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三合一
作者:月半弯      更新:2023-04-08 11:07      字数:12129
  又过了两天,姚林果然到了十里铺。只他并不是一个人,一起过来的,还有县委书记和市里的领导——

  上面的人对时珩不是一般的关注,听说时珩又做出了新东西,领导们可不是全都有兴趣的紧?

  就定了个时间,大家一起过来了。

  梁大成在村头接到人,先带着去了时国安家。

  刚一进院子时,大家还没觉出什么,等转到后院那里,瞧见那一排排玉米,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

  这家人咋种的庄稼,这也长得太好了吧?

  “这就是那个浇地的东西……”梁大成指了指那些连接的竹子,“领导你们看,这地面上瞧着干,其实是水都渗到根那儿了……”

  “也就是说浇的水,根本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市长一拍大腿,“这叫啥?这就叫有钢用到刀刃上!啧啧啧,这都是咋想的,真是太了不得了。”

  随即想到,他们市的地形,缺水的旱地不是一般的多。真是能把这个东西全都用在农田上,每年能给国家增加多少收入啊!

  简直越想越热血沸腾——

  怪不得上面领导让他们多关注时珩这个娃,现在瞧着,人家就是个有本事的。

  也不知道娃长了啥脑子,竟然能把这个都想到!

  “走走走,咱们再去田里看看!”一行人又匆匆去了田间。

  正好时国平等人正在忙碌着,市长过去和他们一一握手,轮到时宗义那儿时,市长激动之下,甚至还直接给老人鞠了个躬:

  “老人家,您养了个好孙子,给咱们国家养了个大才啊!”

  时宗义顿时激动的不能行——

  他就是个啥都不会的老农民,人家可是市长,放在过去,就是他们见面都得跪下磕头的大老爷。结果却因为时珩,眼下给他鞠了个躬!

  能活到这个份儿上,他这辈子真就死了都没遗憾了。

  领导们离开后,随即就在全市召开了向十里铺大队学习的号召,又组织各大队的村委领导过来学习这种全新的技术,同时还把这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逐层上报上去。

  随着这个消息传开,省报那边也直接派了记者过来采访。

  瞧见背着相机坐着吉普车过来的记者,整个十里铺都轰动了。他们可是听说了,人家可是省里下来的,会到他们这穷乡僻壤,就是因为他们村的珩娃,做出了那浇水的好东西。

  换句话说,他们珩娃,这下在全省都算出名了。一时个个昂首挺胸,那叫一个自豪。还纷纷围在记者们身边争先恐后的跟记者说话:

  “珩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珩娃的爸爸从小就瞧着和常人不一样,到珩娃这儿,嘿,就那个,青,青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记者笑着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你们文化人懂得多。”

  “还有珩娃的爷爷奶奶,人老两口可全是大善人,都说善有善报,我看说的就是这个理……”

  那记者边听边掏出本子,把大家说的话全都给记了下来。还举着相机,给热情的村人们照了照片,至于收时宗义一家人,更是照了不少全家福——

  本来是想给时珩照个单身照呢,结果时珩根本不配合。

  没办法,就只能全家人都给照了。

  等记者离开,不久后,就有一篇关于十里铺村钻研农业,做出突出成就的报道问世。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

  上次过来调查情况的那位徐将军,也经由层层上报,知道了这个事,百忙之中,特意让人把相关材料递上去。最后知道时珩这回发明的竟然是对农业大有助力的,又是震惊又是遗憾——

  时珩那个娃娃还真是个少见的全才。随手做了个小飞机,就能对他们做的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现在又不声不响的弄了个什么浇地的东西!

  要是这孩子愿意和人交流,他一定要把人弄到身边来好好培养。

  除了他之外,还有人也意外瞧见了h省发行的这张报纸。可不正是苗秀秀的姐姐苗洁?

  骤然瞧见相片上的苗秀秀时,苗洁先是愣了一下,等看完全文,见上面报道的是时珩的事,又有些心情复杂——

  虽然生的这个儿子也算有本事,可这本事竟然是在种地上,怎么看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转而又想,农民的后代吗,除了钻研这个,好像还真没有其他事能做了。

  当然外界怎么看,别说时宗义一家,就是十里铺人都一点儿不关心——

  省报那位记者还真是个敞亮的,除了配文的相片外,但凡是拍出来的照片也全都跟着报纸一块儿寄了回来。

  村里人很多还是第一次照相,一个个瞧着上面自己的影像,开心的就和过大年似的:

  “哎呦,你们瞧,这上面这个,跟我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你这是说的啥话!那就是你,咋会不一样?”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这么印在纸上了?鼻子了,眼了,还这么清楚?”

  说着就遗憾不已:

  “要是早知道恁好,我也换件衣服了……你们瞅瞅我这个衣裳,这儿都脏了……这里还有块补丁……”

  “可不是,我那天刚下地回来,脸上还有泥点子……”

  “要是提早让五月的爹帮我剪剪头刮刮胡子好了……最起码也把脸给洗干净了……”

  还有恰好跟时家人或者在地里安装的时国平等人一起入了镜头后,被刊登在报纸上的,更是激动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瞧见没,这是我!我也上报纸了呢!”

  “那是不是说,全省的人都能看见我了?”

  “那肯定啊!你现在算是名人了,还是全省都知道的那种!”

  “听说这报纸还往其他地方卖,说不定到时候,全国的人都能看见呢……”

  这么说着,越发羡慕最中间那幅照片里时宗义一家人:

  “全省知不知道咱不一定,肯定知道宗义叔一家啊!”

  “那是!这可是真威风!咱们姓时的,哪一辈都没有这么光荣过!”

  “可不是咋地,这就是光宗耀祖了!搁过去,这可是得开祠堂报给老祖宗的大事!”

  被众人簇拥着的时宗义更是笑得胡子都不停颤动着,笑着笑着又有些想哭了——

  他们珩娃这样,算不算是熬出来了?

  当天晚上,梁大成又来了一回时家——

  这段日子,梁大成可也成了整个公社的名人。其他村的支书为了争一个排在前面的到十里铺学习的名额,好险没打起来。更是争先恐后的纷纷和梁大成示好。

  不拘那回去公社,梁大成出来时手里被塞了烟不算,两个耳朵上也必然都各别着一根——

  见到梁大成,大家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赶紧敬烟。这也就是梁大成就有两只手俩耳朵,不然怕是每只耳朵上都得夹一支。

  被这么多人捧着,梁大成真是走路都带风。

  会特意过来时宗义家,除了上面又给时珩做了个大奖状之外,还有市里奖励的一百,县上的八十,就是公社,也拿出五十块钱,合在一起,总共是一百三十块钱。

  “这钱可得给咱们珩宝存好,将来这就是老婆本。”梁大成把一叠大团结交到时国安手里,笑声简直能把房屋给震塌。

  一句话说的时宗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之前还想着珩宝能自己个养活自己个就成,现在听大成的话,他们珩宝再大些,就是娶媳妇儿也有希望了?

  哎呦,哎呦,更觉得像是做梦了。

  “宗义叔您这是啥话,”梁大成一脸傲娇,“就凭咱珩宝的能耐,一般的姑娘,咱还不娶呢。”

  “不娶,不娶……”时宗义下意识的连连附和,点了几下又忙改口,“你这样说也不对,啥一般不一般啊,只要是咱珩宝喜欢的,啥样的女娃娃都成……”

  越想越乐呵:

  “那不是说这辈子,我和你婶子还能应上曾爷爷,曾奶奶呢?”

  “真等珩宝娶媳妇儿生了娃,那咱家不就是四世同堂了?”

  “那还用说吗!”梁大成一拍大腿,“你们一老都是有福气的,说不定五世同堂也是有的……”

  “那我可不敢想,真活到那会儿,那不成老妖精了!我只要看着咱们珩宝好好的,就知足了,知足了……”

  这么说着,抬头往时珩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时珩依旧低着头坐在时樱旁边,虽然依旧是对外界丝毫不关心的样子,却自有一份让人安心的宁静——

  罢了,人不能太贪心,孙子能这样,已经是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好事了。

  即便珩宝以后始终这样,一辈子不结婚,他也是开心的。

  “爷爷您别担心,”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他脚边的时婕忽然开口,歪着头小声道,“哥哥爱结婚就结,不爱结婚就不结,还有我们呢。”

  听着她这小大人似的话,梁大成一下喷笑出来:

  “哎呦,小丫头,人小成精了呢。男娃和女娃咋一样?以后你们这些女娃可都是要嫁出去的……”

  “我才不嫁,我和哥哥一样,我也娶……”时婕摇头,神情还不是一般的认真,“到时候娃娃也姓时,也叫爷爷奶奶曾爷爷曾奶奶……”

  “小婕……”尹招娣脸上顿时就有些臊得慌,想着这么大点儿孩子,咋就说起这个了?一个小女娃,张口“嫁”闭口“娶”的,就连生娃娃这样的话也敢说。

  刚想要骂,忽然想起,两个女儿这段时间都不和她亲近……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瞧着就有些期期艾艾的。

  老太太却是感动的什么似的。说起来几个孙女里,除了时樱外,长得最好的就是时婕了。

  就只是这丫头既不是排在最前面,也不是生在最后面,恰恰卡在中间。平日里大人更看重的不是老大就是老小,对她难免就忽略些。

  以至于很多时候,小丫头就和个小影子似的,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会儿才发现,娃不但细心,还孝顺。竟然这么大点儿,就想着要帮着扛起家里的重任了。

  探手抱起时婕:

  “我们小婕,真是个孝顺孩子。不过爷爷奶奶的事,就交给你们爸爸和伯伯叔叔操心就成,我们小婕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被陡然抱起来的时婕脸一下红了,趴在老太太怀里,不好意思说话了。

  吃过晚饭后,苗秀秀照例帮孩子们辅导。等苗秀秀给时婷和时婕的家庭作业处理完,早就等着的时樱抱着几本书“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妈,你给我和哥哥讲这个呗……”

  小学的东西妈妈自然不在话下,初中高中的却因为丢的时间太久的缘故,明显有些生疏了。

  时婷正好写完一个题,闻言看过来,瞧见时樱手里的初中各科课本,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

  弟弟和妹妹真是太厉害了,已经可以学初中课本了呢。

  看来,她要更加努力,才不至于被弟弟妹妹甩的太远。

  “哎呦,樱樱是不是还想跳级呢?”苗秀秀也是大为震惊。

  “不不不……”时樱忙摇头。

  重来一世,她更想没什么压力悠闲的享受生活。之前会跳级,不过是因为哥哥。

  如今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她可不想还和上辈子似的,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不想跳级,就是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有意思……妈妈给我们都讲讲好不好?”

  “好,妈妈给你们讲。”苗秀秀笑着抱起时樱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时国安回来时,苗秀秀刚好把数学第一章第一小节给时珩讲完。

  瞧见儿子竟然在学初中数学了,时国安也吓了一跳,等几个娃都去床上休息了,委婉的对苗秀秀道:

  “娃还小,别逼他们逼得那么紧,小孩子吗,还是让他们多玩玩……”

  “你当我想啊。”苗秀秀白了时国安一眼,“是娃们想学啊。”

  她也很苦恼好不好!

  转而又有些骄傲——

  她就没见过像自家俩娃娃这么爱学习的。

  “初中的东西,他们能学得会?”

  “樱樱我看不出来。不过珩宝,我觉得我已经教不住他了。”苗秀秀心有戚戚然,这么说着时,还直接推开想要和她亲热的丈夫,“不成,你先去歇着吧,我得把明天要给珩珩讲的东西准备出来。”

  儿子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恐怖了,说一句举一反三都是轻的。

  “我担心他让我讲下面的,就给他出了一道我上初一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道难题,想着他做不出来,我今天就可以蒙混过去了……”

  结果她这边去厨屋倒了杯水,再拐回来,时珩已经把答案做出来了。

  这天晚上,瞧着都快半夜了,还在对着煤油灯挑灯夜读的苗秀秀,独守空房的时国安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从这天起,时国安更是悲催的发现,因为一双儿女太爱学习,他独守空闺竟然成了家常便饭。好不容易迎来的□□生活,也因为妻子忙于备课,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天气变冷时,时家院子里的玉米也全都收了下来——

  刨去吃的青玉米棒子,最后统共收获了七十多斤玉米。

  留了一十斤种子后,剩下的就拿去石臼里舂了——

  冬日里玉米碴子配晒干的红薯片放在一起煮,当真是难得的美味。

  更别说他们家的玉米可是拿星际培养液培养出来的顶级甜玉米。

  煮成汤后,味道真是贼啦好喝。

  时国安是个厚道人,想着他们家能种出这么好的玉米,可是多亏了那位送他们种子的名叫赵洺岐的老师——

  前段时间偶然又去了那家理发店,听店里的老师傅说起,才知道赵洺岐原本是农业大学的教授,就在距离县城不远的那个农场改造。

  听师傅的意思,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眼下玉米收获了,时国安就想着也给人送点儿。

  十月一这天,时国安请了半天假,带着时樱去了县城——

  老太太自打起了要去给前夫烧纸的念头后,就把这件事跟时宗义说了。

  说起来,从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老太太别说让时国安去烧纸,根本提都没有提过前夫。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她无情,实在是和时宗义有关——

  别看外人眼里,对她这样怀着孕改嫁的女人很看不起,时宗义却始终把她看得极重。

  还总是患得患失,觉得配不上媳妇儿。

  从选择活下来,并嫁给时宗义那一刻,老太太就决定,要彻底忘掉前夫这个人。

  这些年,她也做到了,无论生活多难,都会和时宗义一起扛着。硬是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这个地里家里活都干的利索的小老太太。

  不是知道老太太的过去,没人能想象,她之前真有过家里阔气的日子。

  夫妻两个多年患难之下,时宗义也终于从之前的整日的患得患失,到现在的踏踏实实。

  也因此老太太和他商量这个事时,时宗义一口答应了下来——

  时国安刚生下来那会儿,他总是做噩梦,梦中都是那位阔气的大少爷忽然回来,然后直接带走了他的妻和子。

  这样的梦做得多了,时宗义就对老太太和时国安越发疼爱——

  他笨嘴拙舌,就是个穷苦的农民,可他有一颗对老妻和儿子的真心。

  只要他对他们够好,那个男人就是真的又从地下爬出来,想要上门讨要,媳妇儿和儿子应该也会犹豫一下的吧?

  甚至等后来几个亲生的孩子降生,时宗义最心疼最依仗的长子,依旧是长子时国安。

  这么多年了,他如何感觉不到,老妻对他的维护和心疼?更是有了自信,那就是就是那个男人真的来了,老妻也好,儿子也罢,也肯定不会再把他给撇下了。

  这样的心态之下,时宗义甚至有些歉疚——

  这些年也没让国安去给他亲爹烧过纸,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会带着时樱过去,则是因为时樱想去周正那里打听一下闻阑和闻爷爷的消息。

  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过得怎么样?要是还在他们市的话,时樱也想请周正帮着给爷孙俩送点儿吃的用的——

  苗秀秀给闻阑和闻爷爷每人纳了一双千层底。

  时樱人小,没什么力气,可那千层底的布全是她选的,还有打袼褙时,她也是从头到尾参与了全过程的。

  就是鞋的码数也是她提供的——

  别看闻阑还是个少年人,个子却是很高,脚也是极大。据时樱目测,应该已经穿到44码的了。

  这么一番操作,四舍五入之下,时樱觉得,这双鞋子也有她一半功劳了。

  如果说鞋子她参与的水分较多,那鞋垫就是她自己的杰作了,上面时樱还别出心裁的分别绣了一个“平”,一个“安”字。

  没做过针线活,两个字绣的那叫一个奇丑无比,时樱自己倒是满足。

  从时国安口中知道她真的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后,时樱连夜写了一封信,本来想着简单的问个平安就好呢,却是越写越多,足足写了十好几页都没停笔的意思。

  还是时国安过来催促,才不得不草草写了个结尾后放下笔。

  第一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安就载着时樱匆匆出发了——

  时国安的生父本姓林。

  林家之前,主要是在省城生活。老太太本来也是住在那里。只是和前夫意外死在南洋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族人的野心——

  前夫那个因为赌博硬是输光了偌大一份家业的堂兄,带着儿子上门了。

  硬是把孤苦无依的老太太给赶了出来,强行霸占了所有的家业。

  老太太走投无路之下,才回到了这里林家的老宅。她一个深闺女子,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谋生的能力,绝望之下,才会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儿跳水自杀。

  结果却意外的被时宗义救了活下来不说,还有了现在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从嫁给时宗义,老太太就准备彻底埋葬从前。林家自然就属于她从前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太太不但再没有回过林家老宅,也一个字都没跟林国安提过生父那边的事。

  可即便如此,老宅那里的消息,她也是约略知道一些的,比方说因为前夫一家人的仁义,在乡党那里名声不是一般的好,林家的祖坟还是在的。

  而她当年给前夫建的衣冠冢可不就在祖坟那里?

  老太太给时国安大致描述了衣冠冢的位置:

  “……没找到也没啥,你就权当去看看……”

  第一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平就载着时樱往县城去了。

  找到林家祖坟,倒也没有费多少周折——

  老太太记忆中如同门神般的那两棵翠柏还在,更甚者,还长得更为葳蕤茂盛。

  只是相较于森森松柏,那些零散分布已经几乎要和地面齐平的低矮坟头,以及东倒西歪被铲倒的石碑,无疑就显得越发凄凉——

  也就是这片陵园就在一面没法长庄稼的乱石堆里,不然怕是连这些小坟包,也早就没有了。

  时国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多立有石碑的墓地都毁坏的差不多了,生父的衣冠冢,想要找到,怕是更难。

  在松柏前站了片刻,随即踩着枯草,往老太太描述的左边而去。只眼瞧着都要走出这片陵园了,也没发现老太太当年立衣冠冢时,为了便于辨认而特意选的当做记号的那棵老柳树。

  一时也有些默然——

  怕是不但那棵老柳树,就是那座衣冠冢,也早不知所终了。

  又折回头,再找了一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时国安没办法,正想着随便画个圈,把纸烧了吧——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里长眠的,都是林家先祖,不拘纸钱被谁收了,都是林氏先人不是?

  正专心清理杂草,就听见路边望风的时樱低低的叫声:

  “爸爸,爸爸,有人来了。”

  时国安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赶紧抓了几把土,把那沓黄纸给草草盖上,随即抱起时樱,匆匆躲到了已经塌了一大半的林家祠堂那里——

  烧纸可是属于破四旧的范围,会过来的这么早,也是因为这个。还是到了林家陵园后,才放下些心——

  瞧着这里应该很久没人过来了。再加上听母亲的意思,他生父这一脉,应该也没有什么后人了,至于说其他林氏族人,也早就在省城安居,也就不用担心过来祭拜时会被人撞见。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过来。他这会儿只庆幸,幸亏来得够早,再者刚才进陵园前还特意把自行车藏到了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这边刚躲好,翠柏那边就出现了两个身影。这会儿天还有些暗,能依稀瞧出是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蹒跚的老人。

  老人手里还提着个篮子,时樱猜测应该是祭拜的东西。

  时国安无疑也是这么想的,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一丝紧张来——

  对方会跑来这里祭拜,无疑应该是和林家有关的。

  时樱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也一下睁大眼睛。

  那两个人同样在翠柏处站了片刻,甚至那位老人还久久的摩挲着翠柏的叶子,瞧着明显很是伤感。

  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再次往前去,最后竟然在时国安埋黄纸的地方站住脚。

  明显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巧的事,时国安顿时有些紧张——

  那边儿的杂草,他刚刚已经清理了些,再加上太过匆忙的缘故,那黄纸埋的并不严密,怕是对方稍微一留心就会发现。

  而事实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那年轻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奶奶,好像有人来过……”

  却是他站的地方,正有一片被薅下来后随手丢成一堆的杂草。

  对方明显有着和时国安一样的顾虑,一把扶起老人就要离开:

  “咱们先走吧,换个时间再过来。”

  动作太急,篮子里的酒水撒出来一些,溅湿了老人的衣襟。

  “慌什么慌?”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却是推开年轻人的手,俯身开始整理篮子。

  要起身时,忽然顿了一下,再次蹲下。

  时国平心里一紧——

  那地方,可不正是他埋黄纸的所在?

  下一刻,老人果然惊“咦”一声:

  “林樾,你快看……”

  “竟然是黄纸?”那年轻人也懵了。

  “是,是黄纸。”老人语气无疑就有些激动,“你看这个位置,就在牧城坟墓旁边……”

  牧城?时樱再次心里一动——

  记得不错的话,奶奶说,亲爷爷的名字,就叫林牧城。

  听老人这么一说,那年轻人无疑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蹲下来帮着把土扒开,里面一叠黄纸就完□□露出来:

  “还真是……不过奶奶,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吗?”

  “是啊……”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没有人了,怎么会突然有人过来,祭奠牧城呢?”

  “对了,你上回过来时,有没有碰见过祭奠的人?”

  “没有啊……”年轻人神情茫然,“我那会儿也都是差不多这个点过来,也没撞见过什么人啊!”

  说着又起身四处张望:

  “……看黄土新鲜的痕迹,应该也没过来多久呢……不然,我四处瞧瞧,看看能找到人……奶奶……”

  却是老人身形忽然一软。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忙扶住。

  老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别找了,人家既然不愿意现身,说不定,是有苦衷的……”

  “把祭品摆上吧。”

  凌晨的墓园,就是风都带着凄厉的哨音。真是四处走动着找人,年轻人明显还是有些胆怯的。

  听老人这么说,忙应下来。很快摆上香烛祭品,又把黄纸给燃着。

  “牧城啊,这几年事情太多,一直没来看你,你可不要怨我……这些日子,我老是做梦,梦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你却总是背对着我……白天醒了,我寻思着啊,你这是来带我走呢……这回过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地下见面了……”

  “奶奶,您别这么说……”听老人这么说,叫林樾的年轻男子无疑就有些伤感。

  “这有啥不能说的,奶奶这个年纪,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一番话说的那林樾越发泪水婆娑。

  黄纸烧完后,两人才算起身,掬了黄土把最后一点火星子压灭。

  林樾就准备扶着老人离开了,要走时想到什么:

  “对了,还有一沓黄纸呢……”

  “放哪儿吧,那是人家的心意。要是牧城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惦记着他,应该也会开心些……”

  目送着那对祖孙离开,时国安却始终抱着时樱,静悄悄的坐在那里。一直到确定两人彻底走远,不会回来了,时国安才起身,拉着时樱的手往之前烧火的地方而去。

  这会子两人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径直朝着之前摆放祭品的地方过去。

  之前有杂草护着,眼下被那两人彻底清理之后,时国安才发现,就在距离他埋黄纸不过两三步的地方,正有一个刚刚高出地面的柳树桩子。桩子旁边则是一点略略隆起的低矮坟包——

  怪不得他找不到,原来老柳树早就被人给砍了吗?

  时国安静立片刻,把那沓黄纸又给扒了出来,拿到衣冠冢前点燃。

  时樱蹲坐在旁边,跟时国安一起抽出黄纸往里放。

  要放第一张时,却是顿了一下,小声道:

  “爸爸,有字呢。”

  时国安瞧过去,却是柳树桩的根部依稀露出一个“城”字。

  到了这会儿,时国安算是确定,他们烧纸的这座坟,还真就是生父的衣冠冢了。

  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随便选了个地方烧纸,结果竟然就在生父的坟前。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父子缘分了。

  烧完纸钱,又把发表时樱文章的报纸拿出来,同样默默的烧了。

  做完一切后,把最后一点火星给踩灭,时国安随即抱起时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生父于他而言,委实是个陌生的字眼,对时国安来说,他始终认定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时宗义。

  倒是时樱,有些疑惑——

  上一世看时国安的传记,里面根本没提过他和生父那边的任何事。印象里确然有记者通过种种途径探查到时国安不是时家血脉,甚至还在一次突击采访时,询问过时国安生父那边的消息。

  当时那位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却依旧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儒雅之气的首富并没有着恼,只淡淡的说,生父那边,已经没人了。

  无论是上一世最后时刻的相伴,还是这一世两人成为父女之后的了解,时樱都无比明白,时国安是一个极为厚道的人。或者没有被生父庇护过的缘故,会心有怨尤,却不可能有所诅咒。

  可现在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对啊……

  时国安却明显没有多想,甚至走出陵园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推着自行车很快上了大路,两人随即往县公安局的方向去了。

  两人过来的早,公安局的人还没开始上班。时国安就把车子扎好,让时樱看着车:

  “我去街对面的国营饭店给你买个肉包子……”

  “买三个。”时樱拉住时国安的衣襟,神情坚持,“我一个,爸爸两个……”

  “要是爸爸买一个,那我也不吃。”

  看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时国安从陵园出来后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那些子说不出来的悲凉顿时一扫而空。

  好一会儿大力点头:

  “好,爸听我闺女的。”

  等回来,还真是买了三个包子。不过给时樱的那个时肉的,他的则是俩素馅包子。

  时樱明白,肯和孩子一起吃,已经是这个时代为人父母的极限了。

  父女两个就这么蹲在公安局门前,把三个包子给吃完。时国安又取下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时樱。

  等吃饱喝足,公安局的大门终于开了,有上班早的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

  两人往后退了下,一眨不眨的瞧着门口那里。眼瞧着上班的点儿都要过了,也没见周正的影子。

  时国安嘱咐时樱在这儿等着,他则去值班室那儿问问。

  不想刚一转身,就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下一刻那自行车一下停在时樱面前:

  “樱樱?”

  时樱抬头,可不正是周正?周正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瞧着和时珩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国字脸,一副剑眉,长得和周正如出一辙。就只是明明算得上英俊的长相,偏偏因为剑眉皱着,成了一张包子脸,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十一一岁的少年人,这会儿正是叛逆又敏感的时候,对上时樱好奇的眼神,脸色顿时更臭,甚至还悄悄冲时樱威胁似的晃了晃拳头。

  不想他刚一动,就直接被周正狠狠的敲了一下:

  “周浔,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竟然连小女娃都敢威胁!赶紧的,跟樱樱道歉,不然我待会儿还用皮带抽你。”

  眼下之意,分明刚才已经用皮带抽过了。

  自觉被父亲掀了挨打的老底有些丢人,周浔气得蹦下车,头也不回的就跑。

  还想着父亲会过来追他呢,没想到跑了几步却没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周浔回头,正好瞧见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对他满意过,总是黑着一张脸的父亲,正弯腰对着那个让人瞧了就止不住心烦的小丫头,脸上更是露出从没有对他露出过的和蔼笑容:

  “樱樱别怕,等他回来了,伯伯揍他给你出气!”

  瞧见这一幕,周浔心情委实更加不好,连带的还有些起鸡皮疙瘩——

  要是父亲也这样跟他说话,他铁定会做噩梦的。这么想着,赶紧转身,跑得更快了。

  周正也懒得理他,只热情的招呼时国安和时樱父女俩:

  “国安你和樱樱咋突然过来了?是有啥事吗?走,过去我办公室那里谈吧。”

  “不用不用,我们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时国安忙摆手,又指了指自行车上带的东西,“这不是玉米下来了,樱樱惦记着老爷子胃不好,说是玉米碴子养胃,还有些晒干的豌豆和茄子豆角之类的,就一股脑的送过来了……”

  即便时国安说的含混,时国安也明白周正口里的老爷子是谁:

  “真不巧,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说着压低声音,脸上明显多了丝笑意:

  “老爷子前段时间去的地方也没待几天,又换了新地方……不过老爷子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好消息。”

  “哎呦,那敢情好。”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消息,时国安和时樱顿时都很是开心。

  “那这些东西,伯伯你能不能帮我们转交?”很是为老爷子和闻阑高兴,时樱一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得和月牙似的。

  周正看得一阵心软,心说怪不得老爷子和闻阑一直都小丫头念念不忘,这女娃,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可人疼。

  再次禁不住哀叹,他怎么就命那么不好,媳妇儿连生了三个都是上房揭瓦的臭小子!

  本来按照周正的意思,是想劝两人把带来的东西捎回去呢。毕竟老爷子处境已经好转,眼下自是不会缺吃的喝的,倒是时国安家,明显还很困难。再者老爷子这段时间频繁的换住的地方,就是周正也不敢保证,能不能顺利把东西送过去。

  时国安和时樱却是没有听他的。

  坚持把东西留了下来。

  结果就是等托了好几拨人,把东西送到闻阑和老爷子手上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了。

  送进去时,本来工作人员还有些担心——

  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化肥袋子,能装啥好东西?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平日里几乎是如出一辙般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祖孙俩,在听到“时樱”这个名字后,同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然后两人就和小孩子般,开始分拣里面的东西。老爷子捧着玉米碴子时开心的模样,就好像那是什么龙肝凤髓似的,更是直接把脚上的鞋子脱掉,换成了布袋里的一双千层底布鞋,还在房间里不停走动着,边走边感慨:

  “真是舒服,我从小就喜欢穿这种鞋子……”

  闻阑则更夸张,先是把鞋子穿上走了几步,然后就抱着封信仔仔细细的看,等看完信后,竟然又把鞋子脱了下来,又拿了湿布,把鞋底上沾的土擦得干干净净。

  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对那双鞋垫的态度——

  看闻阑宝贝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工作人员还当鞋垫做的怎样巧夺天工呢,从闻阑旁边经过时,特意多瞄了一眼,就只瞧见了歪歪扭扭无比辣眼睛的“平安”两个字——

  果然是少年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把这样粗陋到简直没眼看的鞋垫都当成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