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冷风斜雨,屋檐的水流哗啦啦往下流，这房子都快变成水帘洞。

  我被哪吒盯得心头窘迫，假装没发觉这灼灼目光,我硬着头皮给众人添茶,拿出果脯点心招待。

  孙悟空有些不安地蹲在椅子上，瞧着门外,忧愁道：“哎,这天气真怪，明日出海怕是会受影响。”

  “别担心，猴兄。明日你们出海,我这东海范围,定当给你一个好天气。”敖丙优雅笑着,拿起茶杯浅浅啜饮一口,全然一种尽在掌握中的装逼感。

  听到他这么说,我一愣，目光怀疑地看向他。

  察觉到我的眼色,敖丙用那双温润柔情的眼睛看回来，淡淡解释着,“我虽能聚云降雨，但这场雨不是我叫来的。”

  我不信,直接质疑他,“真的吗？”

  “真的，不过是还在路上，跑得慢了点,我略为让它加快了一点步伐而已。”

  “……”

  还说不是你干的，就你会狡辩。

  得到敖丙的保证，孙悟空就放心了,说自己要去厢房看看小猴，让我们几个自便。

  哪吒听到这句话，扯起唇角，讥讽道，“你家不是水帘洞么。”

  “这是俺第二个家不行啊。”说着，孙悟空像是想证明那般，从兜里摸啊摸，摸出叮叮当当的一串钥匙，炫耀道：“你看，小龟给俺的钥匙，每一间门屋子都有，你有吗？”

  敖丙默默看向窗外，我也假装低头抠手指甲。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就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一瞬间门绷起来的气氛，缩头乌龟的本能。

  “唐小龟！”

  “到！”

  忍了又忍，哪吒还是炸起来，我膝跳反应那般从椅子上站起。

  敖丙拽起孙悟空，赶忙说道：“我和猴兄一块去看看小猴子，你俩聊啊。”

  不是，敖丙！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见死不救？我们的友谊呢？

  注意到我求救的眼神，敖丙只是对我做了个双手合十的虔诚手势，这什么意思，让我自求多福吗？

  堂屋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小辣椒，性格像，今天穿的颜色也像。

  “哪吒太子，小石头有我家钥匙很正常，你为何看起来要吃了我。”

  “我都没有你家钥匙！你就是偏心小野猴！是，他就是处处都好！我又凶又暴躁还时常发脾气！”

  清晰的自我定位，我在内心给他点赞，只不过表面上我还是驾轻就熟地说道。

  “你也不需要啊，你一脚就能踹门进来，何必呢。而且敖丙太子也没有我家钥匙。”

  哪吒呆住，小声说，“……好像也是。”

  眼看要忽悠过去，他剑眉一拧，伸手捏住我脸，“见鬼！我踹门进来，和用钥匙进来完全不一样！前一个是强盗，后一个是主人！”

  啧，没忽悠到，他居然领悟到了这其中区别。

  “疼疼疼，轻点。”感受到脸上施加的力道，我哎哟哟叫唤。

  “……”

  拧了一下，哪吒看着我求饶的模样，居然没有再动手，而是触电般那样缩回去。然后他不看我，也不碰我，面带赧然地侧过身，不与我对上视线。

  捏的是我的脸，但为什么红的是他的脸啊。

  我好奇地指着说：“哪吒太子，你脸怎么红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热的！你管我！”

  外面还是下雨刮风，他热什么。不过他这么讲，那我就不管嘛。我在他对面落座，自己安静吃东西。

  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还有雨打莲叶的声响，心情又变得平静下来。我主动伸出手指，点点少年的护腕。

  “哎，哪吒太子，你听雨声，不觉得很助眠吗。”

  “你除了吃喝睡，还有什么。”

  “会唱歌跳舞哄你。”

  “……”

  “放屁，是招猴逗狗气我。”他恶劣一笑。

  我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心想着要不要我也去厢房看猴。

  “唐小龟，你不是要给我戴耳环吗，上次你送我的东西藏哪儿了？”

  这回是他先说话，听起来冷静不少。我用手绢擦擦手，说道：“我放房里了，这就去拿。”

  “我跟你一起去。”少年起身。

  “去我房间门？”

  “不行吗？”

  “我今天没收拾耶，里面挺乱的。”

  “那又怎么了，你什么我没看过。”他很是无所谓地说着，等说完了，他的脸色僵住，立即又坐回椅子上，不自然地小声催促道：“你快去快回。”

  “你……”怎么脸更红了。

  没能问出脸红的原因，我想或许是天气比较闷热。

  把盒子拿来，里面又添置了几对耳环，都是我找以前的那位工匠打造的。

  哪吒的目光从精巧的耳饰上掠过，说道：“挺好的，就放你这了，以后来这里换。”

  “为什么？自己带回云楼宫多方便。”

  “那就你这里放一半，我带回一半，我要戴这个银环。”

  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是一对小孩拳头般大的银色圆圈耳环。

  首饰盒里新增了贝壳、黑珍珠、蓝宝石。出于私心，我有点想给哪吒推荐珍珠耳钉。这材料还是上次龟丞相送来的，说是品相很好的黑珠。

  好歹也是耳环股东，我决定争取一下，便笑着问。

  “哪吒太子，可不可以另一只耳朵戴黑珍珠耳钉。”

  “戴不一样的？”

  “嗯嗯，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没什么不愿意，你戴吧。”

  忽然变得很好说话，我美滋滋地把以前这对耳坠摘下。先是撩开他脸侧的碎发，哪吒的身体绷住，像是在紧张。

  给左耳换上珍珠耳钉，右耳再穿上银环。

  退后几步，我仔细打量他俊俏的模样，称赞道：“好看！”

  “咳，我也有东西送你。”

  “什么呀？又是倒入池塘的天材地宝吗？”

  “不是，是要你自己吃的，能强化你的壳子，补足气血。哦，还有一坛子藕粉，我先前烘干的。”

  某人先是把藕粉拿出来，我欣喜地接过，这可是独家藕粉，全天下只此一家。

  但哪吒说补气血的食物，我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要出声拒绝后面的礼物，就被他拽住袖子，阴恻恻地威胁道。

  “不准拒绝，这是用妖魔炼制的金丹，我看着你吃。你以前不吃血淋淋的，我找药王炼了它，不就可以了。”

  “……”居然还照顾了我的心情吗，不过我还是多嘴问道，“我可以问问用的什么原材吗？”

  “蛟龙心肝、牛妖筋脉、千年蛇鳞、白虎皮、熊掌、树妖妖丹、象妖象牙、鱼妖眼珠、龟精壳子……”

  他一口气念了十多种药材，好似在背书。而且很多都是他降魔伏妖刮皮抽筋弄来的。

  倒出瓶子里的一颗大金丹，像桃子那么大。如果口味不好，我要吃十几口才能干掉。

  “喏，苦是苦点，不是有蜜饯么。”

  着实是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我郑重地说道，“谢谢哪吒太子好意，我磕了。”

  都已经特意把材料炼成丹，再不磕就不礼貌了。我抓起丹药大口吃起，果然苦得无边无际。

  一脸痛苦麻木地磕丹，我仿佛在做什么艰难地修行，而哪吒单手托腮，眼带笑意地瞧着。

  “张嘴。”

  等我囫囵吃完，他将腌制过的蜜糖柚干送到我嘴边。我苦得无暇思考，一口叼住，不小心把他指头咬着。

  “喂！”

  哪吒吓得跳起，我嘴里的东西差点漏出来。

  “对不住啊，太苦了，我着急吃。”我咬得并不重，但他反应这么大，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该不会是以前被我咬腚，也留下阴影了？

  他眼眸亮晶晶地望着我，不知是恼还是急，几次想张口，还是没说出什么。

  哪吒摸着自己的指尖，压低声音嘟哝着，“好烦。”

  “嗯？”

  “没什么，吃你的。”

  “对了，今晚要不要和敖丙太子一起留宿吃晚饭呢？”

  “你邀我？”

  我扬起笑，“嗯，毕竟明天我和小石头就出海了，会一段时间门不在家里。”

  “无所谓，反正你去哪，我也能找着。”

  “所以不留宿吗？”

  “留。”

  “我去准备房间门。”

  以前的鸡舍牛棚那些都拆了，毕竟许久没养家畜，都改建成了屋舍，多出来的房间门很适合用来待客。

  我还琢磨着，以后做善事，除了捐钱修桥铺路，还能救一救过往的山妖精怪。

  整理着铺子，将床帐勾起，哪吒居然不是当甩手掌柜，而是过来帮忙。

  我有些稀奇地瞧着他，倒是等来他一句轻斥。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吃的。”

  “没，这间门房你住。隔壁就是敖丙太子的。”

  “那小野猴呢？”

  “他有自己的房间门，挂着牌子呢。。”

  “……他在你这有专门的房间门？”

  “嗯。”

  一拳头砸在枕头上，哪吒还碾了碾，面无表情地讲道，“晚饭我要点菜。”

  “哦，什么菜呢？”

  “猴脑。”

  “……”

  我当然没有答应。

  傍晚时雨停，我们在堂屋用了饭。孙悟空想和我说说明天出行的事，结果又被敖丙给拐带走了。

  不是我的错觉，敖丙一直在让我和哪吒独处。

  可现在我无暇思考，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有火烤着，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晚上洗了澡，我就在房里待着。

  燥热的情况让我一连喝了两壶水，也只是勉强缓解。过得半个钟头，又是浑身发烫，像是有一股滚烫的气流在体内乱窜。

  也不是说哪里疼痛，就是不太舒适，觉得体内很热。

  我想来想去，出了房门去找哪吒，我就是吃了他的大补丹后才出现这症状。

  我去敲门，没想到是敖丙开的门，一龙一花显然在交谈的样子。

  看见我满脸通红，敖丙立即抬手摸摸我的脑门，“怎么这么烫？”

  发觉是我，哪吒几步跑来，将我拉到面前，“唐小龟，你怎么了？”

  “我吃了你的丹药，好像上火了，体内感觉在烧，心神不宁的。”

  敖丙转头问：“你给小龟喂什么了？”

  “补气血的。”他说着，又报了一遍菜单。

  敖丙斥责，“你也太心急了，想给她好东西，也要循序渐进，这不是补过头了么。”

  像是怕我误会自己要谋害我，哪吒急着解释，“我以前也给老君的仙丹让唐小龟吃，已经打好基础了，不应该啊。”

  “老君的丹和药王的丹又不相同，而且材料和炼制手法也不一样。你那些补药炼出来的丹，我吃了都能天夜不睡。”

  难得哪吒被敖丙教育也没还嘴，我这边燥热地又去喝水，哪吒追了过来。

  “唐小龟，你今晚去池塘待着。那里面我丢了很多灵药仙草进去，配上我的莲子，一定没事。”

  “哦……哦。”

  我有些热迷糊了，转身走去前院的池塘。

  化为原形，我就钻入水中。顿时，一阵清凉从体表渗透，我长吁一口气，靠在莲梗旁喘息。

  水面晃动，我瞧见哪吒也入水了。

  只是少年的身姿在涟漪中改变，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将周围的花叶都挤开，错综复杂的莲梗游蛇般绕至我周围。

  莲叶送来几粒莲子，我听见他说，吃掉。

  大补丹都吃了，还怕莲子么，我张嘴全吞。不说药到病除，但的确不再火烧火燎的，五脏六腑舒坦很多。

  “你这样，明天如何出海，干脆让小野猴再等两天。”

  “不用，我现在好些了，明早应该能出去的。”

  “让他等两天又不会掉毛。”

  “小石头早就期待出海了，还是不要延期。我现在觉得好很多。”

  “……”

  莲花不高兴地摇了摇，莲梗将我盘绕一圈，但没有收紧，像是土星环似的。

  “你好在意那小野猴。”

  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之前，我听到哪吒的碎碎念，很是幽怨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