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何人不慕长生?
作者:光棱镜      更新:2023-04-10 15:09      字数:3631
  “亲自相问?”看着天穹之上突然出现的,第三人之话,正坐于军帐中的成吉思汗也不禁挑了挑眉。

  “不愧是千古一帝,这胃口可比我,和那莽夫,都要大啊。”望着那从秦始皇说话后,便再无弹幕跳出的评论区,成吉思汗嘴上虽是带有三分敬畏,但心中之于这所谓的千古一帝,却是不屑至极。

  他自幼便经历部落仇杀,在阿父死后,便跟阿母过着艰辛无比的游牧生活。

  一路走来,他所经历的辛酸苦楚,比之嬴政也不遑多让。

  可相比于对方至死追求神仙方术,妄图续命长生,再活万世不同的是,他成吉思汗从来不信奉这些,他只信奉自己手下所握权利,只信奉自己马蹄所踏之下,那亿万国土。

  不过纵然成吉思汗对于嬴政这般求神问道之法存有不屑,但之于其人所做功绩,他也不会忽视。

  是以在观望那苍穹天幕间,成吉思汗也想知道,这天幕仙神又会怎样选择。

  而就在成吉思汗,和无数时空的帝皇人民想着,天穹之上神人又该作何反应时。

  于元白处,却是看见这弹幕微微愣神。

  他倒不是因为嬴政的邀请而怔愣,他只是没想到嬴政能猜到他们所处的是同一片天地当中。

  但是嬴政若真以为,他是真身临于秦朝,怕也要有所失望。

  ‘因为’,元白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侧,那似有若无的环绕气流。

  “不知大人,可有吩咐于小人。”

  “若是无有,且让,且让,”骤然响于耳边的声音也将元白沉浸于系统当中的思绪猛然拔出。

  随后在侧首敛眉,看着仍跪附于地,且结结巴巴,不知要说些什么的张牧。

  便再是轻晃了一下脑袋,随后对着张牧问道:“张夫可有所求?”

  “小人,小人自无所求。”

  “只是,只是。”张牧仍是结巴着,不知在纠结着什么。

  元白见状,便也不再出声催促问询,而是定定地看着张牧,似是在给予张牧足够多的时间说出他的话,也似是在观察着张牧,更似是在以此给予张牧说出心中想法的勇气。

  也是当如此,在张牧再有结巴纠结数息后,元白才是真正听到了对方欲要言说之词。

  只是对方这一句话,却令他登时愣在了原地。

  “若大人无有琐事安排于小人,小人想就此退下,好去做未尽之工。”张牧咬着牙,朝着元白叩首说道。

  “仅是如此?”元白蹙着眉,不解地问。

  “非仅于此,”在以说出自身想法后,张牧的胆子也似是壮起来了一般。

  在又一次朝元白叩首后,他就再是说:“今日大人于小人对话,之于大人而言,不过是一件小得不可再小之事。”

  “甚至连茶余饭后谈资都算不上。”

  “也或许在大人眼中,让小人与大人对话,可让小人偷得浮生片刻清闲。”

  “但望大人知,”张牧睁着因尘土不断飞扬入眼,而泛起无尽血丝地眼睛,闷声看着元白说:“小人做一日工,可得一日,日钱。”

  “且小人若不做满,今日监工所安排任务,那工钱便会扣除,且还要于他人休憩间,多做一会劳工。”

  “如此这般算计下来,同大人这般谈话,得获的半刻清闲,之于大人是良药,是清风,之于小人则是断肠毒,酷暑风。”

  闻听着张牧这般解释,原是心中认为张牧已经被秦朝洗脑,变成只知工作,而不知何为休息,甚至还隐有耻笑其人的元白。

  一时间,也不由得哑住了声音。

  直到过得数息后,元白才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随后低声道:“既认吾为秦之官吏,秦之大人。”

  “怎又不知,那监工见于吾,且见吾与你相谈。”

  “他又怎敢冒,拂吾面子可能,降罚于你。”

  “唯因大人是大人,小人是小人。”张牧回道。

  “监工可能于一时间,摄于大人之威,不上前责罚于我。”

  “可事事皆有脉络因果,若大人自问话于小人后,便不再出现于小人面前。”

  “那日后监工或出了什么事,是否会在想,是小人曾在暗中跟大人说其坏话,所以才招致其得遇祸事?”

  “至若那时,无大人可为小人依靠,小人今后生活是否会有所改变,是否会变得更坏?”

  “此皆未可知,”张牧说到这,话语便是微微一顿,随后才再是重声低语说:“小人不愿犯此险。”

  “这般谨慎,”元白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摇头叹息了一句。

  “诚如张夫所说,往后会有今日可怖下场,那眼下我已与你相谈。”

  “祸种岂不是已埋进那监工心底?”

  “既是如此,张夫又还有何惧怕?又何须就此回转做苦工?”

  “不如讨好于我,兴许我便可赐你无量前途。”

  “小人一生,只求安稳,无量前途之于我不过是更大危险,”张牧摇着头拒绝了元白话中暗含的邀请。

  接着在元白俯瞰自身间,又再一次将头磕在细碎石砾上,“大人早早离去,小人可有万千谎言交于监工。”

  “可大人若久久不离小人身畔,那小人危机也愈发重。”

  “所以仅是因一条无定未来的,一条小小的隐线,张夫就要一再将吾推开?”

  “非小人推脱大人,小人仅是想于此世好好活下去。”

  “家中妻儿,不可无小人。”

  “秦朝纳税于六国当有不同,六国获十缴一,秦却获十二而纳一。”

  “如此税收下,张牧家中老小可有轻松日子过?”见已与张牧快无话可说,也无力改变对方心中信念。

  在已决定离去前,元白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这木讷的磕头汉子,接着朝对方再次问了一句,自己心中所想和直播间众人想要了解的真相。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后,元白也不认为对方会老实回答自己,毕竟对方的胆小、谨慎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乃至元白都做好了,对方再一次糊弄自己的想法。

  可就在元白心中这样想着时,于那跪附于地,不断朝元白叩首的张牧,却是身子一顿。

  而后在元白困惑间,哀悸道:“秦以十二奉一自是不错。”

  “可连年战乱,再加之天象阴晴不定,天灾不绝。”

  “今昔所得十二,与往昔相比,又怎可相比?”

  “今昔十二,尚不如往昔三四,但税收却无有下降。”

  “甚至除农作税纳外,还有煤税,柴税等诸般杂税。”

  “这般计较下来,怎可有轻松日子?这般计算下来,不过是苟活于世。”

  “大人问此语,不外乎天真懵懂,不知疾苦罢。”张牧再次将头狠狠磕在地上,似是以此表达自身情绪激动后,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真心话,而讥讽了身前大人,想以此讨身前大人谅解。

  也好似在畅快发出自身心中所念后,心绪不济,顺势倒伏于地。

  不过不论是什么原因,在听到张牧这番话后,元白都不禁征征愣在了原地。

  他自然不在意张牧最后一句的讥讽,他本就不是秦朝之人,也很难完全共情于张牧所遐想的大人身份当中。

  并且之于张牧的讥讽,元白更关心的,则是张牧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于服役中,可享耕桑蚕假,可获着季制衣之服,更包你吃穿用度。”

  “如此待遇下,你将所得月钱交托于家,也无半分喘息之机?”

  “若大人被连年征兵,今日修长城,明日筑阿房,后日立骊山陵。”

  “或许正筑长道时,又要披甲上阵,当那战场杂兵,做那下等炮灰,不知何事死于匈奴之手,也不知何时死于南越妖人之手。”

  “于这朝不保夕之下,大人还能否说出,可得清闲生活之语?”

  张牧低哑着嗓子将自身心中所有话说出,随后便一次又一次地朝元白磕着头。

  “今日说此大不违之话,于大人耳中。”

  “不过是今时今日,小人不知这般活着,此生是之为何。”

  “不外乎小人,想博大人心善,不忍苛责于小人。”

  张牧咬着牙,紧攥着的手,也深深嵌入了掌中皮肉当中。

  “此可谓之,心中日思夜想之念。”

  “于张夫而言,是肺腑之言。”

  “于我听来,亦是如此。”

  “张夫不必/赌/矣。”

  元白嘴上说着,人也忙朝张夫跪拜之处快步走去,随后于张夫不止休地叩拜间,将其搀扶而起。

  “张夫之心,我已明晓,张夫之话,我自当谨记。”

  “不过粗鄙之语,怎堪大人入耳。”

  “若尚能让大人听完小人之言,便也是不废儿时先生教习之恩,除此外,又怎敢多求什么。”

  张牧摇着头说着。

  元白见其这般,除心中无尽叹息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得缄默不言。

  而张牧此时,却好像失去了心中那份血勇一般,在元白沉默时,再一次哑声问道:“小人,可否离去?”

  “自可。”元白没有什么问题去留住对方,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对方。

  是故只能低敛眉宇,低声回了一句。

  只不过在张牧沉默着,再次走回自己的工位时。

  元白还是忍不住朝对方,再次问道一个问题,“始皇求长生,追慕仙神之道。”

  “若有长生于你眼前,你会做何选择?”

  “不外一死耳。”张牧低坐于石块之上,大声回应着元白的问题。

  那额间鲜血顺着他的脸庞,一部分划进他的胸膛,一部分滴落于身下石块上。

  “长生于帝皇为好事,于我这穷苦贱民,不外乎永世折磨。”

  “短命,短命。”

  “天下何人,不慕长生。”

  “是吾,是吾。”张牧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