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站着生
作者:女焱      更新:2023-03-04 18:59      字数:3933
  那日在书房一番冰冷地歇斯底里之后,元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茶水房里收拾好东西下了值,然后回到房间门里休息的。

  只记得第二日醒来时,仿佛大脑空洞,她醒来抱着被子失神了一会儿,对未来突然有些茫然之感。

  太子会怎么对她呢?

  觉得她妖言惑众,便痛下杀手,永绝后患;还是试着去相信;有没有可能因为她昨晚毫无敬意,甚至锋芒毕露而觉得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怒而动手?

  可是她从小受的是什么教育呢。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她做不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事来改变未来中华。她可以试着书写,可是现今多少人识字呢?在识字率十不存一的情况下,她如何靠着笔杆子救世呢,更何况,她完全写不出鲁迅那样警醒世人的文章。在传播业和印刷业发展远不如民国时期的清朝,即便她能写出振聋发聩的文章,又该如何传播呢?

  那日对话可能于这个时代没有作用,但是,至少她也做了一点事情吧。

  这几日当值,元夕都在想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因着逼近年关,皇帝忙,太子也愈发忙碌,终日见不到人影,已经连着三日住在毓庆宫里没有回府。虽然按照太子的人设,如果一直在宫里忙着回不来,或许他再住一两日就又要装病了。

  毕竟“万岁爷龙威正盛,太子承受不住”。

  如果她是个理科生的话,这时候有没有可能手搓炸弹——然后清皇室若因此出现了伤亡,他们可能会变本加厉地严禁知识和对外开放,像对待戴梓——戴梓!

  正准备打鸡卵的元夕突然捏爆了手上的鸡蛋,“噗”的一声,内里的鸡卵瞬间门爆开,沿着她的手滑下。

  令儿唬了一跳,忙抓住元夕的手:“姐姐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哪里出了事儿?”她一边问着,一边麻溜地挑着揉面盆里的碎蛋壳。

  元夕也低头清理着,只道:“有些想家了,令儿你可也……”她一顿,想到令儿父母双亡后自卖进内务府,自然是没有家的,便道,“没什么事儿,令儿你继续忙吧。”

  在她揉着面团之际,脑海中却想到了戴梓。

  这位清朝前期的火/枪天才,据说因为朝堂斗争被陷害流放到盛京去了。元夕从不相信太子能仅仅只靠着康熙宠爱上位,他纵使再谦卑,日益成长的权势终究会成为康熙心腹之患。

  那日花厅家宴,她听到十阿哥称呼他为二哥,而五阿哥的称呼仍是太子二哥,可见他已经开始拉拢下边的弟兄了。只是拉拢兄弟终究还是不可控的,人的权势终究会成长,便是他真的拉拢了兄弟,康熙也不一定能见得他身后规模扩大。

  在康熙晚年,朝堂上有一争之力的也只有雍正和胤祯二人,他不是也一样要扶持兄弟相争吗。

  所以啊,他的儿子们圈禁的圈禁、死的死、伤的伤,这个父亲才是始作俑者。

  她若是太子,必定要在后面扶持起自己的武装力量,而在这时代杀伤力最强的,正是满人看不上的火/枪。

  若是她能在太子手里活下去,若是太子信任她,有救国之心,等着红薯一事稳了,她必会相告。

  若是活不下去……

  元夕眼中惆怅,释然一笑,她自然也是要说的,军事力量是一个国家的话语权,至少她要让太子意识到戴梓的价值,才算是不白来这一遭。

  康熙三十五年的春节,元夕又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去年春节时,元夕一心思念家乡,今年春节,她又想着自己会怎么死,完全感受不到节日气氛,听着炮竹声都觉得恍如隔世。

  人的性命何其珍贵,生活还是有很多美好之处,元夕自然是舍不得死的。

  可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却更让她觉得痛苦。

  头顶上悬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刀刃,终究是让元夕吃喝不香。

  流苏看了元夕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最初被朱砂姑姑批评后,她过了些时日又故态复萌,忍不住出言挑衅,那一次是元夕自己与她相对。

  既然掌事姑姑是站在她身后的,她就无需担心被各打五十大板。

  那时元夕直接将手上的木质雕花茶夹甩在流苏面前,因为冲击力,茶夹顿时四分五裂。

  她冷着脸,目光如沉,而流苏因着被摔在眼前的茶夹所唬,惊魂未定。

  “我且问你,自我入太子府以来,可有半点疏漏之处,可因为我的错漏使茶水房被罚?自我入府以来,不说是广结善缘,却也是处处和善,你说些胡乱言语我也不曾与你相争,高佳流苏,你莫要以为是我怕了你。哪里不服大可直说,之前朱砂姑姑说的话不管用是吗?”

  “我不曾用宫规压你,可你自己想想,按照宫规,你做的事儿可合规矩!在内务府又该是怎样的!我大可回了管事让你回内务府重学规矩,按照宫规而来,你服是不服!”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这次之后,流苏再不敢触元夕霉头,若非她以前硬气惯了,现在只怕还会乖乖称一声“元夕姐姐”。

  毕竟在这宫里,经常是通过等次来判断孰为长。

  令儿小声道:“元夕姐姐,明儿就是你生辰,可要在膳房做一碗长寿面?”

  原来眨眼间门就又到了一年元宵佳节,元夕正是因为出生在此日才会得名。

  她眼眸微垂,锦绣曾经也说,她生辰在冬季,合该每回生辰都吃碗热热的长寿面,羊肉的汤底,若是能撒上些胡椒就更好,吃完之后浑身舒畅。

  她一个太子府的奉茶宫女,日常也不是伺候在太子妃身边,未曾跟着进宫伺候,完全无法了解宁寿宫的情况。府里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八卦,也是会提及其他皇子或者是皇帝有没有新添嫔妃,根本不会谈论到宁寿宫中一个普通的二等宫女。

  “好……那就吃碗长寿面吧,多撒点胡椒和茱萸。”

  她这人就不是沉溺于悲伤中的人,再难过的事最多愁个天就放下了。人活着,自然还是要努力地活得好一些啊!

  过了春节,太子爷终于没那么忙了,元夕上茶看着何玉柱守在门外,心下了悟,深吸一口气,去面对里面未知的战场。

  今日太子爷难得的没在书房,而是在东暖房里,元夕进去的时候,这位爷盘腿坐在在火炕上,背后塞了几只软枕,他就这样半靠着,手上拿着书卷。

  今日他穿着家常袍子,配上如此坐态,不像是掌握权势的太子,倒像是悠哉的公子哥。

  元夕行礼上前,将热茶放在炕桌上,面上动作有条不紊,却已经做好太子问话的准备。

  “之前你提及的是未来,不是当下。未来自然是你要如何便是如何。”即使胤礽能感觉到元夕说的是真话,却也不敢信任,如果那真是大清的未来,自然要小心验证,不能凭感觉决断。

  矛盾痛苦了许久的元夕,终于看到悬于头顶的这把刀落下,她自然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是证明不了什么,可是做博主的人是干什么的,无论是哪一类的博主,最终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内容输出。她证明不了未来,还不能说现代么。

  胤礽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手上托盘搁在炕桌上,似是有礼地问了句:“我可以坐下吗?”

  这句话却已经足够无礼了。

  他睨了元夕一眼,当惯了奴才,自然学会察言观色,于是元夕自己隔着炕桌坐下,屁股挨上温热的垫子便觉得舒坦。

  “纵观上下五千年历史,康熙年间门九子夺嫡斗争时间门之长、规模之大,结局之惨,在历代皇室斗争中皆是首屈一指。若您是上辈子没了之后就直接重生了,想必也不知后人结局。胤禩被雍正改名阿其那,老九也改名为赛思黑,二人被圈禁,逐出宗族,后来在狱中被折磨致死。我不了解您的兄弟,只一点,您认为雍正是否能干出这样的事,此举是否符合您了解的雍正。”

  胤礽心中微叹,上辈子每个人都争得几欲生啖彼此的血肉,最后的胜者无论是谁,其实最后做出的事可能都差不离,都要拼命抹黑对方来彰显自身光辉。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是从常人不易看到的角度来分析九龙夺嫡的。”

  “你们在上书房读书时,师傅是怎么授课的?皇子背书师傅要跪听,师傅中暑昏厥皇上怒其吓到皇子;翻到一本犄角旮旯的书就去抽查的师傅,师傅答不出来在学生面前被施以杖刑,毫无颜面可存。太子殿下,您认为,此时的您和您的兄弟,还会信服这位师傅吗。”

  自然……是不会的。

  胤礽自己都记得,被杖刑的人是徐元梦,因为他一个文人居然不善骑射,被皇父派人重重地从马上拖下来摔在地上,更斥责其父教养不佳,将父母发配。

  他自己后来又是怎么做的呢。

  因为二度被废,丧心病狂,把徐元梦踹进了池塘里,还拳打脚踢。

  他从没有认为自己是错的,因为从小到大,他知道的就是,除了皇父,他们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一切的错都是师傅的错。

  可是现在元夕提及此又有何意?

  在现代人看来,打老师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她第一次在史书上看到这一段时只觉三观炸裂,这会儿看太子似乎无动于衷,她不由生出一丝无力和气恼。

  “您习惯了自己是对的,错误都是老师的。那我有个问题,天地君亲师,这五位的重量虽有高低,但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你们尊了吗?既然皇上对儒学是用而不信,他又怎么能指望孩子信任呢?既然一切的错误都是别人的,那皇帝之位自然是人人争得了是吧。”

  “连基本的尊师重道之心都没有,圣贤书读来应当也只是摆设吧。”

  “总不能指望看了同一本圣贤书,学不会尊师重道,反而学会了忠君爱国吧。”

  其实元夕傲惯了,读书破万卷仅增加了她的学识,更增长了她的傲气。当一个人的阅读量远长于同辈的时候,在潜移默化中,他总会产生一种优越感;尽管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曾饱受过社会毒打,这种优越感却转化为更温和可亲的感觉,那就是自信。

  人们会赞美自信的人,会难以忍受自满的人。

  穿越至此,元夕已经压抑了很久,反正她们俩之间门也几乎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好装的。

  太子猛地探向前,在元夕尚未看清之时,太子的手就已经锁住了她的脖子,收拢、一寸寸锁紧。

  元夕在窒息中努力微笑着,眼睛盈盈地看着太子。

  她想要站着活,就不能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