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一九四夕      更新:2023-02-09 02:12      字数:8883
  绿皮火车轰隆隆往前方行驶,秦羽荞和沈月慧跨过过道上拥挤的人群来到卧铺车厢。

  车厢是上下铺,一间门四个铺位,中间门有块桌板,方便乘客放置吃食。这会儿车厢里已经有一对年轻母女和一个中年妇人在。

  沈月慧选了上铺,秦羽荞下铺,两人把行李放好,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对面下铺床位的年轻母女,母亲约摸二十六七岁,面容清瘦,剪了一头利落短发,孩子三四岁,梳着两条小辫子,瞧着一脸童真。

  那母亲正端着茶缸给孩子喂水喝。

  上铺中年妇人正在理床单,整整齐齐给码了一遍,见有人进来随意往下面看了一眼。

  “两位同志,你们早点去打水,一会儿没水了。”张梅给孩子擦擦嘴,不忘提醒两人。

  “谢谢姐,我们就去。”秦羽荞动作利落,转身就要拿着自己的军用水壶去打水,临走看一眼沈月慧,“你水壶给我吧,我一起打回来。”

  沈月慧正在包里找东西,闻言把自己的水壶拧松了盖子递给她,“谢谢。”

  火车上卧铺票和硬座票卖完后,还有不少人没座票,只能自个儿拿张小马扎或者垫着报纸凑合往过道地上一坐。

  费了不少劲从人群中穿梭,秦羽荞带着两大壶水回来了。

  两个军用水壶放在桌上,秦羽荞往下铺一坐,和沈月慧中间门隔了一点距离。

  张梅看看对面两个穿着军装的女同志,模样真是好,不禁好奇打听两句,“妹子,你们俩是当兵的?”

  问的是看起来机灵可爱的秦羽荞,旁边的沈月慧没太见笑模样,张梅没敢和她搭话。

  “是,我们是昭城军区文工团的。”这年头说自己是当兵的都让人骄傲。

  “你们真厉害啊,还是文工团的。”张梅腿上的孩子磨磨蹭蹭坐不稳,想往下溜,“红红,你看看两个阿姨,能唱会跳的,你长大了也学好不好?”

  “不好。”

  小女孩儿童言童语倒是把车厢里的人逗得笑开怀,见大家笑了,红红更是害羞,嘴角往下一耷拉扭头就扑进亲妈怀里,不愿见人。

  “这小丫头还挺认生啊。”上铺的中年妇人徐华芝下楼跟几人打了招呼,坐在下铺位置休息。

  “是,胆子比针眼还小,也不知道随谁,我跟她爸都不这样。”张梅抚摸着闺女头发。

  “孩子还小,又出远门估计还没适应。”秦羽荞上回宰了赵雪娟一顿,买了好些吃的,这不派上用场了,她掏出几颗什锦糖要散给红红。

  红红看着对面阿姨手里的什锦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不过她没去拿,只掀起眼皮看了看妈妈。

  “阿姨给你糖呢,还不快去?”

  得到妈妈的许可,她这才慢慢伸出手从秦羽荞手里拿走了一颗什锦糖,小声道,“谢谢阿姨。”

  秦羽荞冲她笑笑,又往前在桌上搁下两颗糖,给张梅和徐华芝一人一颗。

  “谢谢啊。”张梅也从自己带的包裹里掏出两张饼皮给她们,大家就着吃的倒是聊了起来。

  从昭城坐火车到京市要两天一夜,吃住在火车上,经济条件稍好的人买火车餐饭吃,可以不要肉票粮票就能吃上大米饭红烧肉,条件差些便自带干粮,坚持两天也就过去了。

  沈月慧没那么活泛,不像秦羽荞能跟人很快熟起来,见着陌生人总是有些不自在,在外人看着像是始终爱端着一副架子,她躺在上铺听着下头秦羽荞和另外几人说说笑笑,有些烦躁。

  “也不知道这人是哪边的?”嘀咕一句,一翻身就要睡觉。

  “月慧,梅姐老家的果子你吃点儿吧。”秦羽荞伸手把果子递到沈月慧铺位边。

  “行吧,那我吃一个。”刚说要睡觉的人立马翻身坐起来,努力不让嘴角牵起的弧度过大,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味道还挺好。她犹豫再三,支支吾吾开口,“我我袋子里也有吃的,你给她们分点儿吧。”

  “你下来分,我不知道你东西怎么放的。”

  张梅吃着沈月慧给的一块金鸡饼干,掰了一半喂给闺女,又低声对秦羽荞说话,“我先前还以为那位同志瞧不上我们农村出身的,不愿意跟我们搭话呢。”

  秦羽荞笑笑回她,“她跟红红一样认生,熟起来就好了。”

  在火车上共处两天,自然也慢慢熟起来,二人得知张梅是带着闺女去随军的,张梅男人在京市某部队。徐华芝则是去京市看儿子的,她儿子赶上了那场运动前的最后一次高考,成为珍贵的大学生,毕业后在京市安顿下来,结婚生子。

  说起儿子,徐华芝满脸骄傲。

  两天一夜的路程在两轮旭日东升中结束,绿皮火车渐渐减速,停靠在京市火车北站。

  首都的繁华在这里已经初见端倪。

  相比昭城火车站,这里大了不止一两倍,停停走走不少列车,站台上即将上车的乘客面露不舍,刚踏上京市地界的乘客则充满喜色。

  秦羽荞和沈月慧跟随人群出了火车站,目之所及皆是人潮,行色匆匆。这里的人们穿着比昭城的人们颜色更鲜亮的衣服,骑着二八杠,活力又精神。

  二人拿着写好地址的小纸条,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前往总政文工团。

  总政文工团隶属于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坐落于京市西北部,占地面积大,气势磅礴,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华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几个大字。

  秦羽荞和沈月慧向门口哨兵出示了介绍信,做了登记,这才顺利和总政文工团的□□事见上面。

  □□事名叫罗永良,今年二十八岁,干部子弟出身,现在文工团工作,人长得挺精神,浓眉大眼,就是有些矮,估摸只有一米六多一点。

  “两位同志,欢迎你们来到总政文工团,坐了这么久火车挺累吧?”人也很和善,开口便主动开心两人一路奔波的情况。

  “□□事好,我们不辛苦。”

  几人打过招呼,罗永良带着人前往文工团宿舍,里头有空房间门,正适合入住。

  总政文工团作为全国各类歌舞话剧曲艺人才最多的团体,一直以精湛的技艺,创新的剧本编排闻名,这里产出的大戏上为国家最高领导人表演过,下深入基层为乡野百姓送戏上门。可谓是全国上百文工团中当之无愧的翘楚与领头羊。

  这次举办的学习活动,特意从各地区文工团甄选了优秀人才赴京交流,力求学习与进步,共同创新。

  总政文工团宿舍一共三栋,每栋四层楼,每层有六间门四人宿舍,现在从全国各地来交流学习的文工团队员们已经入住。

  秦羽荞和沈月慧被分进的宿舍里已经住了两人。

  一名来自东北驻地文工团的舞蹈队员和一名来自西南驻地文工团的话剧队员。

  “你们好。”

  “快进来坐下,你们才到啊?”

  来自东北地区的许东霞个子高,人也爽朗,刚见面就上前帮着二人拿行李,热情介绍起来。

  “这回来了不少人,我刚来的时候大概数了数,快有三十多个了。”

  西南妹子孙招娣给二人倒了两杯热水,摆到桌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秦羽荞把东西收拾好,认真跟另外两人做了介绍,“我们俩是昭城文工团舞蹈队的,我叫秦羽荞,她叫沈月慧。”

  后面大家得相处一个月,自然是好好认识了一番。

  没多久,总政文工团舞蹈队的队员便敲响了房门,来的女同志面目严肃,直甩下一句楼下集合吃饭就走了。

  四人也闹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只能跟上。

  食堂里,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十五名文工团尖子齐聚一堂,各自打了饭菜,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吃着饭。

  大伙儿都是第一回见,有些拘谨也有些好奇。

  许东霞生性豪爽,没多久便和其他宿舍的聊开了,甚至还和人分享起饭菜来。

  今天食堂里有两个肉菜两个素菜,每人打两个菜,便互相馋嘴,这样都能吃全了。

  “许东霞也太能说了。”沈月慧小口往嘴里送饭,悄声同一旁的秦羽荞说话。

  这回来京市学习,不仅是总政文工团的尖子多,其他城市能来的也有点本事,她刚到第一天就已经有了危机感,横竖不能丢人,因此这会儿吃饭已经开始克制了,担心吃多了发胖。

  秦羽荞吃得香,在火车上待着难受,虽说是卧铺,可火车上人太多,味儿大又吵闹,她看到香喷喷的饭菜高兴坏了。

  一口青椒肉丝,一口大馒头,扭头一看沈月慧,在那儿小鸡啄米呢。

  共事当了这么些年战友,她也算清楚这人想法,张口就戳中她命门,“听许东霞说,这一顿是最好的,特意请咱们吃肉,你要是不抓紧机会,后头萝卜白菜土豆有你吃的。”

  沈月慧掀了掀眼皮看着她,又看看饭盒里的几条肉丝,立马敞开吃起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减肥,等之后吃萝卜白菜的时候再减吧。

  饭后,总政文工团负责此次学习活动的□□事给大家说明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活动安排。

  所有人和总政文工团队员同吃同住同训练,进行理论学习、技术改进和剧本编排的交流,每星期日是休息日,可以和自己打报告后进出部队。

  在总政文工团学习的日子充实又紧凑,早上六点起来,所有人去水房洗漱出发,在练功房练功听课,这里的老师不仅有留洋多年并且在国际上得过奖的芭蕾舞老师,还有深耕民族数十载的国家级舞蹈大师

  得到老师们指点一二,确实受益匪浅。

  晚上,正好遇上总政最好的一批名家排大戏,所有人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精彩的舞蹈表演,歌剧表演,话剧表演,都极为震撼。总政文工团的水平真是领先太多。

  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宿舍里,秦羽荞伏案桌前在纸页上刷刷写字,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只见她写道:“今天看了总政文工团的演出,我内心触动良多,她们的演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次起跳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到让我情不自禁鼓掌。我想,我需要更加努力,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样。”

  沈月慧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海里全是晚上的演出画面。过去,自己从小练舞,总是能得第一名,后来,在昭城前进文工团,自己也是拔尖儿的,哪怕来了个秦羽荞,天赋逐渐显现,可好歹只有一个。

  今天看出总政文工团的演出,她才明白,外头不止一个秦羽荞,还有很多秦羽荞。

  沈月慧心里闷得慌,被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逼得喘不上气。

  自小学舞的沈月慧出生在高知家庭,家里有个长姐和一个小弟,父亲是中学副校长,母亲是小学老师,爷爷是已退休的石油厂副厂长。家里条件好,对她也好,可就是活在大姐的光环和小弟的偏宠下。

  大姐沈月英考了大学,后来嫁给棉纺厂的采购办主任,日子过得风光又红火,不管是学业还是亲事都是家里人的骄傲,就连街坊邻居也都是夸的;小弟是老来子,不管是爷奶还是爸妈都不自觉宠着他。

  沈月慧没有被短过吃穿,可总是被家里人忽视,只有跳舞的时候能多得家里人一分重视。于是后来她总是努力练功努力跳舞,想让家里人多看看自己。每次在文工团得了奖,也得把奖状带回去给他们看看,就盼着一句夸奖。

  所以虽然家里人希望她早点退伍回家结婚,沈月慧还是死撑着不答应,她得守住自己最后一点能发光的东西,不然只能永远活在光芒背后容易被人忽视的阴影里。

  以往在家里不得重视,沈月慧甚少和家人说上两句心里话,长姐严肃不爱玩笑,小弟与自己年龄差距太大更是说不到一块儿去,因此,养成习惯的沈月慧哪怕后来到了文工团也从未与谁交心。

  对她来说,不管是与人倾诉心事还是承认自己比人差,都十分困难。

  不过,今晚她觉得自己过于渺小,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自己强的人,她内心郁结,总觉得被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可能是现在离乡背井,远在陌生的京市,黑暗给了她勇气,她悄悄下床往秦羽荞的床位靠去。

  “秦羽荞,秦羽荞。”

  睡得正香的秦羽荞本在做梦,梦里面自己经过刻苦训练终于站在大舞台上表演,演出结束,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正让人陶醉

  她就感觉到有人正在拍打自己。

  迷迷糊糊睁开眼,竟然是真的,床边竟然站着一个人!秦羽荞顿时吓得一激灵。

  “谁!唔”

  “嘘,你小点声儿,是我。”沈月慧赶忙捂住她的嘴,拉拉扯扯将人拽了出去。

  秦羽荞将醒未醒,连打了几个哈欠,穿着单衣在走廊吹着风,而一旁,将自己拽出来的沈月慧安安静静,就是一会儿看自己一眼。

  “你大半夜的到底怎么了?”秦羽荞看她一眼,却见这人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说,我回去睡觉了啊。”

  “等会儿!”沈月慧忙拉住秦羽荞的手,立马又松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来回搓着。

  “你你今天看了演出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秦羽荞不解。

  “担心她们那么厉害,比我们厉害多了。”

  “是比我们厉害多了,所以我们得更努力才行,你不知道,我刚还做梦呢,梦到我在上面跳舞,可厉害了。”说到这里,秦羽荞幽怨地看了一眼沈月慧,美梦没了。

  “可是我们可能永远赶不上她们,她们跳得那么好,以前咱们在昭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在这里可能什么都不是。”

  “那谁说得准?兴许我们多练也能行,你别这么早就泄气啊。”秦羽荞觉得浑身充满了能量,自己一定会像她们一样厉害。

  “再说了,我们也有优点的,比如”秦羽荞想起今晚演出的舞蹈演员,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有什么优点,技术动作人家练了二十多年,太扎实;舞蹈天赋,都是万里挑一的;还有厉害的老师指点

  一阵沉默袭来,沈月慧看着她刚想说话,就见到秦羽荞眼睛亮了,她郎朗开口,“我们进步空间门大啊,她们已经这么厉害了,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里去?我们就不一样了,要是进步起来,保准把其他人给惊艳到,你说是不是?”

  沈月慧看着夜色里,秦羽荞扬着小脸,眼神坚定说着豪言壮语,竟然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只得点点头。

  “行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儿多吃点饭,吃饱了有力气多练练。”

  秦羽荞率先进屋,沈月慧在后面站定一会儿没动静,直到秦羽荞发现后面没人跟上,才从屋里出来,直接拽着沈月慧的手给拉回了床上。

  第二日,一切如常,压根没有把半夜发生的走廊夜谈当回事的秦羽荞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一群人洗漱好准备去练功房的时候,沈月慧竟然主动挽上自己胳膊一块儿走!

  她疑惑地看一眼沈月慧,怀疑她是不是发烧了。

  顾天准从京市火车站出来,直接往家赶。

  顾家三代同堂,住在京西胡同里,胡同口有棵百年榕树,承载了顾天准童年的回忆,走到榕树下仿佛能见到自己几岁时在这里嬉笑打闹的画面。

  胡同狭窄的过道两侧是几座四合院,早年间门传说是以前的王公大臣的府邸,后来世道乱起来,四合院充归公家,现下已经成了大杂院,每座大杂院里住了七八户人家不等,热闹得很。

  刚去供销社称了一斤鸡蛋糕的顾天准,远远便看到自己老娘站在大杂院门口,手里把着个簸箕跟人说话。

  那嗓门大得隔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要说我们家老二啊,模样好,长得随了我,幸亏没随他爸,就是性子梆硬,这点确实随了他爸。”顾母冯秋红随手拨弄着簸箕里的玉米棒子,在剥玉米粒。

  冯秋红年轻时候就是个漂亮小辣椒,就算现在生了三个儿子,四十多了还是能依稀看见年轻时候好模样的影子。不过把孩子辛苦拉扯大了还更操心,平日里得帮衬着带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娃,还得牵挂远在昭城军区的二儿子的婚事。

  她不禁感慨,当妈真是难。

  “福婶儿,反正你帮我留意着,我们家老二的婚事就拜托你了。要是成了肯定给你封个大的。”说罢,又从兜里给人拿了一块钱,往媒婆手里一塞,以示诚意。

  大杂院里的福婶儿做媒保媒多年,算是有口皆碑,她知道顾家条件不错,这出手也大方,还没找呢就给了一块钱礼,于是再三保证一定给顾家老二找个好亲事,这才慢悠悠走了。

  “妈。”顾天准走近叫人。

  “你咋回来了!”冯秋红突然见到二儿子真是又惊又喜,赶忙放下手里的簸箕,将人迎进屋。

  “让我看看,是不是瘦了?”冯秋红将人高马大的顾天准拉着转了两个圈,细细打量一番,总觉得儿子瘦了,那当兵多辛苦啊,想想就心疼得紧。

  “没瘦,你儿子吃得好吃得香。”顾天准把鸡蛋糕放在堂屋桌上,随口道,“志刚和小花呢?”

  顾天准知道这个点儿老爹和哥嫂们都没下工,家里应当只有冯秋红和侄儿侄女在。

  “跑隔壁玩儿去了。”冯秋红拖张凳子出来让儿子坐下,又急吼吼准备出门。

  “妈,你干嘛去?”

  “去隔壁借点菜,顺便把两娃接回来。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家里就有点白菜土豆,肉都没备下,这会儿也买不着了。”

  “你别忙活了,随便吃点就成,我还能嫌家里?”

  “呸,再不嫌,总不能回家第一顿连点荤腥都不沾吧?说出去,你老娘成啥人了?”

  冯秋红决定的事儿,那是谁都改不了,就连顾天准他爸也没辙,顾天准也只能看着老母亲风风火火出了门。

  等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条五花肉,是找隔壁邻居借的,下午这个点副食品站的猪肉早卖光了,只能下回自己买了还回去。

  “二叔!”

  两个小娃跑进屋,嘴里叫着人。志刚是顾天准大哥顾天强的儿子,小花是三弟顾天阳的闺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两人虽说跟顾天准一年见不了两回面,可每次二叔回来都带好吃的,因此两人时常念叨。

  “哎呦,志刚是长高了不少,小花也长漂亮了。”顾天准把买的鸡蛋糕分给二人,看着他妈提着肉在厨房忙活。

  “今儿还是做你爱吃的红烧肉啊。”

  “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

  “我也要吃。”

  就你俩嘴馋!冯秋红笑骂孙子孙女一句,又跟儿子说话。“你这回咋突然回来了?半点音信都没有,想吓你老娘是吧?”

  “这不你着急嘛?我刚还听见你跟福婶儿说话,要给我安排相亲?”

  冯秋红说起这事儿就来气,手上本切着一坨一坨的五花肉块,菜刀一放,就开始数落人,“你看看志刚和小花都多大了?你呢?连个媳妇儿都没有,我是不稀得说你。”

  气归气,说完还是得拿起菜刀接着切肉,“就算不提你哥你弟,你看看你老同学,就程家那小子,叫啥来着?跟你岁数差不多的。”

  “程前。”

  “对,程前,人孩子也大了,现在得有三四岁吧,前年她祖奶奶带着回她们老宅我还碰见了,那丫头多机灵多可爱啊,你好歹赶上人家啊。”

  “在赶了,你放心吧。”

  “你啊,就会糊弄我。本来我还打算找福婶儿相看好姑娘,到时候让你回来相亲,结果正好,你自个儿回来了,这次你可不许赖啊,给我老老实实去相亲。”

  “妈。”顾天准起身准备往外走,“相亲就算了,我先出趟门。”

  “你这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啊?瞧你这不着家的样子,怪不得找不着媳妇儿。”

  “去见你未来儿媳妇。”

  冯秋红看着儿子离去的高大背影犯了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扭头问孙子,“刚你二叔说去见谁?”

  志刚吃完一块鸡蛋糕,嘬了嘬手指,回奶奶的话,“见我未来二婶婶。”

  在总政文工团学习了三天就赶上了星期天休息日,外地来的队员们都去打了报告做了登记,出发去逛逛。

  秦羽荞宿舍四人都是头一回来京市,瞧着什么都新鲜,大家对大城市,对首都总是有那么些期待和向往的。

  六月天,天空湛蓝,飘着朵朵白云,烈日当空无差别送去阵阵燥热。不过再热也没有姑娘们的心热。

  孙招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穿着的确良的同志,心生羡慕,那颜色太鲜亮了,像是一朵朵花儿似的。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衣裳还是自己最新的,难得没有补丁,可一比就显得陈旧。

  “来前儿我跟她们文工团的人打听了,东边有家最大的百货商场,咱们看看去呗。听说有港城和外商的货,特好看。”许东霞问好了地址,要带着几人过去。

  “咱们又没有票去了不合适吧?”孙招娣有些迟疑,她家里条件不好,是贫农,爹娘生了六个娃,只活了四个,全是闺女,对于第七个,也就是孙招娣这一胎是眼巴巴盼个带把儿的,结果还是个闺女。

  她爹当场脸就黑了,本来提前给心心念念的儿子取的孙红国也用不上了,临时给改了个孙招娣,就盼着再生个儿子顶门立户。

  等下一胎真生了个儿子,孙招娣和前头四个姐姐更成了家里的草,什么都紧着幺儿,就连现在孙招娣的工资都得寄一大半回家。

  “怕啥?看看又不花钱!”

  “也是,那咱们去看看。”秦羽荞第一个出来附和,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要说京市的百货大楼也有些年头,建于五十年代,售卖着数百种日用百货。本地人有句俗话,“百货大楼买不到的东西,您就哪儿也崩去了。”

  那指定是哪儿哪儿都买不到。

  百货大楼里的东西贵,随便一条布拉吉都得好几十,能顶上工人一个月工资,不过饶是如此,依然顾客盈门。

  一楼门市部里分了许多柜台,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类百货商品,满墙的红色搪瓷盆,暖水瓶,颜色纷繁的布匹,让人差点看花眼。

  尤其是准备结婚的人家来一趟,基本都是满载而归,什么都能买齐全了。

  二楼卖的东西要贵些,不少从港城和外国来的货,看着时髦又新鲜。

  “这条裙子真好看。”

  几人走在百货大楼二层,左瞧瞧右看看,一条布拉吉三十五,一件衬衫二十三,好家伙,是真贵啊。

  孙招娣越看眼睛瞪地越大,尤其是看到百货大楼二楼的售货员那不住打量的眼神,便拉拉许东霞的衣袖,小声道,“不然咱们还是回吧。”

  “哎呀,再看看。”许东霞难得见到这么多好看的衣裳,自然不愿意离开。

  沈月慧和秦羽荞走在后面,两人在看男装区。

  黑色皮鞋二十二,布鞋十块,裤子一十九秦羽荞按着自己衣兜里的三张大团结瑟瑟发抖,是真贵啊,比供销社的贵太多。

  再一看女装区,也差不离。

  秦羽荞打消了在这儿给家里人和宿舍室友买东西的念头,没办法,荷包承受不住。

  几人在百货大楼看了一圈,什么都没买,不过大饱了眼福,下一楼的时候那售货员不耐烦地看了她们好几眼。

  刚要离开,百货大楼里一个售货员突然抱着一捧卡其布出来,说是新来的港城好货,不要布票,质量好不说,颜色也鲜亮,都是些大红色和浅黄色的,六毛四一尺。

  这价格比普通布料贵,可它不要票啊,颜色还好。因此一楼门市门口就开始涌上人了,要抢布。

  秦羽荞四人对视一眼,抢吧!

  幸亏四人一开始就占据了有利位置,正好在那档口,排上了前排。一人扯了几尺布,到时候可以直接寄回家里去,再不济自己带上火车也行。

  秦羽荞选了一匹红色和一匹藏蓝的,左手接过布,右手掏钱付钱,冷不丁就感觉自己左手一轻。

  布被人拿走了。

  她回头一看,拿走自己的布的居然是本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顾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