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八十四章 谢谢,陛下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8-21 14:22      字数:7132
  这话说出来,就连宋君然自己都觉得荒谬。

  隔着帷帽,他看不到文清辞的表情。

  但是宋君然大体能够猜到,师弟现在大概是……将自己当成了傻子吧。

  “咳咳,”宋君然强行轻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空地外的重症病患,我来盯着就好,你不必管这些事了。”

  文清辞:……

  算了,师兄开心就好。

  “那就辛苦师兄了。”文清辞将宋君然的话接了下来。

  “不辛苦,”后悔说错了话的宋君然立刻带着东西起身,装作有事离开,“我先去忙了,你有事了叫人来找我就好。”

  “好的。”

  等宋君然走后,文清辞终于缓缓垂眸,向手中的木雕看去。

  ……涟和并非木雕产区,他手中的工艺品并不精致,甚至还有细小的没有处理好的木刺。

  但是木雕的形状却非常传神,文清辞一便能认出,这块檀木上雕的就是自己的手。

  处理疠疾刻不容缓,文清辞虽然不是什么急性子,但他还是加快了速度。

  他与每个病人的相处时间,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真的有人能单凭这一炷香时间的相处,记住自己手的模样吗?

  ……

  小城四面环山,可供耕种的土地,只有几小块。

  不但人仰仗着这几块地生活,山野之中的动物,同样如此。

  春冬时节,附近山中没有食物,病鼠也下山聚集在了此处,并于地底打洞繁衍,甚至将领土扩展至城内。

  不过多时大量病鼠的粪便与尸体,便污染了地下暗河与井水。

  除此之外,涟和城内各家各户的米缸,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百姓当然知道米已不干净,但是不吃又只能饿死。

  万般无奈之下,疠疾便在这里大面积地传播开来。

  确定了疠疾的源头之后,谢不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其他州府调运粮草。

  同时暂弃城西水井,并在尚能使用的水井中大量投放草药消毒。

  如今,外地的粮草已经调运过来。

  涟和县的陈粮,也随之被集中焚销。

  日中时刻,涟和县衙署外。

  空地上除了病患以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口铸铁大锅。

  一口锅煮着汤饭,一口锅熬着菜。

  隔着几条街巷,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午饭的时间还没有到,空地前就已经排满了人。

  涟和正在逐渐恢复生机,原本只能静卧在病榻上等死的患者,终于有了康复的迹象,甚至有不少已经可以自己去排队打饭了。

  “大夫,已经中午了,您先回去吃,吃饭……然后再忙吧。”躺在床板上的老人,紧紧地握着文清辞的手说。

  他的目光因年迈而变得浑浊,口齿也不怎么清晰,但是身上却再不像之前一样死气沉沉。

  话音刚一落下,老人的儿子便跑了过来,跟着一起说:“是啊大夫!人是铁,饭是钢,您忙了这么久,先去休息吧。”

  说话间,他看向文清辞的目光满是崇敬。

  这位戴着帷帽的大夫,在空地上剖解尸体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涟和。

  一开始众人对他多是畏惧和躲避,甚至还有反感与厌恶。

  但是眼见着他开的药真的起了效果,众人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疠疾得到控制,文清辞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见老人状态好像还不错,他终于缓缓点头说:“好,那我下午再来。”

  就在起身那一刻,文清辞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对了,不知二位在县衙署前待了多久?”

  虽然不明白文清辞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老人还是回答:“得有八九日了吧……”

  “八九日?那二位是否曾看到,有人曾将一个木盒,送入县衙署内?”

  文清辞问的时候,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

  可没想到老人的儿子停顿几秒,忽然提高了音调说:“见过,我见过的!”

  “城南有个木匠,前几日送了个东西过来,说要找您,”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您不在这里,便由那位巡官大人接过,送到了里面。”

  ……竟然真的是病患送的吗?

  文清辞下意识追问道:“您可知道那名木匠的住处怎么走?”

  “自然!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说着,那人起身给文清辞指了起来,“走到尽头再向左手边拐,远远就能看到招牌了!不然我带您过去吧?”

  “不必了,”文清辞忙笑着摇头说,“我大概有些印象,自己过去便好。”

  “那好那好!您路上小心。”

  “好。”语毕,文清辞便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快步向位向着城南的木匠铺走去。

  檀木的摆件太过贵重。

  东西既然已雕好,那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但是文清辞还是想要回去找到那木匠,当面道谢,或者他店里花钱买些什么东西。

  这样心底里才不会过意不去。

  就像刚才那人说的一样,木匠铺非常好找。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文清辞便已经走到了店外。

  稍显残破的木门两边,还贴着白色的对联。

  大门的一角立着招魂幡,未来得及收下。

  ……这家应该有几人死在了疠疾之中。

  文清辞的心情在一瞬间沉重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抬手扣门,文清辞背后便传来一阵略显激动的声音:“大夫?您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文清辞回头看到,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正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捧着粗瓷碗站在自己的背后。

  他们应当是刚才吃过午饭回家来的。

  不等文清辞回答,那个身材枯瘦的木匠连忙将碗递给旁边的小女孩,接着转身将房间门打了开来:“快请进,您快请进。”

  “好,麻烦您了。”文清辞缓缓点头,跟在两人背后走了进去。

  这间木匠铺不大,四处摆满了家具木材,还有各类工具,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

  文清辞的目光缓缓从铺内扫过。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铺子里堆着的,大部分都是些像松木或桐木一类常见的木材。

  送到自己手中的紫檀木摆件,一个便可以抵着一屋的东西……

  “不麻烦!”木匠连饭都顾不上吃,他将里边的小女孩拉了过来说,“这是小女佳僖,前几日染了疠疾。要不是先生您……她恐怕,恐怕……”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接着又要给文清辞下跪。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别说这个名叫佳僖的小女孩,刚才从生死关头走过一遭。

  听到父亲的话,她也红了眼眶,要随身边的人一起下跪。

  “您快起来——”

  文清辞这两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右手,将他们扶了起来。

  这几天文清辞治过的病人实在太多,要是对方不说,他甚至记不起来,眼前这个小女孩也曾是自己治疗过的病患。

  那名木匠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转身给文清辞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您先坐!”

  接着有些局促地说:“您知道,我们这边的水不太干净,所以……所以也不好泡茶。”

  小姑娘也在这个时候搬了一个板凳,坐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他连忙摆手对木匠说:“不必这样麻烦,实不相瞒,我今日找您来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木匠不禁有些糊涂,“您来我这里,要买什么家具吗?”

  他的铺子里都是些大件的家具。

  文清辞想买的话他自然开心,可问题是……文清辞来这里买家具做什么?

  这位大夫虽说只是个江湖郎中,但总是一身白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他,在百姓的眼中与天上的神祇没有两样。

  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里买家具。

  文清辞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

  他想了想,连忙道:“我想请您做一个新的药箱。”

  文清辞的声音透过白纱传了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女儿生病的时候,木匠一直在身边守着,也因此看到了文清辞的药箱。

  入行这么些年,他不会认错,文清辞那个药箱的用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它木质致密、坚硬耐腐,用上几百年都没有问题。

  大夫放着好好的金丝楠木药箱不用,来找自己做什么……

  木匠顿了一下,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猜到文清辞今日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先生是为了那个檀木的摆件来的吧?”木匠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见状,文清辞也不再拐弯抹角。

  他缓缓点头说:“是……这个谢礼太过贵重,我实在不能随便收下。”

  哪怕隔着帷帽,仍能听出他的语气无比真诚。

  “实不相瞒,”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木雕,早就有人给过我钱了。”

  ……他原本答应对方,不将这件事说出。

  但是这个木匠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再凭这个木雕赚钱。

  宽大的衣袖下,文清辞下意识攥紧了手心:“您的意思是?”

  他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心情究竟有多么的忐忑。

  中年木匠顿了一下,转身对女儿说:“佳僖,去房间里面,将那两个木雕给爹爹拿来。”

  “好!”小女孩连忙点头,向院里跑了进去。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木匠顿了片刻,沉声说道:“……那日有个官府的大人过来,问我有没有好些的木料,能拿来做摆件的。”

  几乎是下一刻,文清辞便意识到,这个木匠口中的“官府大人”就是谢不逢。

  木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点点涟和口音。

  如一阵裹着黄沙的风,吹到了文清辞的心间。

  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沙砾,从他的心脏上缓缓划过。

  那感觉并不痛。

  只叫人觉得古怪。

  “……我说我这里有三块祖传的紫檀,那位大人二话没说,直接将这三块木材买了下来。”

  “接着,让我教他雕摆件。”

  “但这雕刻哪里是一日就能学会的?大人在我这里做了两个时辰,仍没能雕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最后只得将最后一块木材给我,让我照着他说的来雕。”

  木匠的话音刚一落下,那个名叫佳僖的小姑娘,便捧着个两木盒小跑了过来。

  “先生您看,就是这个!”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交到了文清辞的手中。

  ……装着紫檀木摆件的小盒格外沉重。

  一时间,文清辞竟不知如何将它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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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清辞右手捧着木盒,轻轻抬起了左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无力,还是因为紧张,他的手指竟在这一刻微微颤抖。

  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

  照得悬浮在空气里的细小木屑,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中午街巷内众人都在县衙署外排队领饭。

  街道空旷又安静,只有一点蝉鸣,环绕在耳边。

  停顿几秒,文清辞鼓起勇气,在小姑娘期待的注视下,慢慢地打开了木盒。

  ——两个粗糙简陋的木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木雕上有许多刀印,显然被雕刻者反复修改了许多遍。

  但无奈的是,木雕的确不是一日能够学会的。

  这两个摆件,只能隐约看出是手的形状,完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文清辞缓缓伸手,缓缓用指尖触了上去。

  透过摆件上的粗糙的木纹,文清辞甚至能够想象到,谢不逢当初雕刻它时的样子。

  中年木匠轻声说:“……我原以为那大人是给自己买的,但没有想到雕好之后,他竟然让我将这个木雕送到县衙署外。”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了起来。

  下一刻,便用手背轻轻蹭去了眼角的泪水。

  “甚至,甚至大人还叮嘱我,让我说这是自己送给您的,说这是涟和县人的心意,让您一定收下……”

  语毕,木匠已是泣不成声。

  见状在那一边的小姑娘也红了眼睛。

  她钻到父亲的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

  可惜当时文清辞一直待在县衙署内没有出来,谢不逢只得将东西“代送”进去。

  木匠虽然无比感激文清辞,但是在这灾年里,自己活下去都不容易。

  他实在没有办法将传家的紫檀木,直接当做礼物送出。

  直到那天谢不逢提醒,他才意识到不只是自己,甚至于整个涟和,都还未好好地向文清辞道过谢。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半是感激,半是羞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文清辞喃喃道。

  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听到文清辞的声音,坐在他旁边的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说:“那位大人,大人说,说您还从未被病患好好感谢过,所以——就,就想让我们,送您一个小礼物。”

  文清辞:“……”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粗糙的木雕。

  正小声啜泣着的女孩,话里除了涟和口音外,还带着一些鼻音。

  可是单凭她的话,文清辞竟然能够想象出谢不逢说这番话时的样子。

  ——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或许微微蹙眉,在手中轻轻旋了一下木料。

  停顿片刻后,他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出了这番话。

  接着无比郑重地将这个任务,交到了木匠一家手中。

  此时已经不用再猜。

  ……谢不逢绝对知道,自己就是文清辞。

  从未被病患好好感谢过?

  文清辞从不知道,谢不逢竟然能够想到这一点。

  上一世上学的时候,文清辞也想过有一天,会有病人送自己锦旗。

  可惜早早意外穿书的他,没有等到那一日。

  这一世,因为山萸涧的往事,自己多年中去过无数爆发水疫的城镇。

  但是在这个时代,解剖一事始终不得人理解。

  别说是配合他试验了,就算是最终得出了药方,也没有几个人敢用。

  文清辞救了不少人,但他的确就像谢不逢说的那样,从来都没有被人好好感谢过。

  相反只留下了一个“仙面罗刹”的传闻。

  少年时,文清辞也曾不甘心,甚至有些难过。

  但后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些,变得麻木而无所谓。

  直到现在,终于有人悄悄在背后,将礼物送给了他。

  ……涟和县的百姓,怎么能仅凭印象,就雕出自己的手来?

  只有谢不逢能做到。

  从小在恶意中长大的他,对这一切格外敏感。

  也格外清楚,文清辞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夫,您稍等我一会!”说完那番话,木匠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得到了当初用布包好的银子。

  谢不逢出手非常阔绰,这包银子买三个木雕绰绰有余。

  甚至能够支撑木匠家几年的开销。

  “这银子我实在不该收,”木匠的声音,从堂屋里传了出来,“麻烦您将这些银子,交还给那位大人——”

  可是等他走出堂屋时,刚刚还坐在那里的文清辞竟已经不见了。

  只留一张空椅,静静地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佳僖,刚才那位大夫人呢?”木匠着急向小姑娘问。

  “他,他刚刚走了,”佳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他走的时候,还留了一根发簪,说要买那两个木雕。”

  木匠顺着小姑娘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旁还没做好的小桌上,静静地放着一根玉簪。

  “哎!这怎么行!”木匠立刻拿起桌上的东西,小跑出了门。

  可此时长街上早已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咳咳,这个气味着实呛人,别说是老鼠了,就连人也能熏死吧。”涟和城外,一名年轻太医站在文清辞的身边说道,他的话语里满是敬佩。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有听说过硫黄熏蒸灭鼠的方法。

  得不出这个江湖郎中真的挺有本事。

  一阵热风吹来,带来了浓重的硫磺味,他也随之用厚重的白纱遮住了口鼻。

  “的确有些危险,还是离远一些好。”说完,文清辞便带太医远离了此处。

  他之前曾随口提到,可以利用硫磺熏蒸来灭鼠,没想到几天之后,谢不逢真的将东西调运了过来。

  ——天然硫黄获得起来虽然并不困难,但是涟和距离硫黄的产地,却有十万八千里。

  短时间内开采和沿途调运,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想到这里文清辞不由回头看了空地一眼:“没有想到硫黄这么快便能运来。”

  “这是自然,”听到文清辞的话,年轻太医的声音里也不由多了几分骄傲,“不看看我们……呃,我们巡官大人是谁。”

  真要命!

  太医不由背后发寒,自己差一点就说漏嘴了。

  为了缓解尴尬,太医一边与文清辞向城内走,一边说:“涟和县的事,也快结束了。届时两位先生,不如和我们一起回雍都去?”

  在专业领域,他是真心敬佩这个江湖郎中。

  并觉得让他这样的人物待在江湖,是一种浪费。

  文清辞脚步不由一顿:“我……”

  担心文清辞直接拒绝,那名太医不等他回答便说:“想必巡官大人一定会答应的。况且之前太医署里,就曾有过江湖游医来。”

  不用猜便知晓,他口中的“江湖游医”一定就是自己。

  文清辞随便点了点头。

  几天相处下来,年轻太医已经发觉,自己身边这个人虽然整天戴着帷帽,看上去打扮得有些古怪。

  但实际上他和自己是同龄人,并且在专业以外,非常好说话。

  熟络下来后,太医忍不住将雍都的事,分享了出来。

  将四周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听说过当今圣上,和从前一个姓文的太医令的事吗?”

  接着无比真诚地感慨道:“我们陛下对文太医,是真的很好。”

  “……”

  “自然听过,对了……”文清辞硬着头皮,回头看了一眼空地,突然提高语速说,“您先回县衙署吧,我方才想起自己在这里还有事没有做。”

  “啊?那好吧,你也别在这里待太久。”憋了一肚子故事没能分享出去的太医有些沮丧,但受不了空地上气味的他,简单和文清辞聊了两句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我们陛下对文太医,是真的很好。

  ——这句话,如空地上的浓烟,包裹着文清辞,始终不肯消散。

  催得他心脏,一下接一下的重重跳动。

  独自站在空地上的文清辞停顿片刻,终于再一次将放在衣袖中的木盒打了开来。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单论雕工,盒内两个尚是半成品的木雕,的确粗劣。

  但是木雕上的每一个刀痕,都写满了认真与耐心。

  文清辞的手指缓缓从木雕上划过,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在将它重新放入盒内的那一刻,文清辞轻轻说:“谢谢,陛下。”

  哪怕隔着厚重的白纱。

  仍能听出他这一刻话语里的无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