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百姓苦
作者:女焱      更新:2023-02-28 16:23      字数:3580
  蜜宝阁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店,掌柜金杭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连当今地万岁爷也吃过他们家的点心!

  靠的是什么,是这手独一无二的手艺,是严格选品的执著!

  如今他年过五十,早就在培养儿子的手艺和眼界,至于舌头,哼,这小子从小都是好东西养大的,舌头可刁钻着呢!

  今儿个是腊月初一,不年不节的,前几日又下了雪,街上人烟稀少,他坐在店里烤火,心里清楚今儿生意差。做生意的,自然要耐得住性子,能忍得一时盈亏。虽然今日没下雪,但外边仍有些灰蒙蒙的,店里头也昏暗。

  没法子,金航让人点了几支蜡烛,他家也不吝啬这点钱,倒是店里若昏暗无光,那岂不是赶客嘛。

  左右没人,金航打发两个在店里的伙计到后头去取些热茶点心来,这么冷的天,谁乐意出门啊。

  不过,要是这样的日子都有人来买点心,那必定是笔大生意,冬季本来就萧条,没钱谁有闲心去逛啊,早就闷头挣钱了。

  “便是这家店了。”

  正在火炉旁烤柿子的掌柜听见这么声,便听到两个脚步声走进了店里。偏偏伙计才被他打发走,得,他这把老骨头还是自己动吧。

  掌柜把柿子扔到一边,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个玉一样的美人站在他的店里,这姑娘打扮得毫不起眼,可光是这容貌就出挑得照亮了整间门屋子。再仔细一看,他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脖颈上围着的一圈毛领,绒毛柔顺洁白,寻常人家哪儿拿的出来;虽然她头上没戴什么首饰,但行走间门露出的挼蓝裙角,他眼睛尖,上边虽没有什么绣花,可细致的暗纹在光下似有流光,这绝对是官宦家的小姐!而且还是旗人家的,毕竟汉家女子都不穿旗人衣裳,那她到了年纪肯定要送进宫选秀,那岂不是未来的娘娘?

  可不是他臆想,为首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上头人看不中岂不是眼神——呸呸呸,不能不敬。

  只是吧,这姑娘裹得那么厚实还显得巴掌脸,长得又那么好看,活活一个美人胚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感觉真像是玉一般的姑娘,皮肤莹润得跟发光似的,光亮得打着烛光,见着人又笑得和煦,和一些鼻孔看人的贵族丝毫不同。

  只见这姑娘左手拿着一只精巧的手炉,另一只手玉葱似的,指着油亮透光的肉脯,问道:“掌柜的,帮我称两斤肉脯。”她声音不是特别细软,却温柔大方,听着清亮。不像一些小姐,说话倒是细软好听,就是听不清。

  果然是笔不小的生意,那可是肉,肉脯是他家单价最贵的东西了。顿时,金航笑得更真切了。

  那姑娘又问旁边一个矮些的瘦丫头:“令儿,你想吃什么,难得出来一回,不必客气。”

  旁边那姑娘笑着选了些蜜饯,二人付了银子,令儿很乖觉地接过了油纸包装,俩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金航收了银子,继续靠在摇椅上边烤火边啃柿子。

  逛了许久,元夕担心回去晚了要急匆匆地做事,便让令儿带路去了外城。

  刚走过内城与外城之间门北边的正阳门,元夕就感受到了热闹喧嚣之气。

  内城达官贵人多,做买卖的总是老实些,不敢闹腾,恐扰了贵人清静;到了外城,顾忌就小些,来往者甚多,比起内城则多了些穿短打的农民,多担着红白萝卜在卖,毕竟冬季也没什么蔬菜水果。

  外城的街道明显脏了很多,各人自扫门前雪,有些地方的堆着雪,又有些做吃食的小摊,柴火的热气熏化了雪水,四处流淌,被人踩踏之后,污渍遍地。

  从出来外城,令儿似乎就紧张了很多,紧紧扯着元夕的斗篷,元夕安抚性地拍拍令儿的手:“没事的,我们看几眼就回去了。”

  更何况此处距离正阳门不远,站着一队守卫,想必也没什么人敢闹事。

  虽然这么想着,元夕还是一手抱着手炉,一手在斗篷里抱着腰,她在马甲下部做了个内袋,银钱就放在里头。手摸到衣裳里硬硬的碎银,一阵心安。

  俩人正对着一家笋干包子店心动,就听到人群中的喧闹之声,一个干瘦的妇人坐在街道上,也不顾地上的污水,她捏着胸口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杀的啊!这是救命的钱啊!连救命钱都偷!啊……呜呜……我男人上山被豺狼咬了,靠着药救命啊……”

  周围的百姓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可是除了些来外城逛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挣的辛苦钱,维持自家嚼用已属不易,如何能帮助旁人。身上的衣裳都打满了补丁,谁家没有难处?

  他们小声说着话,每个人都觉得不忍,可是又没人动手掏钱。

  元夕也不忍,她能理解其他人确实掏不出来这钱,从他们饱含风霜的面颊和破旧的短打小袄就能看出来,甚至还有穿着几件单衣的老丈挑着萝卜叫卖,他们连棉袄都添置不起。

  可是她可以。

  那妇人面黄肌瘦,哭的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呕心抽肠,令人闻之落泪,若是她不掏这银钱,她都无法直视自己。若是骗子,可于她而言,这点银钱不算什么,就是被骗也没那么心疼。

  令儿感受到旁边的元夕藏在胳膊里的手似乎在动,忙拽了一把:“姐姐,你是不是想给她掏银钱?”

  “……是啊。”

  “这众目睽睽之下,你为她掏了银子,我们俩还能怎么回去?”令儿难得的有些疾声厉色,“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定偷了那大娘钱的人也看着,我们拿了钱出来,被人摸了钱还好说,万一想把我们俩拐走呢?”

  “我知道。”

  元夕轻叹声气,她看着人群中几乎要昏过去的妇人,她又不真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像她无事就检查房间门的摆设是否被移动,就是因为她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己所能及却见死不救,她必定会寝食难安。

  “我想去附近的医馆,提前垫付好银子,你可知哪家医馆素有善名?”

  令儿无奈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想生气,却又似噙着笑意:“我带你去吧。”

  她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我原是小地方地人,姐姐也晓得,家乡发了大水,家里人全没了,我跟着村里人流亡到了外城,混了些日子,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自卖进内务府。我们当乞丐的时候,生病了就拿着一点点铜板到永春堂看病。这家医馆的大夫和气,经常开一些连我们这些乞儿都吃得起的药方,是十足十的好人。若是他们拿了银子,肯定会负责地完成姐姐地交代。”

  令儿带她去的那家医馆并不远,店名叫永春堂,装潢很是古旧,明显看着是一家老店。这家店的地段算是很好的,元夕踏上店门口的时候,往正阳门望去,正好能看到来往的行人。

  “姐姐,进去吧。”

  医馆的大夫很是清瘦,蓄着小山羊胡,隐有仙风道骨之感,听明元夕的来意后,合掌微微鞠躬:“姑娘有慈悲之心。”

  元夕几乎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几枚碎银凑了一堆,拢共二两三钱。

  虽然这是元夕第一次出府,可是她早已通过小太监采买而大致弄清了物价,出门一共带了三两的碎银和一些铜板,若是整银还不好兑换,恐别人用剪子夹后偷摸换些成色差的银两。再者,她又不会随身带戥子,万一分量不对,她哭都没地儿去。

  想来,应该够了吧。

  毕竟元夕在太子府生病,也花不了这么多。

  那大夫道:“老夫虽没见过那人的伤势,不过若只是普通的咬伤,这些银钱就多了。”

  若元夕没有那么多赏银,此刻必定是没那么大方的,可是二两银只是她一个月的月钱,黄金锞子有四十七个,原主父兄寄来的银票有一百五十两,再加上平时攒的月钱,于她而言,救人一命的价值远胜于二两银。若真被骗了,她的心却是安的。

  于是,元夕道:“无妨。听说大夫医者仁心,常以极低廉的价格为百姓看病,若是有余,就用来为其他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人尽一份力吧。”

  远远的,元夕和令儿站在正阳门前边看见永春堂的伙计把妇人引进了医馆,心里落下块石头,出来这一遭总算是解决了事情。

  只是担心方才行迹被有心人察觉,元夕和令儿当即往回走。

  也是这时,元夕注意到许多乞丐挨着正阳门城墙根儿,朝着路过的人乞讨,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的,更有几个看着三四岁的孩子,伸着干瘦的手指向人乞讨。

  因为过于消瘦,显得孩子的眼睛大得吓人。

  冬季寒冷少食,可以想象,一个冬天过去,这里的小乞丐会少多少,又会换多少。

  元夕低着头,不敢和他们对视,方才她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现在已经无力帮助。

  她在心里劝自己,她能帮得了几个人,能帮得了那么多人吗?

  “官爷,这担柴只要您三文钱,求您施舍点……”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丈穿得极为单薄,人也枯瘦如柴,仿佛一会儿就会被风吹走,被他抱住腿的衙役正指挥另一个衙役挑走柴火。

  ……

  “阿娘……”一个面上脏兮兮的小孩抱住买米的母亲的腿,眼睛痴痴地看着正在叫卖糖葫芦的人。

  而他的母亲,正捏着几个铜板一遍遍和米店掌柜商量价钱。

  ……

  一个牙婆正牵着一溜小女孩往内城走,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见了王家大奶奶都好好表现,若是被王家买了你们以后就等着享福,若是一直都卖不出去就等着被卖进窑子里!”

  ……

  元夕站在长街之上,看着这“繁华”景象,忽地想到一句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