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家牛郎店12
作者:桂溪刀      更新:2023-01-03 05:34      字数:3061
  开局一家牛郎店12

  好痛。

  禅院直哉伏在榻榻米上喘息,背部像被火焰燎过般发痒发热,每当他以为这感觉会稍微消解时,那股令人难以安眠的痛楚又卷土重来。

  他额头死死抵着被褥,冷汗将耳际的碎发都浸得湿透,黏黏地贴在脸颊边。

  这间和室窄而小,只有约莫三坪大小,内部潮湿阴冷,墙皮被泡得鼓起,榻榻米里也散发着隐约的霉味。

  这里是以前禅院家侍女们的住处,被隔音很差的墙体切成一个个小房间,天花板低矮,就显得室内格外逼仄。

  禅院直哉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然而他早已被迫从主屋迁出,如今鸠占鹊巢在禅院家家主居所内居住的,是那个紫发黑肤,拥有精灵般尖耳的诡异女人。

  不止是他,所有禅院子弟都不得不搬离他们往日宽敞的住所,转而睡进奴仆们低矮的房间里,最寒酸的甚至十几个人挤着一间通铺。

  而禅院家男人们待遇高低,只取决于对那个名叫陈林的女人的献媚程度多少。陈林是园田奈奈派来「管教」禅院家的刀,同样没有咒力,但强悍得可怕,凭借自己的武力镇压了所有反抗的声音。

  家族长老、前任家主全都拜倒在园田奈奈手下,眼前的陈林也是以他们实力不可企及的对象,原本还心存侥幸的禅院家子弟彻底绝望,一小部分明哲保身地投向她,大多数人则保持沉默。

  然而这样的局势很快就被打破。

  说来很可笑,虽然肩负管教禅院家的指责,陈林事实上并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她只是制订了一套“规则”,但是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一点。

  在这套思维体系之下,禅院家的男人们很快对立起来,依附陈林的那批男人们趾高气扬,将规则奉为金科玉律,成为了她的代行者。他们行事比陈林本人更残暴严苛,对待不服从的人手段残忍,引起大多数人愤愤不平,爆发不少肢体冲突。

  就在禅院家男人们的内斗发展到白热化阶段时,陈林才姗姗来迟,召来所有人,宣布会严惩鹰犬中的几人,并将“规则”中看似严苛,其实最无关紧要的几条改掉。

  大部分禅院家子弟于是满足起来,反过来指责依然坚持的叛逆者不知好歹,刻意想要引起争端。

  他们甚至开始以被陈林宠幸为荣,成为被她发泄欲/望人选的男人凭着身上的鞭痕沾沾自喜,没被选中的则连声哀叹。

  “反正男人总是要依附一个女人……比起抛头露面去做男公关,还不如当陈大人的侧室。”

  听到这样愚蠢的话语,禅院直哉没忍住,当场一声冷嗤,指着他的鼻子大肆嘲讽。然而还没等他吐出更难听的话,禅院直哉就被恼羞成怒的男人们按在地上痛殴。

  在园田奈奈掌管禅院家后,他们都被迫戴上了束缚咒术的咒具,不能发动「投影咒法」的禅院直哉在体术上并不过分占优,连翻身的机会都没能抓住。

  在众人一哄而散后,禅院直哉浑身青紫,不能动弹,被与他交好的禅院兰太偷偷背回房中。

  禅院兰太临走前的话回荡在他脑海里。

  “直哉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他低着头,编成麻花辫的小辫子搭在肩膀上,脸上用来增白的粉末被汗冲得褪掉一些。陈林喜欢皮肤白净的男人,这是最近在禅院家男人们中很流行的打扮。

  禅院直哉想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但在中途因为唇瓣干裂的伤口而失败:“怎么,你也要做一个女人的走狗?”

  “现在比起前两年的时候已经很不错了,”房间内很暗,他只能凭借窗外微弱的亮光看到禅院兰太忧伤的眼睛,“我不明白,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明明在被几个男人殴打时,都没有感受到伤害痛苦的心,却在此刻仿佛被缄默的子弹击穿了。

  对当下处境的屈辱,不被理解的愤怒,还有更多不愿被禅院直哉承认的,无穷无尽的惶恐。

  这些炽热的情感比身体上的痛楚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不知是无意间咬破了内壁软肉,还是嘴唇上的伤口重又渗出了血,禅院直哉品尝着口腔内的血腥气,迟迟无法入睡。

  吱呀一声,老旧的障子门被人轻轻推开。

  木屐踏过地板,却没发出丝毫声响,来人的衣袖掠过空气,带起一丝晚风。禅院直哉不用抬起头,就知道那道比月光更沉默的身影究竟属于谁。

  木托盘被人放在榻榻米上,清苦的药草香味扑面而来。

  “滚出去!”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鬣狗,禅院直哉冲着她嘶吼。

  那道身影跪坐在他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禅院直哉大口喘着气,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她的到来,痛恨她的沉默,痛恨她的施舍。

  是的,施舍。

  禅院直哉清楚地明白,在其他禅院家男人们挤着睡通铺时,自己还能拥有独立房间的原因。

  这都是因为那个生育他的人,他应该称为“母亲”的女人。

  从两年前开始,禅院家女人们似乎陆续受到园田奈奈的任命,开始担任会所内的职责。

  大多人被派往五条家协助进行管理,只有她被指派前来管理禅院家的医疗资源,她借用职务之便,为禅院直哉划分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偶尔在禅院直哉受伤时,她也会深夜悄悄送来包扎伤口的药膏和纱布,细心为他治疗。

  然而禅院直哉从不领情,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也不过是虚伪的禅院家叛徒!在父亲禅院直毘人被园田奈奈操纵后,她难道不应该羞愧的立刻自尽吗?怎么还能恬不知耻地换回自己的本姓,仍然苟活于世!

  禅院直哉艰难翻了个身,换成背对着她的姿势。

  回应他的是沉寂的黑暗,禅院直哉睁着眼睛,注视着她投在榻榻米上,落在他脸庞边的纤细影子。

  女人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光盈盈流过窗棂泄下,禅院直哉才听到她的声音。

  “直哉。”她的嗓音很轻柔,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那样叫他。

  “你一直厌烦我,痛恨有我这样的母亲,我都明白的。”

  禅院直哉胸膛猛地起伏,唇边溢出讥讽的轻笑。

  对方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他的冷漠打倒,径自说着:“失去直哉的亲近,我很失落,很害怕,可现在仔细想起来,似乎没有像理应的那么伤心。”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的母亲告诉我,不做母亲的女人是会下地狱的。大概,我死后也会下地狱吧。但是对不起,唯独这一次,请让我小小的任性一下,收回这份被厌恶的爱。”

  这个一直以来的累赘,被他视而不见的生母,忽然讲起了以往从不会说的话语。

  事实上,这似乎是禅院直哉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话。因此而来的惊奇和不真实感甚至一时压过了被冒犯的怒火。

  禅院直哉忍不住爬起身,愣愣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面对着他,轮廓柔和的脸庞却隐没在光影中,怎么都看不清五官。

  “真是的,又忍不住道歉了。”女人含着笑音说,剔透的水滴挂在腮边,折射出的微光刺得禅院直哉眼睛发痛,“就当这也是最后一次吧。”

  她将药瓶按照涂抹的次序放好,收起木托盘,拉开障子门转身离去。

  像被人用手术刀利落地斩下寄居在身体里的肿块,浑身清爽的同时,却因执刀者不是自己而感到茫然和不快。

  望着她离开的挺拔背影,禅院直哉忽然意识到,这也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画面。记忆里蟾蜍般趴伏的模糊影子忽然直立了起来,变成明晰可见的,他无法触及的独立存在。

  禅院直哉静静坐在榻榻米上,脑子里混乱穿插着纷杂的思绪。都是些无意义的,不着边际的东西,他试图弄清楚,但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禅院直哉猛然站起身,踉跄地扶着窗棂往院子里看去。

  春寒料峭的初晨,探进院里的枝芽浮上层幼嫩的绿色,那瘦削的身影穿过道道树影,走得很慢,但一次也没有回头。

  云层间曦光灿然四射而出,映亮暗沉的夜色,她就这么走向那轮朝阳,重新踏进温暖的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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