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枕山海      更新:2023-01-23 04:44      字数:4675
  这位陌生的先生风度翩翩,气质非凡,深色的皮肤掩盖不了五官的完美,剪裁贴身的西装证实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和地位。

  “他”优雅地翻越着一本书,袖扣是一对黄金做成的埃及金字塔,花纹繁复的领带上夹着一只狮身人面像形状的领夹,右侧的胸前口袋别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打扮得十分考究。

  瑞雅不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一心只在手中那把漂亮的左轮手枪上。再加上一开门就被地上的马赛克夺走了全部注意,对方的确可能一直就待在这里。

  可是……史密斯教授当时都杀红了眼,不太会留下活口的样子……

  手指没有离开扳机,甚至仍然保持着举在空中的姿势,她犹疑地问:“你是谁?”

  “来自147号公寓的阿卡姆先生,向您问候午安。”对方操着一口不那么地道的英语,跳下窗台,礼貌地朝她鞠躬:“我的租客说隔壁有奇怪的响动,身为公寓的持有者,我理应过来看看,义不容辞。”说完,看着地板上的尸体和血迹,又看看她手中的左轮:“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动静,我想甜心在警员和探长来的时候,会需要我为您证明清白。”

  有点心动,因为她现在的确需要这个。

  阿卡姆的办案风格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光速下班”,她八成会被当成嫌疑犯抓去蹲监狱。那环境,那条件,还不如继续在这栋公寓继续赖着。

  “在门口推我的人是你吗?”瑞雅打了个直球,边说边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一有不对马上开枪。

  在阿卡姆的这些天,她深知先下手为强是一种良好的习惯。

  “推你?不不不,我怎么会忍心推搡一位如此可爱的小姐呢?”自称阿卡姆先生的人露出了伤心的表情,见她依旧怀疑,便又拿出了一项强有力的证据:“三分钟前,我还在我的公寓里享受美好的早餐,所有的房客都可以为我作证。”

  听到有人证,瑞雅勉强相信了一点:“真的?”

  阿卡姆先生放下书举起双手:“天地可鉴。”

  谨慎地走了过去,又让对方来回转了好几圈,她终于确定对方的身上没有危险物品。

  “你说你叫阿卡姆?”她说,“你家和这座小镇有关系?”

  “祖上迁徙至此,入乡随俗改掉了原来的姓氏。”阿卡姆先生好脾气地笑道,“全名是奈·阿卡姆。”

  瑞雅忽然就想到了今早不辞而别的拉托提普先生,和他一样,眼前的这位看上去也很像埃及人——说不定他们认识。

  “别担心,德克斯特先生已经报警了。”在她放下手臂后,阿卡姆蹲下来检查地上的那团马赛克:“利器所伤,正中咽喉,没想到凶手和开膛手杰克一样,在医学上也很有造诣。”

  “凶手是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难怪。”阿卡姆面露惊讶,“那个大学无论教师还是学生,精神都不太正常。”

  说完就走了出去,瑞雅快步跟上,问:“精神不正常?”

  “嘶。”阿卡姆在门口不远处愣住了,做为一个标准的“普通人类”,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上帝,他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咒骂着,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和鼻子。

  满屋子都是血腥气,浓烈得可以让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警员当场吐出来。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孩,露出歉意的眼神,随即拔腿就跑回刚才的房间。

  瑞雅听到了一阵作呕的声音,顿时放心了不少。又过了会儿,门内响起开窗户和爬窗户的动静,受不了死亡现场的阿卡姆先生,直接丢下她逃离了这里。

  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她没有感到生气,甚至有一种“总算遇到长得好看精神也正常的活人”的感慨。

  “不知道名字的小姐,”隐约的喊叫声从外面传来,“您也出来避一避吧。”

  想了想,瑞雅拿起餐桌上的《死灵之书》,通过一楼的窗户来到了公寓外面。

  感谢房东太太没有装防盗网,也感谢设计师没有把窗子设计成通风口般的大小。

  “太恐怖了。”阿卡姆惊魂未定,拿着洁白的手帕不停地擦嘴,壮实的身体靠在了女孩身上:“甜心,你是怎么忍住的?”

  “他要杀我。”瑞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挺不正常的,马上挤出个受到惊吓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估计会做好几晚的噩梦。”

  “幸好,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他说,“希望街区不会再出这种惨案了。”意味深长。

  奈·阿卡姆口中的德克斯特先生很快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带着好十来个警员。

  他们撬开了公寓大门的锁,见到里面的场景后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走上了阿卡姆的老路。

  吐完后,警局开始处理案件。

  长官模样的人走向了瑞雅,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那把左轮上:“是你自己的枪?”

  “不,是住在一楼最左边那间的一位先生的。”

  “我作证,她说的是实话。”阿卡姆说,仍然靠在她的肩上。

  探长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大致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问她知不知道伯恩·史密斯的身份。

  “听说他过去是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的教授,历史系的。”

  “噢,难怪。”探长说了个似曾相识的词,挥手叫来一旁的德克斯特:“她说凶手是密大的教授,我想你应当认识。”

  正说着,两个警员将史密斯的尸体抬了出来,除了脸上的少数几个地方,其他部位都被不同颜色的马赛克裹住,瑞雅打出的几发子弹穿透了他的额头,弹壳也在找到后被放到了一边。

  她将左轮交了出去,带着点不舍——一切恐惧都来自活力不足,冷兵器终究不如热武器有安全感。

  以后……她也要去买一把!

  “天呐,是伯恩。”德克斯特张了张口,“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阿卡姆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

  他蹲了下去,检查着老朋友的身体,动作相当仔细,仿佛同时还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瑞雅对这位医生的观感不太好,藏在衣服下面的书也忽然就不想拿出来了。

  嗯,找个比较隐蔽的机会再交给探长吧,她想。

  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出身自罗德岛州的普罗维登斯镇,原本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人到中年后却改修了物理,因此来到了阿卡姆镇。

  据说,镇上的密斯塔托尼克大学曾经是全美知名的学府,马萨诸塞州顶尖的学术中心,培养出了诸多如群星般闪耀的杰出人物,是无数学子的梦寐以求之地。

  可惜……

  德克斯特并非单独前来,他早已结婚并有个女儿,名叫阿比盖尔的少女此时就站在147号公寓的楼上,透过一扇玻璃窗观察着这里,在瑞雅看过去的时候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文静可爱。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父亲长得不是很像,相貌大约继承自母亲。

  “史密斯在学校里是怎样的一个人?”探长问。

  “和蔼,孤僻,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认为‘知识即是真理’。”德克斯特叹了口气,他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和阿卡姆先生一样衣着考究,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晒得黑黑的,似乎经常暴露在阳光下工作:“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就离开学校了,说是家中出了变故,谁知道……”

  瑞雅推了推身上的人,小声问:“密斯塔托尼克大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学术造假,校长受贿,剥削学生,乱收学费,家长抗议?

  “前往南极的考察队带回了史前生物的遗骸,埃及的探险队送回了被诅咒的法老遗产,海底的潜水员发现了许多闪烁着蓝绿诡光的宝石;”阿卡姆说,语气低沉诱人,像是恶魔在讲着一个关于贪婪和毁灭的故事:“它们安详地躺在大学的博物馆中,直到被人类惊醒,巨大的黑影吞噬了学校,摧毁了象征文明的一切——有目击者说,那片黑影的形状仿佛一个长满触手的巨人。”

  瑞雅明白了:要么是从史前生物身上释放了沉睡万年的远古病菌,要么就是海底的矿石有放射性物质,要么……因为非法盗窃埃及文物被当局告上国际法庭,学校声誉受损,以至于再也办不下去。

  无论哪种,这大学都挺刑的,还好已经倒闭了。

  她露出了一个密斯塔托尼克“死得其所”的表情,同时看到阿卡姆先生的眼中有些失望,似乎对自己听完八卦后的反应不太满意。

  因为警局的法医上个月“意外”身亡,德克斯特被聘为了临时法医,跟着他们一起进入现场勘查。瑞雅身上的嫌疑虽然被洗清了大半,却依旧不允许离开,阿卡姆便友情提供了两把椅子,和她一起在公寓门口坐了下来。

  “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他说,兴致勃勃:“这栋房子多半会被查封,你要是没有别的去处的话,不如来我这里?”他指了指相隔不远的147号公寓,这片街区的规划并不眼镜,许多房屋都几乎紧紧挨在一起,有的甚至共用着同一堵墙壁,火灾一来大家都别想跑。

  “不了。”不同于房东太太那墙体总是湿漉漉的、爬满了青苔的公寓,阿卡姆先生的看上去高档许多,整体颜色十分明亮,看得出其主人应该是个活泼乐观的人。瑞雅很心动,可惜现实永远比理想丰满,她在149号欠下的房租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更别说付新房租了。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屹立于密斯塔托尼克河上的大桥,希望那儿会有一个空闲的桥洞属于自己,也希望警员能允许她带走一床被子。

  夏天尽管要到了,可晚风仍然透着丝丝寒意。

  “别这么武断嘛。”阿卡姆把椅子往她的方向拉了拉,两人的手臂几乎贴到了一起:“负责看守门厅的武士先生前几天坐轮船回家了,公寓的安全顿时没有了保障。我看你意志坚定,身手过人,还会用枪,不如……”

  瑞雅回过味了:“你想聘请我?”她还以为是让她过去租房子呢。

  “不然还能是什么?”阿卡姆嫌弃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那条布料便宜做工粗糙,款式还过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条纹裙:“难道你觉得你可以租下我的高级公寓?”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欠揍了起来?看在他即将成为自己老板的份上,瑞雅忍了忍,假装没听到刚才的那句嘲讽。

  调查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小镇的警员秉持着准时下班的良好传统,赶在工作的最后一分钟破了案,遇害者和凶犯的尸体都被运回警局,唯一的幸存者则是当场释放,并对她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衷心祝愿您未来的生活顺心如意。”他们说,坐上警车依次离开,留下一栋贴满了封条的房子。

  看来拉托提普先生改进的电风扇是拿不出来了,瑞雅郁闷地想着,跟着阿卡姆先生来到了147号公寓,地板和墙纸都很有上世纪的风味,玄关处摆着两幅看不出真假的油画,都是莫奈的作品,下面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雨伞,有几把的伞扣都是用宝石做的。

  这里住的似乎都是上流人士,接下来的介绍也佐证了这一点。

  有穿着长黑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男爵,有身影如帝王般高贵、自称法老后裔的外国贵族,有来自瑞雅的老家波士顿的、德高望重的长者,还有披着华丽红衣、美丽得过分的女士,瑞雅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

  这样一对比,看大门的职位简直不要太契合她。

  吃饭的时候,德克斯特的女儿坐到了她的身边,一头金发宛如天使,笑容也非常甜美。不过,大约是灯光的原因,对方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奇怪,黄褐色的眼球里似乎没有瞳孔,也可能是天生比较小。

  瑞雅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一位女性打量,匆匆扫过一眼就专注于盘中的食物,阿比盖尔倒显得很健谈,说自己很高兴能拥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邻居,还热情地表示愿意把房中的浴室借出来,在得知她身上有点不舒服后。

  没错,阿卡姆先生的公寓甚至有独立的卫浴空间,和房东太太的相比简直是天堂。

  瑞雅没能拒绝这一动人的邀请,在浴室脱下衣服后,她看到那条“蛇”留下的黏液已经干涸,并且因为一系列她不理解的化学反应变成了粉色,像一道骇人的结痂那样缠绕在她的腿上。

  她为此感到担忧,用手摸了摸,触感软软的,却又无法扣掉。

  虽然对小镇的医疗水平不太放心,但她还是打算明天去医院看看——或许直接去找阿比盖尔的父亲,听对方说,德克斯特先生的医术水平十分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