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 死城重逢
作者:弃脂焚椒      更新:2023-07-18 14:27      字数:8444
  马车内未掌灯火,逼仄而压抑。

  透过镂花木轩,只有一道黑影,依稀不明。

  疾风狂舞,吹动墨发,遮住了半边面颊。

  马匹在嘶鸣声中跃过门槛,进入府内。

  最后一刻,终有光落在了那人眼底。

  碎金一般的琥珀色眼眸,如伏在暗处的蛇瞳,冰冷又危险。

  它于不经意间出现,又在刹那之间隐匿山林,消失不见。

  匆匆一窥,如尖刀般划开了文清辞平静的外壳。

  马车虽已不见踪影。

  但是那双琥珀色眼瞳带来的压迫感,却迟迟未能散去。

  文清辞不由深呼吸,试图借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他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他,谢不逢已登基称帝。

  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在今日,到这座小城来?

  “谁啊?真是好大的排场……”宋君然略微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马车疾驰而过,路过人群也未曾减速。

  要不是宋君然动作迅速,他的衣袖恐怕也会被泥点溅湿。

  几驾马车,均已入府。

  就在官兵上前,打算阖起府门时,宋君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几人身前。

  刚刚官府门前一个人都没有,他还在想自己究竟要怎么给里面的人传话。

  现在倒好,这几名官兵自己从府内走了出来。

  “几位大人,麻烦稍等一下——”

  几名官兵对视一眼,齐刷刷向宋君然看来,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同,宋君然并没有穿方便劳作的短褐。

  反倒是穿着一身易脏,且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青衫。

  涟和县的人大都没有那么讲究。

  逐渐意识到这病,并不通过:“气”来传染后,众人便不再像一开始的那样用白纱覆面。

  但是宋君然却依旧非常讲究地用它遮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甚至于他还手提药箱,明显是一副郎中打扮。

  意识到这几个士兵正在观察自己,宋君然不但不恼,且还笑着拱手向他们行礼说道:“几位大人,我乃松修府人士,以医谋生。前几日与师弟路过永汀府的时候,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所以便想着过来瞧瞧……”

  他的语气非常真诚。

  听到此处,几个官兵看向宋君然的目光已经有了变化。

  听他的口音,的确是松修府人。

  松修府是卫朝著名药都,城内不但医馆众多,大夫的水平,也均远远高于别处。

  现在涟和县既缺郎中,又缺药材。

  ……最重要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众人还不晓得疠疾究竟是因何而起,又要怎么做才能救治病患。

  宋君然的出现,无疑能够了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见状,宋君然又说:“实不相瞒,在下与师弟,正巧有些应对此事的经验,手头也有一些药材。不过在诊疗之前,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人配合……几位大人方便的话,能否帮忙传个话进去?给你们此地主事的官员说上一声。”

  涟和不大,官府的士兵都是当地人。

  他们的家人亲朋有不少都遭了难。

  听到这里,官兵们当下不再犹豫。

  既然有来自于松修府的大夫主动伸出援手,他们一定会将话传到主事官员耳边。

  果不其然,宋君然的话音刚刚落下,带头那个官兵便也向他抱拳,并满怀敬意地说:“自然!麻烦先生稍等,我等定立刻将此话传到!”

  “不急不急。”宋君然笑着后退半步,连忙摆手,将门口的路给他们让了出来。

  下一刻,几人便奔了进去。

  涟和县衙署内。

  雍都有巡官要来的消息,已经于小半日前传到了这里。

  县令此时令正紧张地攥着手心,带全府人马屏息凝神等在院内。

  “巡官”前朝就有,他们原本只做巡视监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有了协管地方的职权。

  在今晨来人通知之前,那县令做梦也没有想到,雍都竟然会将这么大的官派到涟和县来。

  甚至于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

  ……按理来说,自己当初将此事上报的时候,疠疾还不严重。

  所以简报里的用词,也很普通。

  恐怕就连知府,看到之后都不会重视。

  县令既没想到这封简报会一级一级地传到太殊宫,传到皇帝的手中。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他竟然会派遣巡官前来,协助处理此事。

  如此看来当今圣上果然是个明君!

  想到这里,县令不由肃然起敬。

  马车入院刚刚停稳,谢不逢便走了下来。

  不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县令便连忙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接着诚惶诚恐地安排人卸药,还有带舟车劳顿的太医、侍从休息。

  “大人,下官已经备好了房间,请您这边走,稍事休息。”他弯腰指路。

  闻言,身边人脚步一顿。

  县令没有想到,被派到涟和处理疠疾的巡官大人,竟然不等休整,便要开始忙碌。

  “不必,”谢不逢停顿片刻说道,“直接说正事。”

  “好好!”县令慌忙转身,“您请这边走——”

  谢不逢直接走入了堂内。

  涟和县县令为此地父母官,与门口那些官兵一样,他的家人亲朋也均在此处。

  因此他更是不敢怠慢,直接站在堂下,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况,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说话间,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用正眼观察这自雍都来的大官。

  只等话音落下后,涟和县令这才忍不住,偷偷地瞄了谢不逢一眼。

  下一瞬他便就愣在了此地,一时间竟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

  堂内忽然安静起来。

  谢不逢于凝眉沉思中,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怎么?”

  这声音中,透着凛凛的寒意。

  “没,没有……”县令愣了一下,他被谢不逢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只得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慌忙说,“大人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此话他发自肺腑。

  刚才听声音,他便觉得这位巡官年纪不大,不料抬眼才发现,对方看上去竟然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衣着虽然简单,但气质却贵不可言。

  尤其是那眉宇之间,竟还带着几分杀意……

  举手投足,不怒自威。

  站在堂下的县令,身上并不厚重的夏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见对方不言,且蹙眉露出了一点不悦的样子,县令立刻回过神来,打算继续谈正事。

  同时他的余光瞄见……原本应当在守门的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堂前。

  他们一脸纠结,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显然是想要找自己说些什么。

  为了缓解刚才紧张的气氛,县令不由提高了声音,向着外面那几个人问道:“你们几个,可有事要说?”

  被点到名的几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来。

  谢不逢终于在这个时候,轻轻地端起了放在桌上茶盏。

  劣质茶叶的苦香,随之传至鼻尖。

  他将茶盏放在唇边,却始终未饮一口。

  谢不逢的心,并不平静。

  涟和县内外流民失所,尸横遍野。

  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虽然曾上过战场,可是沉默与哭泣中的死亡,却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完全不同。

  他已有一整日没有阖眼。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令谢不逢忍不住去想,文清辞儿时居住的山萸涧,是否也曾如此?

  他是否也曾像自己沿途看到的孩童一般,抱着亲人的尸首哭泣不止,又无能为力?

  这一程,谢不逢仿佛窥见了文清辞童年的一角。

  亲眼看到了他的痛苦与孤独。

  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执着。

  谢不逢原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后,会迫不及待去寻找文清辞的踪影,但是城内外看到的一幕幕场景,竟催使着谢不逢,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时间,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疠疾之事上。

  谢不逢忍不住反复回想县令刚说的话,还有方才亲眼看到的一幕幕场景。

  ……

  有亲人陷入疠疾的官兵,可不管现在堂上坐的人究竟是几品大员。

  得了县令的允许之后,几人上前先行一礼,接着便急匆匆地说了起来:“是有一事。刚才我等在县衙署外,遇到了两个自松修府来的郎中。其中一人称,他们有应对此事的经验,甚至还带了一些药材。但在治疗之前,想见我们这里主事的官员一面。”

  那人的声音极快,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里还带着浓浓的涟和口音。

  可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松修府。

  这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一瞬之间劈开了谢不逢心中的阴云。

  他猛地抬眸,朝那几名官兵看去。

  手指也随之重重一颤,将滚烫的茶汤洒了下来。

  他失态了。

  痛意顺着神经,传向四肢百骸。

  手上的皮肤也红了一大片。

  可是谢不逢却连头都未低一下。

  他的心脏在此刻疯狂跳动,其间一片烧烫。

  仿佛此时血管中流淌着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松修府,郎中。

  此时此刻,谢不逢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两个词在不断回荡。

  ……会是文清辞吗?

  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冒死来到这里?

  这两个词如只镐。

  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谢不逢心间的堤坝上,刺出了一个缺口来。

  不等阻止,潮水便自缺口奔涌而出。

  不过瞬息,就凭移山之力,将那从前还在顽抗的堤坝彻底掀倒。

  山洪海啸,在谢不逢的心底奔涌尖叫。

  “哦哦,好,我知道了……”

  县令正说话,坐在堂上的谢不逢,便于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长椅划过地面,发出“呲啦——”一阵巨响。

  下一刻谢不逢便迈开脚步,快步朝着府衙外而去。

  直接将这一屋子的人抛到了脑后。

  巡官大人是想亲自去见郎中?

  县令愣了一下,慌忙带着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也对,他是皇帝亲派至此的大臣,说话可比自己顶用的多了。

  涟和县四面环山,交通不便,百姓均事农桑,就连官府也没什么大钱。

  朱漆大门早已斑驳破朽,甚至有开裂之处,隐约透着风,看上去有一点酸。

  谢不逢的脚步,忽然停在了此处。

  他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朱红的木板上。

  却迟迟都不敢推门出去。

  谢不逢从未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胆小。

  他伸出右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抚向左腕上的羊毛手绳。

  接着又触向手心深可见底的伤痕。

  ——这是当初祈求神佛时,留下的痕迹。

  ……一定是他,一定要是他。

  谢不逢竟在此时,再一次祈求了起来。

  他的眼底随之泛起一圈赤红。

  微风穿过朱门的缝隙,吹向谢不逢的脸颊。

  带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苦香……

  谢不逢肌肉在此时紧绷,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方才推开了眼前这扇破朽、单薄的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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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兵们回府后,涟和县衙署外的病患,就再一次将文清辞和宋君然团团围住。

  不知不觉,两人被人群挤到了空地的角落。

  “大夫,大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给我号个脉吧——”

  几个面色蜡黄的男人,迫不及待将手伸到文清辞的眼前,急着让他为自己诊疗。

  文清辞被逼只得继续向后退。

  “别挤——”宋君然不由有些不悦,“你们不是能走、能挤的吗?要看也先看严重的那些!”说着就将文清辞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文清辞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段时间虽然养回来了一点,但仍不能以“健康”来形容。

  这一路舟车劳顿,文清辞站都站不太稳了。

  按理来说,他本该好好休息才是。

  现在不但没有休息,反倒是被人挤到了墙角。

  挤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男人,脸色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好,但个个生龙活虎,比文清辞的状态都要强。

  显然是刚刚患病,只有一些酸痛的症状。

  “……咳咳,是的,劳烦让一下,我们先从患病重者看起。”文清辞的声音透过帷帽传了出来,说完便迈步要走。

  他虽不像宋君然那样一看便不好惹,甚至于语气堪称温柔。

  但是话音落下后,周围竟然真的安静了几秒。

  “等等,大夫!”在擦肩而过之时,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回头朝空地上看了一眼。

  那里躺满了已经不能起身的病患。

  “他们已经在那里躺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只等没了鼻息就要被拉到城外,”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咬牙说道,“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得救。”

  “求求两位,还是先拉我们一把吧……”

  “能救一个是一个,您说对吗?”

  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满目悲切,浑身发颤。

  这个男人说的话,其实没什么错。

  而求生更是每一个人的本能。

  可文清辞却只说了一句“稍等片刻”就缓步绕开他们,向着不远处墙角下的木板床而去。

  ——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满目乞求地看着文清辞所在的位置。

  她似乎已经不能动了。

  若文清辞没有看错的话,她是这片空地上,躺着的年纪最小的病患。

  小姑娘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究竟是……已经亡故,还是说狠心将她抛弃。

  文清辞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慢慢走了过去,接着俯下身半跪在了薄薄的木板床前,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她额头上一片冰凉,显然早就已过了发热期,体温比普通人更低。

  文清辞走近之后才看到,小姑娘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应当是不久前才呕过血。

  她的皮肤上还有不少的瘀斑,甚至于出现了紫绀。

  此时她已几乎不能动弹,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是看到文清辞观察自己的手指,小姑娘还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费尽全部力气,慢慢将手收回了被褥之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有了“美”的意识。

  她知道自己的手很难看。

  “恐…恐怖……”小姑娘的嗓子里,零碎地挤出了几个字来。

  “没关系,”文清辞轻轻笑了一下,将她的手腕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一点也不恐怖。”

  “你若是将手藏起,我还怎么诊脉?”他轻声说道。

  ……眼前这个大夫,真的要为自己诊脉吗?

  听到文清辞的话,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文清辞便轻轻将手指落在了她的腕上。

  一点暖意,顺着手腕传遍全身。

  同时又将一颗吊命的丹丸,轻轻地塞入了她的口中。

  “别怕。”他说。

  隔着帷帽,小姑娘看不清文清辞的模样,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大夫就像传说里的神仙一样温柔。

  丹丸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刚才只能躺在这里艰难活动眼珠的小姑娘,终于勉强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爹,娘…爷爷,他,他们都不要我了……说,我,我要死了。”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涟和乡音。

  说完,便有泪水自眼角落下,滑过了满是脏污的面颊。

  文清辞诊脉的手指一顿。

  原来她的父母家人并没有亡故,而是真的将重病的她抛弃在了这里。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她脉搏极弱,将停未停。

  心跳频率也逐渐变低,呼吸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明显是到了弥留之际。

  要不是文清辞刚才给她的那颗丹药,她恐怕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死去。

  此时她的状态,说是“回光返照”更为妥当。

  文清辞缓缓抬手,好似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脏污一样,替小姑娘擦去了面颊的眼泪。

  “没事,”文清辞小声安慰道,“现在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文清辞转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入了小姑娘额间大穴之上。

  同时以右手握紧她手腕,学着如神医谷医书中所写那样,用内力替她舒缓疼痛。

  他几乎将能做的都做了。

  刚刚还一脸死气的小姑娘,眼眸随之变亮,似是生出了几丝希望:“……大夫,我,我好像…不疼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刚才将文清辞围在墙角的那几个男人,也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原来这个大夫,真的会去尽力抢救没有希望的病患。

  文清辞的平静,在无声中抚平了众人心间的躁动,甚至于恐惧。

  甚至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不疼了就好。”文清辞柔声说道。

  这是她听过的最温柔、最好听的声音。

  “嗯……”小姑娘朝文清辞甜甜一笑,她一边难忍疲惫,沉沉阖上了眼睛,一边似有些苦恼地嘟囔着,“我,我…有一点点困……”

  “困了的话,就先睡吧。放心,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文清辞的声音,如摇篮曲一般,轻轻传至她耳畔。

  “嗯……”

  得到答复之后,小姑娘终于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真的是睡着在了这里。

  此时,空地上一片寂静。

  众人的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她不再动弹,文清辞终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拿出崭新的丝帕,一点点仔细为小姑娘擦净了脸颊。

  最终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替她掖好被角。

  文清辞终于站了起来,众人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双膝跪在了地上。

  暴雨之后留下的满地泥泞,弄脏了月白的长衫,留下了一片略显刺眼的脏污。

  但是一向喜洁的文清辞,却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我刚才还以为,你……”宋君然原本想说,自己还以为文清辞过去,是想要她的尸体用来剖解。

  但是看到师弟这幅认真的模样,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宋君然最后犹豫了一下说:“你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救不回来的。”

  他用白纱覆着面,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既然知道救不回来,那么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工夫,去做一件注定没有意义的事情?

  隔着帷帽,宋君然看不到文清辞的眼神。

  他只看到师弟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淡淡地说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到最后也没有被人放弃,一直有人在为她努力而已。”

  周遭过分安静,文清辞的声音并不大,却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的话语里,透着点淡淡的落寞与哀伤。

  文清辞向来不觉得,自己能救回每一个病人。

  但是每一个人,他都会尽全力去救。

  四周不知何时已是鸦雀无声。

  就在沉默之际,文清辞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不大,但是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脏上。

  与此同时,玄黑的马车,还有车轩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文清辞的脑海之中。

  他如被毒蛇紧盯的猎物一般,本能地发寒。

  有人正向自己走来。

  文清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也随之沉沉跳动。

  ——本能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

  不等他反应过来,更不等他逃离,那脚步声便停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你便是松修府来的大夫?”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文清辞背后传了过来。

  他的语调无比平静,声音低沉而冷淡。

  早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与青涩。

  是谢不逢……

  本该高坐庙堂的他,居然真的来到了涟和。

  刹那间,文清辞如突然被掐住后颈的猫似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动弹、挣扎,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

  淡淡的龙涎香,自他的身后散了过来。

  来人身材高大,单单站在这里,就将文清辞的整个身体,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一时间,文清辞彻底被谢不逢的气息包裹,退无可退。

  宽大衣袍的遮挡下,文清辞的身体正在止不住地微颤着。

  本就在墙边的他,不由又向侧边走了半步。

  可是这非但没给他带来安全感,甚至叫文清辞觉得……此时自己似乎是被谢不逢困在了这院墙之中,怎么也逃不出去。

  “对……”文清辞听到,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此时他的半边身体,已彻底麻痹。

  文清辞站在这里,竟生出一种他已被完全看穿的错觉。

  那顶单薄的帷帽,是他仅剩的屏障。

  “好。”谢不逢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辞的心脏,随着他的声音一起震颤了起来。

  ……谢不逢究竟在背后看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他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不过谢不逢的声音既如此平静。

  那他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发现什么吧?

  文清辞小心猜测,但不知此时谢不逢的心中,早已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难休难止。

  方才那幕,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谢不逢看到微风吹得帷帽缓缓摇晃。

  看到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大夫,独立于一片泥污与破败之中。

  甚至于他的膝下,还有长跪不起的痕迹。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于谢不逢眼中,犹如庙里的神祇降世……

  谢不逢曾恨不得将文清辞拥入怀中,再一把扯下他的伪装,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让他因自己而颤抖、喘息。

  再让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生出雾气、染上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亲眼看到文清辞的这一刻。

  谢不逢却只想……轻轻替他拭去衣摆上的泥污。

  文清辞的身体,还好吗?

  天慈是否还有发作?他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日日轻咳不止?

  谢不逢小心翼翼,如野兽藏起利爪。

  不敢惊扰,不敢询问。

  甚至克制着、压抑着,不敢过分亲昵。

  “我是涟和县主事之人,”谢不逢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穿过帷帽,侵入了文清辞耳畔,“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说便是。”:,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