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秦羽荞和顾天准吃完晚饭领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家属院里不少人吃了饭出来遛弯，拿把蒲扇囫囵扇扇风,聚在一块儿聊聊天。

  秦羽荞和几个大姐坐在一处,里头就有刘秋雅和宋华萍，几人聊着聊着说起宋华萍的大儿子要准备结婚的事儿。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华萍在院里扯着嗓子说过几天给大家伙儿散喜糖,闹得众人一再跟她道喜，院里的小娃们一听是最激动的，有糖甜甜嘴,谁能不爱。

  宋华萍的大儿子张威没走他爸的路子,自个儿争气考了大学，现在是南城机械厂的技术工人,大伙儿都道人有本事，就这么下去,估摸没几年就能当上工程师了。这回娶的姑娘也不是一般人,人是机械厂副厂长闺女，张威一表人才，又有能耐,和人一来二去就看上眼了，自由恋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宋姐,你福气好啊,儿子儿媳妇双职工，那姑娘家庭也好，以后你也不用操心。”

  “要说还是人小年轻好,自由恋爱，我上回可在街上碰见一回张威和他对象，瞧着可般配，见我都喊阿姨。”刘秋雅想起来这事儿，人还是去吃的西餐厅，多浪漫啊。

  “荞荞，你去过没？就在城南那边，看着装修的就不一样。我听说啊，现在南城的小年轻最爱去了。”刘秋雅这人好新鲜事物，对主打俄餐的西餐厅很有些好奇，不过她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总担心自己去西餐厅吃饭，丢面子，可别搞得不伦不类的。

  “没有。”秦羽荞去上班的路上见过，和一般饭店不一样，很有些西洋味儿，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是西装革履的。这年头能吃西餐的人不多，要么是去尝尝鲜的，要么就是有事儿请客，反正进去吃一回，回来都能吹会儿牛。

  旁边宋华萍听着刘秋雅的话，叫了一声站在另一边说话的大老爷们，“小冯小顾啊，听着没？有功夫带你们媳妇儿去西餐厅看看，尝尝味儿。”

  冯翰对那些洋玩意儿没半点兴趣，以前去边境打仗的时候，吃过越菜，不合胃口，“宋姐，那我们可去不了，都长着华国胃呢，吃不惯那玩意儿，刀刀叉叉的，不得劲儿。”

  “就你大老粗，算了，不稀得说你。”刘秋雅白自家男人一眼，不过说是这么说，让她花大价钱去趟西餐厅，她还舍不得呢。

  回去路上，前头没表态的顾天准倒是问了秦羽荞一句，“想吃西餐？”

  秦羽荞倒没有个明确说法，就是有些好奇，“兴许咱们也吃不惯呢。”

  “那是，看着就是小资做派，这要搁以前都是资本主义尾巴，现在啊，世道还是变了。”顾天准抬头看看天，才晃眼几年功夫，变化真大。

  “你怎么还想着这个呢，现在哪还说什么小资做派，该吃吃该喝喝就成，我看人张威小两口过得就有滋味的。说真的，这年轻人处对象的时候是真挺好，一会儿吃个西餐厅，一会儿上电影院看电影，比咱们结了婚成日忙来忙去的，潇洒多了。”

  “怎么？羡慕他们了？那周末咱们也去，不就是看个电影吃个西餐嘛，咱们也跟上趟。”

  秦羽荞就是那么一说，家里一堆事儿，还有两个小孩儿，“行了，我就随便说说，思语和朝文这周末还得打疫苗去呢，哪有那功夫搞那些。”

  上回没去成西餐厅，没成想，今天顾天准还搬了个吃西餐的架势到自家屋里。

  那模样是比照着外头西餐厅的样式摆弄的，桌上一块碎花餐布，放了几个长长的蜡烛，燃着光亮，盈盈烛火倒是平添了一丝罗曼蒂克的氛围。

  “这是干嘛啊？”秦羽荞缓步走到桌前，顾朝文学着在电视里看过那样，给妈妈移开凳子让她坐，很有些绅士模样。

  “这不你比赛结束了嘛，又赶上快生日了，一块儿庆祝庆祝。”顾天准拿着外汇券去了趟友谊商店，挑了一瓶红酒和一盒好时巧克力，都是进口货，又贵又稀罕。另外去西餐厅给打包了吃的回来。

  他对于去那么拘谨的西餐厅吃饭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自己是被小资做派腐蚀了，不光是他，身边一群军区的干部都是这个想法，上回赵师长就说了，和孙梅娘家人去西餐厅，坐在那儿浑身难受，拿个刀叉吃起东西是真不得劲，还不如回家吃二两面来得爽快。

  不过这关起门来吃西餐，就觉得要畅快多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尝尝看，这是那什么红菜汤、香蒜面包、腓利牛排，瞧着倒是有模有样的。”

  “爸，妈，咱们什么时候开动啊？”顾思语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子，看着西餐跃跃欲试，不过爸妈还在说话，她实在等不及了。

  “快吃快吃，咱们尝尝看。”秦羽荞心情大好，跟着开动起来。

  要说好奇心大于真正的喜好呢，之前总是听人说，西餐怎么怎么，真正吃到嘴里，秦羽荞觉得也就是还成，吃个新鲜，不过呢，万事都要尝试看看。

  扭头一看，两孩子倒是吃得兴致勃勃，就是喝不太惯那汤味儿，只盯着牛排吃，可惜两人用不惯刀叉，切得费劲。

  “来，我给你切咯。”顾天准也是头一回用刀叉吃饭，不过他没把手里的当成吃饭的家伙什，而是当成刀枪，拿那牛排当成猎物，这么一想，倒是顺手了。

  儿子和闺女的两盘牛排给切成了小丁块，内务一向严谨优秀的顾团长把牛排也给切得整整齐齐，一块一块大小也几乎差不多，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手艺好。

  秦羽荞看着顾天准又把自己的盘给端了过去，埋头切起来，这男人低垂着头，专心切着牛排，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侧脸有些英俊，她忍不住损他一句，“顾团长，我看你这可不像是头回吃啊，能把刀叉使得这么熟练。”

  顾天准切好把盘子给递了过去，挑挑眉，有些得意，“这就是本事。”

  “爸爸好厉害。”顾思语吃着牛排，跟着夸夸爸爸，不过她还是不喜欢拿着叉子叉牛排到嘴里，真碍事儿，嚷着要筷子。

  顾天准一听，正和心意，反正牛排也切好了，拿叉子叉多费劲，远没有筷子好使，于是去厨房拿了四双筷子，分给众人。

  一拿上筷子，一家人明显灵活多了，吃着也顺畅，顾朝文和顾思语吃完了自己盘里的，四处望望，一人又往爸妈盘里夹牛排吃。

  不过爸妈对牛排倒是大方，那红酒就不给他们俩喝了。

  也不知道顾天准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高脚杯，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往里头倒进红红的酒液，葡萄酿造的红酒飘着香气，让顾思语和顾朝文伸长了脖子去看。

  “爸，我也想喝。”顾朝文没别的想法，就想尝尝味儿。

  “我也要！”

  “小孩子喝什么酒？喝汤。”秦羽荞对两个孩子管得严，必定不可能让他们沾酒。

  “就一口嘛！”顾思语不死心，对着爸爸撒起娇来，顾天准一向宠她，再说一口，也不碍事儿。

  顾天准对着两人叮嘱一番，只能一人小小尝一口味道，说罢，倒是喂了儿子一口，顾思语则是去喝妈妈杯里的。

  红酒入口，顾思语砸吧砸吧嘴，觉得这味道挺有意思，和橘子汽水儿不一样，感觉味道更重些，像是有回甘，还没琢磨明白呢，这一口就没了，“妈妈，我再喝一口行不？”

  秦羽荞看着闺女摇摇头，“说好一口的，不能反悔。快吃你面前的东西。”

  “好吧。”顾思语看着妈妈和爸爸碰了碰高脚杯，各自喝了一口，便也端着自己盛着红菜汤的小汤碗和哥哥的汤碗也碰了碰，“哥，咱们也碰杯。”

  顾朝文有样学样，和妹妹碰了碰，两人双手捧着碗，扎扎实实喝了一口。

  那瓶红酒被喝了一半，给盖上塞子放了起来，红酒后劲儿大，秦羽荞一向是不大喝酒的，等回屋的时候已经觉得头有些发晕，但也不醉，就是觉得心情好，又想发笑又想闹腾。

  自从结婚当妈后，她一直担着不少责任，这会儿反倒是觉得一身轻轻松松，脑子也不想别的，径直去打开了录音机，放进去一盘磁带。

  顾天准收拾好回屋的时候，正好听着录音机里飘出的音乐声，悠扬绵长，又带着些欢快，秦羽荞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正站在斗柜旁，拨弄录音机，听到身后的动静，笑盈盈回身一望。

  像是夏日的桃花开得娇艳，这一笑，笑进了顾天准心里，看着媳妇儿眉眼如画，梨涡浅浅，脸颊旁染着一丝红晕，眼神有些迷离，不禁关切一句，“醉了？”

  “我才没醉。”秦羽荞细长的手指又拨了拨录音机，慢慢走到顾天准面前，伸出右手，做出一副邀请的架势，“顾团长，我能邀请你跳舞吗？”

  这时的秦羽荞眼睛亮得不行，看着顾天准俏皮地眨眨眼，倒把人给看笑了，男人动了动喉结，伸手握上媳妇儿的手，“怎么还抢我的活干？不该我邀请你？”

  “不都一样嘛。”秦羽荞和顾天准贴得紧紧的，右手与人交握，慢慢晃动着身体，“你记得咱们以前也在家里跳过舞不？”

  顾天准有印象，那是自己第一次跳舞，还有些紧张，“我记得踩了你好几脚。”

  “那可不，可苦了我。不过你这会儿像是进步了，不会瞒着我偷偷练习吧？”

  “胡说！我哪儿能没事儿干练这个。”顾天准右手放在媳妇儿腰间，收了收力道，一低头就看到秦羽荞笑靥如花，“这不步子迈得没那么紧张了嘛。”

  秦羽荞清脆的笑声传来，顾天准面上一红，他刚说完那句话就舞步一错，一脚踩到媳妇儿的脚上。

  “哦~没那么紧张了~”秦羽荞低声笑话他，笑得花枝乱颤，全然无视顾天准威胁的眼神。

  “还笑啊？看来我不收拾收拾你是不行了。”

  两人贴得极近，呼吸喷洒到对方脸上，秦羽荞有些受不住，微微侧了脸，又不甘示弱地看着顾天准，“你打算怎么收拾我？”

  难得有副小女孩儿情态，顾天准看得心痒痒，一把把人抱到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一句话没说，倒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怎么收拾。

  第二日，秦羽荞揉着酸软的身子醒来，是再也不想搭理这人了，不过顾天准今天休息也一大早起床跑步去了，等人下楼的时候，饭桌上备着早饭，一副极尽讨好的模样，惹得两个孩子有些纳闷。

  顾朝文和顾思语本来一早起床就想找妈妈，却被爸爸拦在了屋外面，得知一向很少赖床的妈妈睡了懒觉，两个孩子还有些奇怪，等吃过早饭去外头玩儿了一圈，回来正好见到妈妈在吃早饭。

  “又出去玩儿了？再吃点包子不？”

  “不吃了。”顾朝文另外有事儿，不惦记这口吃的，他小跑到爸爸身边，兴奋地叫嚷起来，“爸，你教我们骑自行车吧！”

  “想学自行车啦？”顾天准看看两个孩子，又蹿了一个个头，快到自己腰间了。

  “嗯！我们要学！”

  刚刚出门，顾思语和顾朝文见着院里的赵元鸿蹬着自行车，呼啦啦就过去了，像阵风似的，可神气了，两人扭头回屋就要学骑自行车。

  “现在学了也好，等大点儿就能自己骑着去上学了。”秦羽荞一向支持孩子多学点东西，几口吃了饭，就要出去看顾天准教孩子骑自行车。

  大院里人多，摘菜的，说话的，一团打闹的不在少数，顾天准拿着自家的自行车给孩子示范怎么骑车，又抱着一个个上车，感受感受怎么蹬起来。

  旁边，几个院里孩子也围着看，里头有些人会骑车，有些人学过一两天，摔了几回就不学了，成良平就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咋又摔了。”成良平看着顾朝文自个儿骑着走，一个没稳住就往旁边倒去，跟自己是一样一样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己起来啊。”顾天准在一旁看着，只动动嘴皮子，让儿子自个儿站起来，就是秦羽荞刚想上去看看儿子，也被他拦着，“摔这点算啥？不多摔几次还就真学不会。是不，儿子？咱男子汉大丈夫，不怕摔。”

  顾朝文本来摔得屁股一痛，可听着爸爸这番话，立马点点头，男子汉可不兴哭，况且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呢，他拍拍屁股起身，接着练。

  顾思语看着哥哥摔了几回之后竟然有模有样地骑着自行车十多米，直接跳着欢呼起来，“哥，你真厉害！换我试试！”

  “这就厉害了？”赵元鸿站在一旁看着顾家兄妹练自行车，自己停了自行车，虚虚靠着车头，他骑自行车的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肯定比你厉害！”顾思语冲着赵元鸿放下狠话，去接了顾朝文的车，自己也认真练习起来。

  不过出师不利，刚骑没几步就要往旁边摔了，得亏顾天准一直跟着她走，见着闺女要摔上前就把人给搂住，这才让闺女少了个和大地亲密接触的机会。

  “爸，我还要来！”顾思语不服输，今儿学不会她是不会从车上下来的。

  “好，有这个志气就不赖，不怕摔着？”

  “不怕！”顾思语甩了甩小辫子，很是神气。

  等又练了大半天，两个孩子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就是两人身高还不太够，蹬起来有些费劲，顾思语蹬着自行车感受着风呼啦啦从自己耳边呼啸过，觉得畅快无比，冲着路边的妈妈高兴呼喊，“妈妈，你看我，学会骑自行车了！”

  秦羽荞见着两个孩子午饭都没吃多少，放下碗筷就来接着练，真是一门心思在上头，这会儿也替两人高兴，“好，妈妈见着了，你们俩都骑得好。”

  “等大点儿，你们以后就自个儿骑着去上学，也省点走路的力气。”

  “好！”顾朝文和顾思语学会了骑自行车，简直是像是得了件新玩具，回回吃了晚饭，就要把着骑一骑。

  时间一久，两人都熟练起来，隔三差五就和大院里会骑自行车的孩儿们一块约着比一比，看看谁骑得快。

  这可把还没学会骑自行车的成良平急坏了，开始缠着他姐教骑自行车，成良平他姐正准备高考，哪有这功夫教弟弟骑自行车，只让他等等，等高考完放暑假就教他。

  于是，一群孩子骑自行车的时候，成良平只能在旁边当啦啦队，真是没劲儿透了。

  这天周末，一群孩子又来比划着骑车，最近大伙儿是绳也不跳了，铁环也不滚了，弹珠也不打了，就迷上了骑车，里头骑车技术最好的当属赵元鸿，已经能两手离开自行车把骑一小段儿，可威风。

  夏日微风吹着，赵元鸿脚踩着脚踏，蹬地又快又稳，冲着旁边一群孩子嘚瑟起来，双手离开自行车把儿，那自行车还是平平稳稳往前行进，惹得不少孩子惊呼，直夸他厉害。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董新武不甘示弱，哪能让红星小队的老大出尽风头哇，他也学着赵元鸿的样子，颤颤巍巍地双手离开自行车把，刚离开一秒就害怕地握上去，惹得一众孩子哄笑起来。

  “董新武，你别逞能啊！”

  “算了吧，你骑不过赵元鸿。”

  “放屁！”董新武被激起了巨大的胆量，再怎么害怕也不能丢了面儿，他这回大胆地松开车把儿，屁股夹紧，脚上使力，没想到还真给他成功了，自行车依然在前进，“快看快看，我也会！”

  然而他高兴还没一秒，座下的自行车就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董新武一时慌了神，双手把上车把不知道要怎么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行车向赵元鸿的方向撞去。

  赵元鸿眼疾手快，看见董新武的自行车歪倒来，立马调转方向赶忙往旁边一动，结果刚避开了那头，没成想另一边正好有自行车骑来。

  哐啷啷一阵响，两辆自行车倒在路边，两个小孩儿也摔倒在地，顾朝文最快反应过来，又惊又慌地朝妹妹跑去。

  “顾思语，你咋样了？”

  “呜呜呜，痛~”顾思语按着左腿，哭得眼泪狂飙，旁边是同样痛得龇牙咧嘴的赵元鸿，不过他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哭。

  秦羽荞知道消息的时候，一路跑到军区医院门口，正好在门口遇见了赵元鸿妈妈孙梅，两人都刚被通知孩子受伤进医院了，一脸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