛。

  而这一瞬间,文清辞竟从这双浅浅的琥珀色眼瞳,看出了期待与一点隐藏极深的忐忑……

  谢不逢当年的话,忽地一下浮现在了文清辞的耳边。

  “假如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应该怎么做?”

  文清辞的耳边,嗡的一声响了起来。

  涟和鼠疫渐消,但要想从根源上解决还得改林育荒。

  谢不逢日日都在忙碌此事,奔波在涟和周围的城镇与山林之中。

  十足一副一心为民的样子。

  州县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尽职尽责的大官。

  看到谢不逢每天忙个不停,他们恨不得为他和文清辞立下生祠,以表自己的钦敬之意。

  ……谢不逢做这些事的最初缘由其实非常简单,他只是将这里,当做了山萸涧而已。

  “这把扇子真好看,”已经和文清辞混熟了的太医,走来看将桌上的折扇拿了起来,“扇面竟是丝质的!这是永汀府产的吧?”

  扇面上绣着一丛绿竹,正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浅浅光亮。

  文清辞如实回答:“我也不大知晓。”

  “……不知晓?”太医这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手中的折扇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小心问:“这把扇子,不会是……巡官大人赠你的吧?”

  文清辞:“……”

  还真是。

  谢不逢最近奔波往来附近州府,日日都要在那里搜罗东西送到自己手中。

  他似乎是在温水煮青蛙。

  正耐心等待着自己主动摘下帷帽的那一刻。

  见文清辞不回答,那太医便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这可怎么办啊!

  相处一段时间,太医逐渐从这个松修府的郎中身上,察觉到了他与已故的“那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在看来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他似乎真的对这个松修府来的郎中生出了几分好感。

  谢不逢与文清辞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卫朝。

  身为太医、处于太殊宫的他们,更是曾亲眼见到谢不逢与……那尸体待在一起。

  甚至跨过半个卫朝,将一口棺材娶回雍都。

  陛下对那位,显然是执念已深。

  他不相信谢不逢会因为一段时间的相处,便对“那位”移情别恋。

  所以说,皇帝陛下可能是将这个郎中,看成了那位的临时代替品……

  太医心中瞬间天人交战起来。

  出宫后皇帝陛下似乎比在雍都平易近人了一点,但是众人对他的恐惧,却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太医有些想要人提醒这个堪称天才的同僚,千万不要深陷其中。

  但一时间,竟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才好。

  沉默半晌,他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实不相瞒,巡官大人曾有一个亡,呃……亡妻。大人对他用情至深,哪怕那人已经故去很久,仍住在他的旧宅中,甚至……”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甚至好像还曾做法招魂。”

  “你和那位乍一眼看的确有些相似。”末了,他意味深长道。

  “咳咳咳……”坐在一边整理医案的宋君然突然咳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你们大人的家事,和我们何干?”

  接着转身看向文清辞,意味深长地说:“等忙完这些事,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对对!”听到这里,那名太医不由松了一口气,赶忙将自己手头的东西收拾好说,“也是,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忙吧!”

  他慌忙退了出去,关上了议事厅的大门。

  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文清辞和宋君然两个人。

  一身青衣的宋君然垂眸看了一眼手头的医案,缓缓出声提醒道:“最后一批病症较重的病患,也已逐渐痊愈,最晚后日我们便回谷吧。”

  “疯也疯够了,别忘了你还欠我千金未还。”

  说完,像是怕文清辞反悔似的,不等对方回答,宋君然便立刻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房间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文清辞缓缓提笔,半晌都没有落下。

  ……要走了吗?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直到刚刚那一刻,自己都不曾生出“离开”的念头。

  似乎是从未想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似的。

  人死不能复生。

  “文清辞”早像刚才那个太医所说,变成了“亡故之人”。

  更何况在来涟和的路上,甚至于当年离谷之前,自己都曾答应过师兄,处理完俗事便回谷不出。

  自己……似乎真的该走了。

  可是一想到这里,文清辞的心竟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半晌过去,纸张上都空白一片、未曾落下一字。

  宫变前的那场宴席,与席上谢不逢危险的话语,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扶明堂》的结局,也如一场不醒噩梦,始终提醒着他。

  文清辞曾以为谢不逢一定是怨恨自己的……

  至少在自己“生前”绝对如此。

  而他后来的怀念与爱,或许夹杂着几分“逝者为大”的意思。

  ——死人总是容易获得原谅。

  在他死后,生前的一点点好都会放大,人们甚至逐渐只能记得这些。

  人们永远放不下对活人的怨恨。

  死了才是白月光,红玫瑰。

  可是谢不逢的反应,却和自己原想象的完全不同……

  谢不逢似乎要比想象的,更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如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飞来,“嗖”一下刺入了文清辞心中的草垛。

  刺破了箭靶,并引得草垛震颤不止。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厚茧,化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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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涟和上空积满了阴云。

  厚重的阴云如压在了胸前的棉被,叫人呼吸不得。

  “要下暴雨了。”禹冠林望着头顶的天空悠悠说道。

  这几日操劳,让他看起来越发苍老。

  说完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可不是个赶路的好日子啊。”

  宋君然不知哪里出现,挡在了文清辞的身前。

  他朝禹冠林笑了一下说:“可不是吗,所以我说,你们的巡官大人还是暂时待在永汀府,过上几日等天气好了再和粮草一起回来吧。”

  “……也是。”禹冠林笑道。

  天已经隐约有了下雨的迹象,路上的行人也只剩下了五个。

  就在几个人打算回县衙署去的时候,不远处的街巷那一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谢不逢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到街道上的动静,不少已经进了屋的百姓,都探头出来好奇观察。

  宋君然正疑惑着,便见一架刷着朱漆的马车,出现在了拐角处。

  接着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架势极大。

  ……这不是谢不逢的人。

  涟和县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守在县衙署外的官兵犹豫了一下,立刻转身小跑回去通知县令。

  “老太医,这是谁?”宋君然压低声音,走去向禹冠林问。

  没想对方也愣了一下,接着一脸迷茫地摇头:“实不相瞒,老夫也不认得。”

  说话间,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空地上。

  一个身材偏胖两鬓斑白的男人,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从马车内走了出来,接着环视四周。

  他身着紫衣,头戴梁冠,虽然不认得到底是谁,但却一眼就可以从来人的衣着上判断出,他是当今朝中的品大员。

  县令愣了几秒,认出来人的身份之后,连忙跌跌撞撞上前行礼:“臣涟和县县令葛章通见过郡守大人——”

  接着,周围的官兵还有围观的百姓也跟着他一起行礼。

  身为“巡官”的谢不逢,虽然也是品大员,但他并不喜欢有人向自己行礼。

  因此这么大的阵仗,在涟和还是头一遭。

  “郡守?他跑这里来做什么?”宋君然不解地嘟囔道。

  他本来只是自己抱怨一声,可没有想到听到宋君然的话之后,在宫里混了一辈子,见过的各种场面的禹冠林竟然搭话了:“还能做什么?邀功来得呗。”

  在涟和县之前,凡遇到鼠疫,百姓几乎只有等死一个选择。

  此次涟和县的事处理妥当,堪称史无前例。

  不必猜都知道,被皇帝派往此处的巡官,一定会将大事小情上报至雍都。

  现在涟和已经没了危险,禾梁郡的郡守,终于赶过来亲见巡官。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与巡官搞好关系,让对方进京美言的时候,把自己也加进去。

  果不其然。

  就像禹冠林说得一样,禾梁郡守刚来这里便对县令问:“巡官大人在何处?”

  “额,这个……”县令想了一下,赶紧回答,“巡官大人他去了永汀府附近,处理粮草一事。”

  “嗯。”禾梁郡守的脸上,瞬间生出了几分懊悔,似乎是后悔自己怎么来得这么早。

  说话间,又一辆车停在了这里。

  一个穿着深绿色官服,身材白胖的年轻男子踩着小厮的脊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不屑地向四周张望道,“爹,你说我们要早早到。结果呢?人家巡官大人干脆不在这里待着,我们来这么早有什么用啊。不如昨天听我的,在永汀府待着,说不定还能更早遇见他呢。”

  “你少说两句。”禾梁郡守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了儿子一眼。

  接着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说:“算了,你先带我们二人四处走走看看吧。”

  “是,是!”县令连忙应下,弯腰带两人向县衙署中去。

  他们带来的侍从,随之守在了县衙署外,显然暂时是不打算将其他人放进去了。

  “晦气。”宋君然暗啐一声。

  ……禾梁郡守一个品官,定然能够将谢不逢认出。

  届时装不下去的谢不逢,会不会也直接在文清辞的面前撕开伪装?甚至使用什么强硬手段。

  宋君然不由想起那天自己不小心看到的疯狂画面……

  若是师弟落入谢不逢的手中,怕是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宋君然瞬间紧张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早早离开……

  文清辞和宋君然此行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最重要的行李就是药箱。

  此时两人正在空地上为病患诊脉,药箱正好就放在手边。

  若是想走的话,他们现在就可以走。

  想到这里,宋君然几乎是立刻便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走去拍了拍文清辞的肩膀,将对方带到拐角的僻静处后压低了声音说:“禹冠林说的没有错,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暴雨了。我们还是赶在下雨之前,早早离开这里,不要再耽搁了吧。”

  宋君然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格外坚定。

  他不是在和文清辞商量,而是单纯地告知师弟自己的决定。

  文清辞瞬间心乱如麻。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混沌中,不远处县衙署院门的“吱呀”一响,忽然将文清辞的注意力拽了过去。

  他下意识回头,逃避一般地朝哪个方向看去。

  涟和县衙署的面积,还不如太医署大。

  没用多长时间,县令就已经带着禾梁郡守两个人参观完毕,并从中走了出来。

  在文清辞回头的同时,县令也看到了他。

  “郡守大人,远处那位便是此次开出药方的大夫!不止如此,他还日日在空地这里守着重病的病患,为他们诊脉治疗,忙得脚不沾地!”县令的话语里,满是感激与敬佩。

  “哦,对了……不止如此,城外硫黄熏蒸之法,也是这位先生提出来的。可以说若是没有他,涟和绝对无法治理好这次的鼠疫。”

  说完,县令连忙朝着文清辞和宋君然招手说:“两位先生,烦请过来一趟。”

  禾梁郡守的视线,随着县令的话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不由皱眉,上下打量了这个古怪的大夫一眼。

  在这个时候,禾梁郡守等儿子已经率先开口了:“你说这药方是他一个人开的?硫黄熏蒸也是他提的?”

  “是,大人。”

  “他就这么有能耐?”身着绿衣的男子,话里带着几分怀疑,“怎么所有的功劳,全落在他的身上了。”

  涟和县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朝着这位贵人看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对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呃……”他张开了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个时候,一边的禾梁郡守笑着抚了抚胡须,思考片刻沉声说:“这药方,自然是他开出来的。功劳自然不能不报。”

  “但是我看这硫黄熏蒸之法,就不必是他了。”

  和在涟和当了一辈子县令,在这方面非常迟钝的葛章通不同。

  一边同样处于空地之中的禹冠林,则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了。

  他上前走去,拱手向禾梁郡守行了一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郡守大人,是想让贵公子承了此功?”

  禾梁郡守认得禹冠林。

  在他的印象中,禹冠林应当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太医才对。

  他今日说话……怎么带着明显的嘲讽?

  甚至不讲规矩地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禾梁郡守来涟和县,除了给自己邀功请赏外,更重要的是要找些功绩,安在他的儿子的头上。

  他儿子完全不懂医术,说那药方说是他所开,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可是用硫磺熏蒸这个方法就不一样了……

  和已经略微觉察出不对劲的父亲不同,禾梁郡守之子一脸理所应当的朝禹冠林说:“本公子配不上此功吗?”

  “哈哈哈配得上或配不上,可不是老夫来定的,”禹冠林那双浑浊的深褐色眼睛,将这位公子上下打量一番,末了说道,“等到巡官大人回来,郡守大人直接去找他说不就成了。只要巡官大人愿意点头,这件事不是轻轻松松吗?”

  其他年轻太医,早就将谢不逢对文清辞的好看在了眼里。

  更别说他们本来就站在文清辞这一边。

  看到眼前这一幕,众人全忍不住期待起了一会的好戏。

  禹冠林尚且有些表情管理,这些年轻太医,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看向禾梁郡守和他儿子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嘲讽。

  对方当即便发了火。

  身着绿衣的肥胖男子,快步走到了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身边,一脸嘲讽地看向两人:“怎么,江湖郎中不懂得如何行礼吗?”

  接着,又皱眉看向文清辞头顶的帷帽:“戴着这样的帷帽面见郡守,哪里符合礼制?还不快快脱帽!”

  显然他是将从那群太医处得来的话火气,全发到了文清辞的身上。

  涟和县上的云层越来越厚。

  空气闷沉又压抑,叫人呼吸困难。

  文清辞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像没有看到他在自己身边一样,转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药箱便要走。

  殊不知正是这样的无视,彻底将对方激怒。

  “我在同你说话!”身着绿色官服的男子说完便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想要将文清辞的围帽拉掉。

  而文清辞也随之侧身,试图将他的手挡在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像一点疾雨,刺穿了沉闷的空气。

  不等人反应过来,便重重地刺入了绿衣人的肩胛之中。

  “——啊!!!”

  禾梁郡守之子当下便捂着伤口,踉跄几步,大声尖叫着转身:“是谁射箭!去给我将他拿下——”

  鲜血汩汩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一半的身体。

  那羽箭残破,箭尖老钝,是街边孩童玩闹用的那种。

  它完全是靠力量,生生戳入地上人的骨头里的。

  刺眼的鲜红吓得禾梁郡守当下便踉跄了几步。

  要不是县令在一边扶着他,恐怕他已摔倒在地。

  守在县衙署外的官兵,随着郡守之子的命令提起武器,齐刷刷朝着长街另外一边看去。

  原本已进了屋的涟和县人,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出来看起了热闹。

  这一刻他们也随着官兵一道,看向了那个方向。

  ——长街的尽头,数百米外,一身黑衣长发束起的谢不逢,正握着一把木弓,冷冷地看向此处。

  他的眼眸里,满是杀意。

  琥珀色的眼瞳,从人群之中扫过。

  刚才已经拿起武器要将他拿下的士兵,竟整齐划一地愣在了原地。

  谢不逢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非但没有收手,甚至于还在这个时候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

  ……谢不逢刻意放缓了动作,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心玩弄猎物的猫科动物。

  “还愣着做什么!”远处,只关注自家儿子伤势的禾梁郡守只看到官兵一动不动,他厉声道,“给本官将他拿下!”

  涟和县众人的心,也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巡官大人与眼前这个人,到底谁的官比较大?

  ……但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

  就算巡官大人的官职大,恐怕也难在这里讨到好处。

  禾梁郡守回头命令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

  可是这一回,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竟又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啊!”

  这一箭再一次从侧边戳入了同一个伤口。

  凡在县衙署边的人,全都听到了“嘎吱”一声。

  这一支羽箭,彻底碾碎了那人的肩骨。

  “爹,爹……救我,救我……”

  禾梁郡守瞬间目眦欲裂。

  “去把他拿下!”

  “何人——”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向长街的另外一边看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黑色骏马上的年轻男人,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县衙署外的紫衣郡守瞬间面如土色。

  “这,这……怎么可能……”

  谢不逢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劲装,背后只跟着四个同样身着常服的侍卫。

  禾梁郡守带来的官兵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握紧手中的武器,慢慢向前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见刚才还一脸怒火、恨不得将来人扒皮抽筋的禾梁郡守竟然颤抖着身子,“咚”的一下双膝跪在的地上。

  县衙署外瞬间鸦雀无声。

  一身紫衣的禾梁郡守缓缓趴跪下地,用因恐惧而变调的声音颤着说:“吾,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毕,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等抬头的时候,他脸上已满是鲜血。

  寂静间,不远处的天边,突然生出一阵隆响。

  一声惊雷,唤醒了空地边的所有人。

  吾皇,万岁?

  ……禾梁郡守他将,巡官大人认成了皇帝?

  涟和县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同样处于空地之上的太医们,居然也随着对方一起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

  声声“万岁”如惊雷,炸醒了整个涟和。

  周围人如梦初醒般跪在了地上,随着太医们一起,向马上的年轻人行礼。

  文清辞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站在这里的他,连忙学着众人的样子朝谢不逢行礼。

  但就在下一秒,长街另一边的谢不逢突然打马向前。

  如一道黑雾,不过瞬间就弥散了过来。

  又一阵惊雷闪过天际。

  不远处的山中,暴雨倾盆而下。

  谢不逢在这一刻翻身下马,丢掉手上的弓箭走了过来。

  他缓缓俯身,无比温柔地将文清辞扶了起来。

  此时空地之上,千百人皆跪地不起。

  只有文清辞与谢不逢独站此处。

  谢不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文清辞的耳畔呢喃:“爱卿免礼。”

  淡淡的苦香,在这一刻冲破檀香的禁锢,涌入了谢不逢的鼻尖。

  两人的气息,于顷刻间纠缠不分。

  江湖郎中是不能被称作“爱卿”的。

  能配得上这个词的人只有……太医文清辞。

  不远处,宋君然在这一瞬间咬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