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朦胧中，听到孙悟空在敲门喊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还是在池塘里。莲梗像毛线球那样缠着我,虽然被轻轻束缚着，不太能动弹,但我的精神好很多。

  而且熬过昨晚的煎熬后,我觉得自己壳子更光滑结实了,好似机器做了个抛光处理，整个人也容光焕发。

  “哪吒太子,我没事了，现在觉得精力充沛！”用前掌拍拍莲梗，我高兴地说着。

  “嗯。”金花花懒洋洋地应了声,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耐心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是真没意识到要松绑，我提醒着，“所以，你可以松开我了哦。”

  “着急什么，听到那小野猴喊你了？”

  “毕竟今日要出海，不能耽误行程。”

  这朵莲花嘁了声，将盘起来的莲梗缓慢抽离。一旦解绑，我活动腿脚,伸伸脖子,浮出水面准备上岸。

  哪吒先我一步恢复人形，等我爬上去时,他将我一把拉起。

  “你俩为什么从池塘里跳出来！小气鬼，你是不是欺负小龟了！”

  突然，伴随着孙悟空地呵斥声,一道黑影飞扑过来。哪吒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往身后藏，另一只胳膊横扫指出。

  腰间作为配饰的混天绫灵动而起，将孙悟空捆得结结实实，然后吊在树上荡秋千。

  孙悟空骂骂咧咧的，总觉得等他学了技艺后，会和哪吒打得不可开交，那个时候或许是哪吒被磋磨。

  这么一想，似乎也还行，至少有人能压制一下这霸王花。

  从哪吒身后探出头，我夹在中间两边顺毛。

  哪吒哼了声，收回混天绫。孙悟空落地，我给他炸起来的毛发顺平，轻声哄着。

  “小石头，我们该准备一下出海了。”

  瞬间消气，孙悟空笑着拍拍我的胳膊，“对哦，小龟，俺去拿包袱！俺昨晚又添了些东西，你看看多余了吗。”

  我点头，要随着孙悟空走，哪吒不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唐小龟，你就管猴，不管我了吗。”

  我匆忙回头，露出惊恐的样子反问，“哪吒太子，你要我管你什么？我敢管吗？”

  “……”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竟是露出有些反省的样子。我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最近好像解锁了很多哪吒的意外一面。

  他以前不经常红脸，和我相处也没这么顾虑。现在这略显憋屈又瞻前顾后的样子，虽说抑制了他的性子，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管就不管，看什么看。”

  某人大步流星地从我身旁走过，再不多说。

  和孙悟空收拾了行囊，敖丙与哪吒送我们出海。

  神仙哪有什么离别愁绪，毕竟腾云驾雾的工夫，就又能见面。所以哪吒很是敷衍，就只叮嘱了安全问题。说如果遇到危险，就用金砖砸，一般妖怪我都能搞定。

  要是搞不定了，就对着金砖喊他的名字，法器显灵，他自然能听到。

  我这是在玩什么抽卡游戏么，手里拿了一张哪吒卡。

  敖丙在海滩上挥挥手，温和说道：“我也没什么能送的，就送你们在东海境内的好天气吧，无风无雨一路顺遂。”

  这可是很实际的礼物，送万里晴空，不愧是敖丙，很浪漫。

  我和孙悟空出发后，这猴子就不再着急了，许是因为在路上了，好过原地踏步。他见到岛屿就会停下，看到城镇就会逛逛。

  本来我就慢性子躺平，他又不着急了，我俩花了好几年时间，都还没出东胜神洲的范围。

  又是金秋时节，孙悟空看到一岛上瓜果飘香，划着小船登陆。有些小地方，是连地图都没有记载清楚的。

  全靠自己摸索。

  这陆地上有凡人城镇，并且信仰很深，崇尚烧香拜佛，这也造就了香烛店多的景象。

  不管是城里还是乡村，道观和寺庙遍地开花。我就看到过观音庙、土地庙、龙王庙，现在还在最大的镇上看到了月老庙。

  孙悟空跑去买果脯吃，我在月老庙门口看到不少人，热闹极了。

  虽说作为看到过月老本尊和大本营的龟，看到凡人建立的庙不该过于激动，但这里的氛围感实在是太浓厚了。

  就像去看演唱会，总会被情绪感染。

  想了想，还是有点想去凑热闹。我从荷包里掏出钱，跟着一个小姑娘踏入月老庙。

  烧香跪拜，我偷瞄着左右的人。突然，旁边的一位妇人接住了我的眼神。

  偷看被抓包，我礼貌地笑一笑，她却热情地过来搭话。

  “小姑娘，看着面生，第一回来月老庙？”

  “是的，姐姐常来么？”

  妇人点头，说是给自己的女儿求姻缘的，她还告诉我，来这里祈福很灵验。东街的张家，南边的赵家都觅得良配，如果诚心求对象，就要说出来。

  我听得瞳孔地震，案台上的月老塑像很华丽，而且亮堂堂的，一看就是经常供奉擦拭。

  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对雕像念出求对象的话，未免让人觉得羞耻。

  仿佛在印证妇人的话，一女子跪在我右边的蒲团上，诚心又大声地说道：“月老在上，小女心属东塘的教书先生，想得是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还求月老保佑，让小女得偿所愿。”

  我：“……”

  此时，又有一男子烧完香，跪在我后面的蒲团上，说着媒人介绍的二婚少妇他很喜欢，希望能打动佳人心。

  你们真的都念出来啊，这里这么多人啊！

  一个外乡人感受到了习俗的差异，并且吓得要跑路。谁知妇人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裙角，说道：“姑娘，既然来了，就说一说嘛。”

  就像一群月老庙的托一样，大家都对我这个外乡人殷切指点。

  气氛使然，我心头那种尴尬的感觉奇迹般的没了。

  重新跪回蒲团上，我望着月老的雕像，双手合十，一本正经说道：“月老在上，保佑唐小龟觅得良缘，最好是一个情投意合又性情温柔的郎君！”

  “呵。”

  少年冷酷地嘲笑在背后响起，我惊得皮子一紧，僵硬地回头去看。

  庙内的人也都惊讶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因为对方长相太过惊艳，以至于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

  “好俊的孩子。”

  “你们有没有闻到，好香啊。”

  “是莲花的香气吧，下次可以换这种气味的香囊戴戴。”

  “看那少年打扮像是将军，大家别乱说话。”

  “他这样的，不用求姻缘吧。”

  “他是不是在看最前面的姑娘，就是看着很面善温和的那个。”

  一时间议论纷纷，耳边不断传来说他好漂亮的话语，甚至一些大娘忍不住想给他说媒。

  哪吒幽幽地盯着我，对周边的反应充耳不闻，吃瓜群众也就顺着这目光看向我，又同时露出八卦的表情。

  为什么哪吒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镇上的月老庙啊！

  他要是说路过，我才不信！

  冷酷了几秒，哪吒冲我露出熟悉地笑容，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调调。

  他大步走来，站到我身旁，虽没有跪月老的雕像，却也是一副诚心祈祷的样子。

  “月老在上，我李哪吒，今日帮唐小龟求姻缘。希望她能擦亮眼睛，早日寻得良人，别迷迷糊糊像个傻瓜蛋。”

  说道最后，已经可以说是磨牙凿齿，从齿缝里筛出来的每个字都显得很有杀伤力，仿佛在口吐刀片。

  我沉默片刻，“哪吒太子，你适合去武神庙一类的，月老庙不适合。”

  “这里也有我的庙，你要去看吗。”

  “呃……”

  “算了吧，给我立的雕像很丑，你别看了。”

  “哦。”虽然有些想看丑哪吒，不过他要面子，我就打消了这心思，转而问道，“你怎么在这呀？”

  他又是满脸讥笑，“下来看看，顺便帮我的好友求姻缘，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

  “有的有的，看大家都来求，也就试试。”

  “哼，在月亮上的时候，不就看过月老本人么，不当面和他说？”

  “这里更有气氛，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帮我一起祈福哦。”

  哪吒愕然，眼神闪烁着，又转开视线，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俩结伴走出月老庙，正好路边有饮子铺。

  “哪吒太子，请你喝，正好还有蜜饯果盘呢。”

  “你只是自己馋嘴吧。”

  “是的，但也诚心请你吃。”

  “那猴呢。”

  “小龟！俺赚钱啦！”

  话音一落，就听到孙悟空兴奋的声音，人群里的他格外惹眼，一些胆小的人都被猴儿吓得躲开。

  孙悟空对着那些人做鬼脸，手里晃着小钱袋，听起来叮咚作响。

  “俺刚刚看到桥头对面，有人带着小猴子卖艺，俺也就露两手，那人就给了俺这么多钱！小龟，给你！”

  兴奋地说着，孙悟空拿过我的手，将钱袋子放上来。

  虽然不多，却是他现在的全部。我俩的盘缠，都是我在管的，孙悟空想买什么，得和我要零花钱。

  不过之前他是想直接抢，被我说了两句后，就打算以物换物，或者干点别的来抵押。

  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他甚少去做。

  “这是你赚来的，自己花，不够了，我还有很多。”我揉揉他的脑袋，将钱袋又还回去。

  “俺拿着又没用！”孙悟空又把钱袋推回来。

  “有用的，买喜欢的呀。”我再退过去。

  哪吒翻了个白眼，一把抢夺过钱袋子。孙悟空这才发现对方一样，吓得炸毛，瞪圆眼睛，獠牙也露出。

  “小气鬼！你怎么在这！”

  少年抛着手里的钱袋，转身去了饮子铺，笑着说，“赚钱了就请大家吃喝呗，会杂耍的小石头，好厉害哦。”

  孙悟空嘟嘴：“虽然你是在夸奖，但俺总觉得怪怪的。”

  是的，因为这朵花又阴阳怪气，不过大家还是坐在摊位上吃东西了。

  店家觉得我们这个组合实在奇怪。一个半人半猴，满脸毛乎乎，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个俊美少年却表情玩味；最后剩下一个笑容可掬又好脾气的我。

  孙悟空看我碗里的糖水梅子，他就想吃我的。毛手刚伸过来，就被哪吒啪一下打了手背。

  猴子连忙缩回手，一猴一花仿佛在用眼神交锋。我回头冲着店家喊，再上一碗，怎么感觉像是带着两问题少年。

  “不是拜师学艺吗，怎么还有空拜月老庙。”

  果然，哪吒一出口就是调侃，看起来在笑，实际上已经属于笑面虎的范畴。

  我就知道跑不掉，还想着怎么忽悠，一旁的孙悟空插话道：“这又不着急，路上风景多好，多有趣！俺看你就是见不得俺们玩耍，你要是羡慕，你也来嘛。”

  “哼。”

  “就你会哼，俺也会！”

  夹在中间的我，“要不，我们去酒楼吃顿好的，今日就在这歇息了。”

  孙悟空立即举起爪子赞同。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把这两只拽到了酒楼雅间干饭。一大桌我一个人干掉一半，哪吒还给我碗里堆菜，不知不觉越吃越多。

  少年漫不经心地问着，“接下来又要去哪？”

  “不知道，看小石头。”

  “俺不告诉你！”

  “……”

  他啧了一声，拿起盘子里的果仁丢猴子，孙悟空自然是张嘴接食，笑嘻嘻地踩在桌上做鬼脸。

  感觉猴子在逗哪吒，不过孙悟空没闹多久，他就待不住了，想要去街上溜达。他看了眼我，拽着我的袖子。

  “俺去耍耍，你俩聊，可以吧，反正小气鬼看着也不想我留在这。”

  哪吒：“烦人，你滚就滚，说我干什么！”

  孙悟空：“那你要不要俺滚嘛。”

  哪吒：“……滚。”

  “好咧！准嘛，小龟？”

  没在猴群面前当大王的时候，孙悟空很容易在我面前暴露孩子气的一面。这阵子在外面漂泊，他行动时，都会提前与我打招呼。

  时而顽劣纯真，时而可靠仗义，也不记仇，还很好哄。就因为猴子这样，哪吒就算偶尔不满意孙悟空，也没有真的对他有什么怨憎。

  我看了眼天色，温声道：“半个时辰后要回来哦，别跑远了，今晚我们要在城里留宿的。”

  “知道咧！”

  孙悟空推开窗子，从三楼蹦下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房内就剩下我和花。

  “你今日怎么没和敖丙太子在一起？”我又问，出海前的那阵子，他们可是形影不离的。

  哪吒托腮，抱怨道：“他要陪那竹妖，总不能一直坏他好事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引来哪吒的不满。

  “干嘛。”

  “没想到，哪吒太子也知道打扰他不太好啊，是不是发觉敖丙太子很照顾你，又包容你的脾气。”

  “他是打不过才这样，不然一天打我八十回。”

  “噗，不会的，敖丙太子那么温和。”

  “是，他温和，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最凶最坏的。”

  “这倒是。”

  “……你。”

  看他臭着脸，我又笑，“虽然路线不太确定，不过我后面要去灵山天池看望小鲜，也算是你的老家吧，一起去吗？”

  听我邀约，哪吒的眼睛亮起，本想一口答应。他又矜持地压下喜色，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再次问道。

  “真的？邀我一块？你不和小石头出双入对了？”

  听他这拿腔拿调的话，我思忖着，又改口。

  “小石头自己学法术，我也不用一直陪伴，会提早回有福岭。打算送了他，回去路上顺便去看望小鲜，哪吒太子你要是忙，不用抽时间，我去看望小鲜，会带你的份一起。”

  “谁说我不去了！你到时候去，就用金砖叫我。”哪吒立即应承下来，方才有点摆架子的模样荡然无存。

  金砖还有大哥大的功能，已经从攻击性武器变成了联络电话。

  “好的，到时候去的话，我就敲敲金砖叫你？”

  “嗯，如果我没感应到法器，你就多敲几次。”

  “哦。”

  “要是太忙，还没感应到，你就来云楼宫找我。”

  “其实，哪吒太子要是忙，可以不答应的。。”

  “让你找就找！”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