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栀坐在床边,握着那只捂在被窝里依旧冰凉的手。

  他睡得太过安详，让她忍不住眼眶酸涩，泪意翻涌。

  脑子里不停响起进来前裴明霁的话。

  “你知道裴家的身份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从他把这件事告诉你的那一刻起,就是把后背也交给你了。你可以伤害他，阻挠他,甚至毁掉他。”

  “但他还是要告诉你。”

  “这些年商场上尔虞我诈,不厚道的事也做过不少，我跟他，我们都不算什么纯善之人。”

  “但他跟我说，他不想骗你。”

  “笨蛋。”黎栀在被窝里摩挲着他的手，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边说边流眼泪，“还不是个大骗子。”

  那次骗了她一个多月，还以为他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蜀,结果居然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怕她看见么。

  “裴六,你听着，我就说一次。”黎栀望着他的睡颜,无比认真而严肃，“我爱你，你以后别想再丢下我。”

  她轻轻抚摸他布满针眼的手背,都淤青了，然后抬起来用唇碰了碰,再给他放回被窝里。

  老蔡在门口敲了敲门：“夫人，给您的房间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您早点休息。”

  黎栀吸了吸鼻子，抬声：“我知道了，谢谢。”

  “听到没，笨蛋。”她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我是你老婆，合法的，你得对我负责。”

  黎栀去隔壁洗了个澡，睡前却还是放不下心，又到主卧来看了看他。

  床上的人依旧没反应，脸上也依旧没有血色，医生说，他大概还躺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可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和“没事”两个字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手里的手是凉的，摸到的脸颊是凉的，浑身都很凉。

  “冷吗？”她朝他手里呵了口气，但明显并没有传递给他多少热度。

  黎栀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像是决定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角，自己坐在床沿，慢慢地挪进去。

  然后在被窝里和他抱在一起。

  “这样就不冷了。”她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颌，“晚安。”

  被窝里逐渐有了热度，抱着的身躯也不再那么冷。

  第二天醒来，是感觉到床上有了动静。

  那一瞬她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在家里的床上，还想着闹钟怎么没叫她。

  黎栀下意识往床头柜的方向捞手机，却捞到一只大手。

  那只手轻轻地将她包裹住。

  是温热的，会动的，她隐约还听到一声轻笑。

  黎栀倏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男人侧躺在枕头上，望着她，虽然头发被蹭得凌乱，但目光很清澈，也很精神。

  跟昨天的他判若两人。

  黎栀不禁有了丝错觉，仿佛之前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但太过清晰的记忆，和裴明霁太过深刻的那些故事，都告诉着她不是梦。

  他经历过的那些不是梦，都是真实的，在他心脏和身体上留下伤痕的往事。

  “你好了吗？”她抬手摸摸他脸，“还有没有难受？”

  手被握住缓缓地摩挲，男人似乎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落在她眼睛里：“没有，不难受。”

  “你吓死我了。”黎栀主动偎进他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以后不许这样了，好不好？”

  谢南忱迟疑了下，手臂将她搂住，沉沉的气音从她头顶落下来：“好。”

  打电话让老蔡准备了早餐，两个人起床洗漱。

  黎栀找老蔡拿了新牙刷在盥洗区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谢南忱的过去让她心痛不忍，但现在的她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个在外人面前满身秘密的人，对她已经没有了秘密。

  这里没有她的洗面奶，她用了谢南忱的。

  很清新的竹子香味，洗完脸稍微有点绷，但没关系，她偷了一点他的爽肤水。

  拍在脸上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洗完澡满身热气的男人从背后拥住她，在镜子里看着她眼睛。

  黎栀指着刚刚用过的爽肤水瓶子：“这是我上次让你买的吗？”

  谢南忱侧头亲了亲她的脸：“嗯。”

  黎栀扭过头，抬手把他的后脑勺压下来：“这么听话？”

  “老婆说的必须听。”他顺势垂首，吻住她的唇。

  两个人呼吸交缠了一会儿，黎栀缓缓地转过去，仰头回应，然后捧着他的脸，声音颤颤地叫了一声：“六哥。”

  “嗯？”他微怔，唇抵着她的唇，惊讶之外带着些惊喜，“叫我什么？”

  他的反应给了她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嗓音温温软软地重复了一声：“六哥。”

  他恨谢家，也憎恶谢家人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让那对母子掉以轻心，他甚至不愿意见他们一眼，踏进那扇门一步。

  她和他一样。

  他痛的她也会痛，他憎恨的，她也同样憎恨。

  望着男人深邃的眼睛，她故意努了努嘴，娇声问：“你不喜欢啊？”

  “喜欢。”他闭眼低头，克制不住地深吻。

  狭窄的空间里如火燎原，直到房门突然被敲了敲，是老蔡的声音：“六爷，夫人，早餐好了。”

  应过老蔡，谢南忱气息微乱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换身衣服。”

  浴袍领子都被她扯开了，以前没发现，这姑娘真是大胆得很。

  虽然是第一次在裴公馆过夜，第一次坐在裴公馆的餐厅吃饭，黎栀却适应得很快，仿佛自己本来就是这儿的女主人。

  老蔡一口一声夫人，叫得她心花怒放。

  老蔡是个称职的管家，温和细致，那次仅仅对待一个陌生普通的她，就那么和蔼没架子。

  保姆阿姨人也不错，做饭的手艺更是一绝。

  黎栀发现自己很喜欢裴公馆的一切，就像喜欢他一样。

  上午任医生来了一次，给谢南忱检查了一下身体状态。有点惊喜地说这次恢复得出乎意料，比预料中早一些，情况也特别好。

  “注意多休息，少劳累。”任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旁边的黎栀一眼，“要保持心情愉悦。”

  黎栀高高兴兴地拉着谢南忱的手：“谢谢医生。”

  “嗯。”任医生礼貌地点点头，“那我过些天再过来。”

  送走任医生，黎栀心头的乌云散了大半。

  昨晚裴明霁跟她说过，心理上的毛病说起来复杂，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只要找到根源，就不难控制住。

  而他心中的执念一来是谢家，二来是她。

  天气不错，下午黎栀和他在阳光房里晒太阳，黎栀怕晒黑，于是他让人弄了个大大的遮阳伞，和九州铭座的天台上一样。

  想起刚刚结婚的时候，她觉得他生活上矫情，事多，吃饭要健康，晚上要早睡，还想拽着她一起过那种老年人生活。每天喝喝茶晒晒太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现在她却也爱上了这种生活。

  晒太阳能让人心情明媚，早睡之后第二天的状态不是熬夜再多睡多少个小时能比的，饮食健康，作息规律，她脸上不会长痘痘，生理期也都规律了。

  拜谢南忱所赐，二十多岁的她体会到了老年人生活的快乐。虽然说出来或许会被同龄人嘲笑，但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六哥，你开心吗？”黎栀靠在他怀里，用指尖拨他的睫毛，乐此不疲地数了一遍又一遍。

  谢南忱握住她调皮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开心。”

  “那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你。”她捧着他的脸，眼里尽是热情洋溢的喜欢和珍惜，一丝一毫都不保留，全给了他。

  “你每天都要这么开心，好不好？”

  他把她的手攥进掌心，目光无比认真地落在她脸上，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我那天许了什么愿？”

  “生日那天吗？”倒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黎栀好奇地挑挑眉，“你许了什么？”

  她以为那天他只是碍于大家的期待，走个过场。

  毕竟他嘴上那么不屑——一把年纪了，许什么愿。

  他在这个年龄见过的和经历过的，或许比许多人一辈子都要多，她以为他不会再信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谢南忱刚张了张口，却又被她迅速捂住，表情严肃地问：“说出来还会灵吗？”

  谢南忱笑了笑，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十指相扣。

  “愿是人许的，也是靠人自己实现的，过去三十年，我从来不信那些东西能替我实现。”谢南忱望着她，眸子里毫不掩饰缱绻的情意，“但那天我忍不住求了一次老天爷。”

  黎栀心口一颤，定定地望着他。

  她像是被勾进他眼底的世界，深陷在那片广袤银河里，抬头望见他无边的黑夜和璀璨，出不来，也不想出来。

  无论是永夜还是炼狱，她想要跟他一起沉沦。

  “我跟他说。”谢南忱低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男人语气虔诚而认真，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情意，踏过那些不足为道的坎坷与痛苦，终于能坦诚地站在她面前：

  “请保佑我，和我的妻子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