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几年前的裁军之后,我再次面对裁军，按理说应该是波澜不惊的，不过这次裁军的力度之大,数量之多,还是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也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摘自秦羽荞日记19855

  这阵子，昭城军区上下都笼罩在阴影中，裁军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很惆怅。

  唯独文工团众人倒是有几分淡定。

  “你们坐，今儿咱们就随便说说话，别拘着什么上下级。”宋丽娥把文工团剩下的众人叫到一处商量往后的出路问题。

  “宋团,我们都听说了。”

  “哎,咱们多撑了些日子，还是走到头了。”

  这回的裁军不像往年那样,这回要裁掉一百万，这样的数字放在哪里都是震撼的。这就意味着全国每四个军人就要裁掉一人,不可谓不残酷。

  而这一次,昭城军区不仅仅是裁军，连自身也难保，经上头研究决定,昭城军区将和南城军区合并，统一归南城军区管辖。

  “是,咱们也不说别的,现在军区里头就我们文工团心态最好,是不？”

  赵雪娟大大咧咧，早有心理准备，“那可不,我都和陈立军商量好了，回去就开家饭馆，到时候谁有空就来捧个场啊。”

  文工团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未来，倒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昭城军区文工团将于今年永久画上句号的事实。

  然而，另一头，二团团长郭庆华刚从师长办公室出来，一脸忧愁。

  这次的裁军，力度太大，不少老兵一时难以接受，不说下头的人，就连军区司令员也难接受。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上头一句，现在军区部队太过臃肿，上百亿军费用在吃喝拉撒上，而不是更新装备和升级技术上，便让各大军区司令员哑口无言。

  精简军队，刻不容缓。

  百万裁军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难，不少军人都是立了不少军功的，从做思想工作到安排军转问题，没有一样不下大功夫。

  最终，昭城军区司令员以身作则，在干部年轻化的浪潮中，首先主动选择离任，将合并后的军区全权交托给南城军区司令员。

  只对昭城军区几位师长干部说道，“未来是年轻人的，我们在这个位置上多少年了，该把机会给他们，以后不管是技术的革新还是军事装备的升级，都该让年轻人领头了。”

  昭城军区风雨飘摇，家属楼里自然也是愁云惨淡，这回裁军力度太大，人人都疑心自己被裁。

  唯有院里的孩子还是天真烂漫，年少不知烦心事。

  顾朝文和顾思语抓着筷子吃着饭，今天爸爸妈妈都没纠正他们俩握筷子的姿势，只安安静静吃着饭。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回事？”顾思语和顾朝文窃窃私语，两人都瞧出些许不对劲，今天爸爸妈妈在饭桌上都没说话。

  “不知道。”顾朝文伸长筷子，给妹妹夹了一片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顾天准和秦羽荞心情自然不是太好，待了多年的昭城军区转眼就要消失了，难免有些不舍，不过，耳边两个小孩子嘀嘀咕咕的声音倒是惹人发笑，像是两只小仓鼠，自以为没人发现他们。

  “多吃点。”顾天准给两孩子各盛了一碗汤，放下碗，却没有再拿起筷子吃饭的兴趣。

  “你多少再吃点儿啊。”秦羽荞拿起他的筷子递到他手里，“谁之前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妈妈说得对！”顾思语喝下一口骨头汤，小嘴油光光的，“爸爸，再多吃点，我给你舀汤。”

  顾思语今年已经六岁了，快要上小学，干起活来也像模像样，挨个给爸妈舀汤。

  一顿饭，两个大人吃得不是滋味，饭后和隔壁程前一家人见面，甚至在商量着未来的转业生活。

  “爸这回也卸任了，这下好了，有时间多陪陪妈和奶奶。”程前刚和父亲程胜康通过电话，尤其是听到程胜康一番教育，对于裁军也有了心理准备。

  “哥，那你是准备好了？”秦羽荞看哥哥倒是一脸轻松。

  “那可不！上头总参谋长都拿自己孩子开刀了，几个人全部裁了，你说说，咱们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这阵子不少人想去托关系走走门路，全被司令员打回来了，司令员可说了，都别动心思。”程前难得卸了劲儿，靠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听天由命吧。”

  温倩坐在一旁，更加无所谓，随军的日子过得还成，要是退伍转业回去，她想了想，还能和家里人更近些，没什么不好的，“反正程前自己能想通就行，我在这儿还是回去都没意见。”

  “我我有意见！”圆圆本来带着弟弟妹妹和几个小伙伴在走廊玩儿，听到屋里大人在说话便小跑进屋，“我不想走，我还要和他们一起玩儿呢。”

  圆圆这几年和董月红、李志强、王天华几人成天玩在一起，还天天一起去上学，哪里舍得分开。

  “你爸爸也不想走呢。”温倩抱着闺女，看着小丫头几岁过来，现在已经长成了十一岁的大孩子了，“不过现在也没说个具体情况，到时候咱们再看啊，你该上学上学，该玩儿就玩儿。”

  “好吧。”圆圆现在可没小时候皮实，和妈妈黏黏糊糊说了几句，又出去玩儿了。

  屋里四个大人，看着走廊一群孩子玩儿高兴，倒是有些羡慕，至少无忧无虑的。

  年底，昭城军区的裁军任命发布，与南城军区的合并工作也全部完成。

  司令员将裁军工作完成后，将合并后的指挥工作也交给了南城军区，包括军区各大团长、政委在内的老一批干部班子全部离任，另外提拔举荐了一批年轻人给南城军区。

  顾天准就在此列。

  顾天准接到南城军区第一集团军十师一团团长调任任命，即将奔赴南城，而包括程前在内的许多营级干部都在裁军名单上。

  裁军名单一出，昭城军区上下都陷入悲伤情绪，不少人穿着一身军装数十载，穿着它浴血奋战，现在却要脱下，哪里舍得？

  程前看着和自己在同一阵线奋斗了小半辈子的顾天准，倒是难得释怀，“你好好干啊，我先撤了。”

  说罢，他伸出手放在半空中，看着顾天准，“顾团长。”

  顾天准伸手同他交握，两人用力扣住对方的手，从小到上军校，再到一个军区服役，还做了多年邻居，现在却要散了。

  “哥，嫂子”秦羽荞眼眶微湿，自己这一路多亏了哥嫂的帮忙，两家人挨着住，这么多年，见了多少风风雨雨，现在却要各奔东西了。

  “你们去了南城那边，记得给我们写信啊，这回便宜你了，不用写两封，往家里寄一封就成。”温倩紧紧握着秦羽荞的手，一时也有些不舍，她和小姑子处得来，什么话都能说上几句。

  “嗯！”秦羽荞不住点头，“那奶奶还有爸妈，就拜托你们多顾着了。”

  “放心，那肯定的。”程前大手落在妹妹肩头，轻轻拍了拍，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你们好好过日子，得空了就回来看看。”

  “我知道！”

  唯有圆圆，和几个小伙伴聚在一块儿抹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昭城军区终止于1985年，正式于南城军区合并，自此，这个培养了无数优秀军事人才，在众多战役中立下了大大小小功劳的军区，就此落下帷幕。

  程前将自己的军装脱下，换上了一身便装。一身军装，他翻来覆去叠了好几次，总是不满意，以往令人引以为傲的优秀内务此刻仿佛消失无踪。

  温倩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得紧，却没有上前打扰，只见着男人背身对着自己，低着头坐在床边，右手缓缓抚摸着军装，从领口到衣袖，一点一点，丝毫不敢错过，渐渐红了眼眶，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

  昭城军区的人一茬接一茬地离去，从前的热闹渐渐成了泡影，家属楼里也变得冷清，往日各家各户的说话声仿佛还在耳边响起，再一看，一切又都化为了空荡荡的屋子。

  最后，顾天准一家连同少部分接到南城军区调任任命的年轻干部也渐渐开始往南城赶去。

  坐在军卡车上，秦羽荞紧紧抱着思语，想从孩子身上汲取一丝力量。汽车发动，缓缓向前驶去，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熟悉风景，她探头到窗户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门口，“昭城军区”四个字逐渐变小，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她过去十多年的青春，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

  顾天准伸手握住了媳妇儿的手，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都紧了紧交握的双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还是一家人在一起。

  “人的一生仿佛总是在经历离别和相识，和亲人朋友分别，与陌生人相识。”——摘自秦羽荞日记198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