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般的声音：“赵婉儿。”

  赵婉儿能动了，她转了转头，又动了动手脚，松快了筋骨之后才施施然走上去。

  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凭啥她还得安排在闻丞和孟晏后面接受审判？

  而留在最后的苏清欢，简直快崩溃了。

  她好面子，争强好胜。

  被不周当众审判，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快崩溃了。

  没有赵婉儿垫底，她更会被其他人注目，这简直不能接受。

  前面，底气很足的赵婉儿走上来，意思意思地跪了一下，打算起来。

  不周长得矮胖，四肢五官啥的也有点矮矮胖胖的感觉。

  粗短的眉毛皱了一下，不周没让赵婉儿起来。

  赵婉儿尝试站起来，站不起来，肩膀上像有大山一样。

  摊摊手，赵婉儿顺势跪下—— 她也不是一定要站起来，跪着也无所谓。

  “赵婉儿。”不周清了清嗓子。

  “因粗心大意，导致凡间生灵涂炭。”

  这时候显露出的画面是赵婉儿千年前，尚懵懂时下凡行善事，后来被苏清欢算计，扰乱天机的情况。

  这件事主因在苏清欢，但赵婉儿被蒙蔽，没有查明真相，就这么着了套，也确实有责任。

  下面的图案是赵婉儿在卷云崖，接受审判的场景。

  她一味说不是自己做的，却又口齿不清，说不出其他可疑之处。

  赵婉儿觉得，这些是自己能力不够，但这又不算犯错。

  果然，接下的场景全是赵婉儿各种出错。

  比如，明明知道真相，却只知道拉着苏清欢去死。

  在往生灯里，孟晏的出现如此蹊跷，她也轻易信了。

  当年的赵婉儿，傻白甜，那是对她最合适的形容词。

  赵婉儿看着看着，莫名有些羞耻——这么一看，她当年是真的蠢。

  苏清欢，包括在场的众人都看出来了。

  不周这不是在判赵婉儿的错，是在指出赵婉儿修炼途中犯的傻。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不周咬牙道。

  他对闻丞是失望，对孟晏是淡然，对赵婉儿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有种，看着自己养的小树苗，最后没成材的惋惜。

  后面的场景又变了。

  变成了赵婉儿暗中使坏的场景。

  第一世里，她偷偷给那位继母下避孕药。

  第二世里，使了阴暗的手段怀孩子。

  …

  林林总总，赵婉儿的手段不少。

  不周看了半天，最后阴着脸给赵婉儿下了判语：“好的不学坏的越。”

  赵婉儿嘿嘿一笑。

  知道苏清欢他们会受罚，赵婉儿心情也舒坦了，看什么都舒服了。

  听不周的话，也能听出关心意来了。

  画面到了最后一世，赵婉儿专门挖出那些人的隐私，让那些人身败名裂。

  最后她从往生灯里出来了。

  不周：“大智慧没有，小聪明一堆。”

  说完这些，终于等到不周对赵婉儿宣判。

  “小错有，大错无。”

  “千年前的罪，卷云崖一伤，悉数还净。”

  “自此以后，修身养性，多修德行。”

  没了。

  赵婉儿的判语就是这些，其余没了，连惩罚都没有。

  众人满脑袋的问号——不是按每个人过错多少来算的？

  为啥赵婉儿不用受罚？感觉她也没什么错？

  他们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要是他们去问，指不定不周会跳脚，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赵婉儿这个小不争气的还是没成材，这算不算过错？”

  终于，到了重头戏，审判苏清欢。

  不周坐直了，面色由轻松转为严肃。

  “苏清欢。”

  苏清欢颤抖着身子上前。

  “你本是洁白无瑕的，千瓣白玉莲。”

  “天性善良，心怀慈悲。”

  “最后却一错再错。”

  其他三人的画面都是从千年前真假龙那段时间开始，唯有苏清欢，她的画面往前拉了很多。

  有她故意拉踩其他女仙的，有她明嘲暗讽的。

  又她行善事，不关心，好事办成坏事的。

  这些画面很多，多到所有人沉默。

  后来才是苏清欢遇见赵婉儿，明里暗里挤兑赵婉儿的画面。

  她让赵婉儿跑前跑后，对赵婉儿呼来喝去。

  听语气感觉十分温柔，看其行径却分外过分。

  大家都是正儿八经修成的仙，又不是那种靠关系上来的侍从丫鬟，谁将就你啊。

  后来赵婉儿傻傻地换了容貌，不再是绿叶旁的红花，苏清欢就不满了。

  啧，什么心性。

  接下来画面大家也有预料。

  比如苏清欢背地里遮掩天机，盗取赵婉儿的名声。

  还有她在往生灯里动手脚，对闻丞哭诉，自己支撑不下去，惹得闻丞出手。

  里面甚至有苏清欢和孟晏见面的场景。

  真是应了那句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苏清欢，你可认。”

  苏清欢埋着头，“认。”

  “你可知错。”

  苏清欢：“知错。”

  不周眉头下压，“不，你不知，你的情绪告诉我，你；毫无悔过之意。”

  苏清欢不应。

  不周挥手，“也罢，你移了心性，犯了大错。”

  “接下来的惩罚本不至于将你打回原形，但你一错再错，也怨不得别人。”

  “打回原形！”苏清欢瞬间抬头，“修行不易，望不周仙人开恩。”

  其他仙人都在想，被打回原形，实在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赵婉儿却分外开心，还有心思说闲话讽刺苏清欢，“你觉得被打回原形惨，当初卷云崖，你一掌将我险些打得魂

  飞魄散。当时你怎么不觉得我修行不易？”

  “难不成清欢仙子你的做人标准是，严于律他，宽以待己？”

  苏清欢理亏，说不过赵婉儿，只冲着不周磕头，“不周仙人开恩，我真的知错了。”

  不周心如铁石，没有丝毫动摇。

  “错便是错，我已经给你太多次机会了。”

  “卷云崖我出现，救下赵婉儿，这是一次。”

  “往生灯给你，这是第二次。”

  “前不久我来拿往生灯，这是第三次。”

  “之前，我一直坐壁上观，这是第四次。”

  苏清欢的哀求声渐弱。

  第一次，她不承认。

  第二次，她在往生灯里动手脚。

  第三次，她联合闻丞与孟晏阻止不周。

  第四次，她依旧不承认。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周眼中看着。

  她自以为自己算计了赵婉儿，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是跳梁小丑。

  不周道：“事不过三，你已经是第四次了，我没有放过你的理由。”

  不周可怜赵婉儿化形不易，他就不可怜苏清欢修行不易吗？

  从千瓣白玉莲到仙界的清欢，不周知道，苏清欢也不容易。

  可他真的给过太多次机会了。

  “苏清欢，受规仙戒尺一共一千六百下，再打回仙池，化作原形三千年。”

  规仙戒尺一千六百下。

  如果苏清欢没有在往生灯里算计赵婉儿，她是受得住的。

  受罚后再回仙池化做原形，虽然如同关禁闭，但时间一到，她就能再出来，不伤根基。

  然而现在，别说规仙戒尺一千六百下，就是那个零头，六百下，她都得修为尽散。

  举目四望，苏清欢分外茫然。

  不周已经拿着规仙戒尺下来。

  苏清欢瑟瑟发抖。

  赵婉儿听见自己身旁有叹息声。

  两道灵光飞到了苏清欢身上。

  孟晏和闻丞一人给苏清欢分了一半仙力，替她抗过那一千六百下戒尺。

  不一定能保住苏清欢的修为，但至少保住苏清欢的神智，不让她沦为普通仙草。

  不周看了二人一眼，没说什么。

  苏清欢泪水涟涟，蜷成一团，知道孟晏和闻丞助了自己，依旧不敢抬头，十分狼狈——她实在害怕那规仙戒尺。

  赵婉儿注视着那二人。孟晏还好，而闻丞。

  苏清欢受罚后，就该闻丞下卷云崖。

  闻丞实力足够，一千年对他来说不伤根基，但现在分出一半仙力，又没有时间补充，卷云崖下千年，必伤根基。

  不周已经开始惩戒苏清欢，苏清欢完全没了仙子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不少人不忍直视。

  统共一个时辰，一千六百下，终于结束。

  地上的苏清欢已经没有人形了，只留一个干巴巴的莲花。

  赵婉儿笑了，孟晏和闻丞却是叹息。

  即便他们帮助，苏清欢还是没保住修为。

  加上这次经历伤了心智，苏清欢能不能修炼回来都是问题。

  若不能，她一生就是一个普通的花仙，待在仙界三重天。

  仙界三重天，仙界九重天，天差地别。

  “闻丞，该你了。”不周催促。

  闻丞拱手，“是。”

  赵婉儿唤道：“等等。”

  一道仙力飞向闻丞。

  “闻丞。”赵婉儿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对待陌生人，“你害我，不周仙人这一罚，算是了结。”

  “点化之恩，我今日助你，保你根基，算是还了。”

  “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闻丞就在卷云崖边。

  千年前，他站在一边，在明知赵婉儿冤屈的情况下袖手旁观。

  今日，他和赵婉儿换了一个位置，却受到了赵婉儿的帮

  助。

  一点衣角的流光罢了。

  闻丞在崖边微笑，身姿修长，明朗依旧。

  赵婉儿觉得，这一刻，她千年前对闻丞夸赞依旧有效：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多谢赵仙子。”闻丞拱手行礼，“丞受之有愧。”

  没有把仙力还回来，闻丞知道，这时候他收下才是好的。

  这样，他和赵婉儿，才能两不相欠。

  闻丞入了卷云崖，苏清欢被带回天池，孟晏骂骂咧咧地，被不周扔进了虚空。

  一场持续千年的恩怨，一场持续千年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那些看戏的仙人也走了，想必不久之后，她和苏清欢的故事就能响彻仙界九重天。

  她的名声也该好起来了，以后她就是一个正经仙子了。

  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样子，不再和千年前一样，同时以往的怨恨也尽数消散。

  这样，真好。

  不周问赵婉儿，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赵婉儿站了很久，不周等她的答案等了很久。

  千年的时间，赵婉儿依旧孤身一人，她突觉孤独。

  转身看不周，赵婉儿神情飘忽，“我想回死地。”

  不周脸上露出赞扬。

  赵婉儿继续说着，“我想回死地，看看有没有新生命诞生。”

  “倘若没有？”

  赵婉儿回道：“我就做那个衣角带着流光的人，日日在死地晃悠。”

  “极好。”

  “还有其他想法吗？”

  赵婉儿思索了一下。

  她以前记着报恩，后来记着复仇，现在记得回自己的出生地。

  还有呢？

  恍惚间，赵婉儿记起了一个人。

  穿着白衣，也曾着红衣，修长的手指拿着笛子，轻轻敲她的头。

  赵婉儿说：“我将来要交很多朋友，还要找到那个很好很好的人，当面谢他。”

  自此，一切皆了，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