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半章回忆】
作者:凤黎九惜      更新:2022-03-16 06:15      字数:4761
  鬼无情回到军中的时候, 已经是晨曦了。

  他从蛮族军中奔逃出来,马匹在半路上被砍断了腿。鬼无情借着轻功未曾摔个半死,只提着蛮王的头颅, 施展轻功飞跃起来。

  这便成了极好的靶子。

  这一片区域,都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 是一片平坦的原野。鬼无情施展轻功,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便成了再好不过的靶子。

  所幸夜色深沉, 追杀者饶是视力惊人, 也只射中了三支箭矢, 鬼无情忍着从肩背, 小腿上传来的疼痛, 先借着他们弯弓搭箭,速度变缓的这段时候, 匆匆拉开距离, 绕了一个大圈儿, 折返回村落里, 斩断了箭矢在外边的羽矢, 处理了伤口,方才借着夜色掩盖,匆匆回城。

  他重新翻越了高高的城墙,一路上都留下了散乱血迹, 但鬼无情已经来不及处理行踪, 他借着本能, 避开巡逻兵卫回了营地,带着满身血气,揭开了帐子。

  褚沉绝正与另几个人说些什么。

  鬼无情已经听不清,也看不分明了,他只恍惚着献上布包,捧出了一颗神色惊喜,沾满血腥的头颅来。

  ——看。

  他想。

  我将蛮王杀了——

  这就是他的头颅。

  你可欢欣了?

  “你那时候,自己一人去刺杀蛮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御南王微微动容,他眼神缥缈,似乎在恍惚之间,又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鬼无情却没有半点回忆往昔的意思。这段记忆,在他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一段难以回首的女装黑历史罢了。

  他那时候生出刺杀的念头,是因为想要褚沉绝欢喜,是为了保住诸多暗卫的性命,是为了毁了这场战事。

  但是可惜的是,除了第二点,第一点与第三点,他都未曾做到。

  战事照常进行,但让人庆幸的是——蛮族蛮王被杀,他们方寸大乱,军心涣散,全然没有了原本的威武与凶残,被赢家老将军率兵直杀二百余里,直接将他们逼入黄沙漫天的大漠深处。

  在边疆虎视眈眈窥视许久的饿狼,便就此被驱赶离开。

  即便他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那也要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与鬼无情无关了。

  最叫他惊愕斥责,与他切切相关的,便是褚沉绝那时的态度。

  在他刺杀成功,捧着蛮王头颅回营献宝,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之后,他就像是触碰到了褚沉绝什么不可触碰的逆鳞一般。

  忽然便被冷待了。

  鬼无情自然是试过与他修复关系的。

  褚沉绝是他的朋友,也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鬼无情虽然迷茫他为什么忽然冷待自己,但到底也没有多么生气。

  褚沉绝是先帝幼子。

  他从记事开始,便已经有了皇子身份。先帝登基之时,便已经给长子加封太子。褚沉绝不必去争抢什么,也无意争抢什么,自幼便被父母兄长十二万分地娇宠。

  这般溺爱对待之下,他并没有彻底长歪,也不曾做出什么强抢民女,占人土地,欺辱百姓官员,虐人为乐的恶事。

  只是性子暴躁娇气,平常喜爱不务正业,沉迷斗鸡遛狗罢了。

  他自小便被过分宠爱,自身身份尊贵,身边人少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少年人本性是好的,但从苗苗开始,就已经被人捋歪了。

  因而鬼无情对他分外宽容。

  毕竟只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他的心智可要比他年长多了,身为成年人,他自然也能忍一忍许是忽到了中二青春期的暴娇少年人。

  自然,这一份宽容,有一部分,也是因为熊孩子的身份。

  要是褚沉绝身份不够,鬼无情早就上去掐着他脖子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了,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只能试图温水煮青蛙,把中二少年煮回那曾经的模样?

  鬼无情没什么煮青蛙的经验,便试探性地,与青蛙送些礼物,褚沉绝一早起来便能见到枕边放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些是新奇玩意儿。

  有些是贵重的珍宝。

  他心里也是清楚,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但那时候对于自己的心思不可置信、惊悚万分的少年人,见到它们的第一时间不是惊喜。

  而是恼怒与厌恶。

  这些玩意儿就像是什么“罪证”,叫褚沉绝对此厌恶万分。

  鬼无情努力了半年时间,褚沉绝对待他的态度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发恶劣了。

  有年长许多的同事爱怜地揉一把鬼无情的脑袋,在他想要避开的时候,还把小少年强箍着按在怀里强撸,把他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鬼无情被同事按在她胸前的波涛汹涌里,看着面无表情,但实际上,脸上却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同事一边蹂躏他,一边道:“可怜见的,白与主子送什么心意呢?真真是个小傻蛋。”

  “………………”

  鬼无情闷在她胸上,试图挣扎,反驳她道:“我不是傻蛋。”

  “你就是傻蛋!”

  同事卡着他的咯吱窝,把鬼无情高高举起来,在鬼无情的神色变作空白的时候,又把他放到地上,在他脸上掐掐捏捏。

  “我们是暗卫,主子是主子。我们能是主子的刀,能是主子的狗。能是主子的眼睛、耳朵………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同事道:“小傻蛋,懂了吗?”

  鬼无情偏开脸,不理她,又把同事可爱的抱起他转了几个圈。

  鬼无情长的慢,在同龄人都已经开始竹笋一般往上蹿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

  直叫一些女性同事稀罕极了,一有时候便捏着他亲亲抱抱举高高,言道以后可就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小暗卫了。

  可爱的小暗卫:“…………………”

  可爱的小暗卫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碎了一地。

  他未曾将同事的言语听入耳去,但也不由得想。

  褚沉绝——是否也是这般想法?

  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因而想法也与他们不同。褚沉绝在他看来,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友人。

  但褚沉绝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否也觉得。

  ………暗卫十七,只是一个暗卫呢?

  暗卫可以是主子的刀,是主子的狗,是主子的眼睛,是主子的耳朵。

  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鬼无情原本还抱着些微末希望,希望褚沉绝能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冷战。

  ——毕竟,在他刺杀蛮王,回来的时候。褚沉绝也曾为了他先回到京中。

  他态度虽然冰冷,但那时做的事情,却也的确是叫人心中温软,动容的。

  褚沉绝那时带着鬼无情匆匆赶回京中,拿出珍贵药草为他“吊命”,虽然没了笑脸,但种种举动,鬼无情却都是记在心里的。

  但也只是这样了。

  在鬼无情伤好之后,褚沉绝便又受命,前往东海、南海沿岸,处理倭患、海祸。

  鬼无情对待暗卫这份工作,一向干的十分认真。在北疆之后,褚沉绝便不再抱怨敌方什么,只穿甲着剑,亲上战场。

  皇帝幼子亲临战场,与将士并肩作战,本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将士也常被他激起士气,生出己身与皇子同命的荣耀之感。

  但一旦上了战场,变故便会多上许多。

  偶有一次,褚沉绝身边诸人被人马冲散,他在直面身前敌手时,却未曾见到身后空挡。

  同样被敌方架马冲散,却能冲出重围,重新赶回褚沉绝身旁的鬼无情方才靠近他,便见到如此危机的一幕。

  他只飞身而起,顾不得将褚沉绝提起来避开背后暗箭,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

  鬼无情本来心想,这一次,他可是有了大功劳的人了。

  褚沉绝,应也不好意思再与他继续冷战了罢。

  他们险胜了那一战。

  鬼无情受了伤,又被当成无力还手的软柿子捏,狼狈不已,浑身浴血。

  他以为褚沉绝经此一役,该也不会再闹“别扭”了。

  却未曾想到,在他们下了战场,尚未来得及整理伤势,褚沉绝便先命人去取了长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泄恨一般,狠狠抽了鬼无情一鞭。

  ——其实算不得很疼。

  与身上的伤口比起来,区区一鞭罢了,哪个暗卫自幼不是吃鞭子长大的?

  本就习惯的东西,又能痛到哪里去?

  只是有什么摇摇欲坠,本便要碎裂的东西,在这一鞭里,终于坠在地上。

  砰——

  便已经是碎成齑粉,再拼不起来了。

  “你不是喜欢跟着本殿下么?”

  褚沉绝冷冷道:“去领五十鞭,之后你若还能剩一口气,本殿下便与你恩典。”

  “让你得偿所愿,能日日夜夜,都一直跟着我。”

  暗卫可以是主子的刀,是主子的狗,是主子的眼睛,是主子的耳朵。

  但不能是主子的朋友。

  曾经同事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鬼无情心想,好,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既然你这么厌恶我,那我安安心心当自己的暗卫好了。

  但暗卫也只是暗卫了。

  鬼无情能把自己当做一把刀,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只狗,一双眼睛,两只耳朵。

  他心道:谁还不是个人了呢?好好的暗卫不当,非得去做别人的附庸。

  这要是在以前就好了。

  要是在以前,他保管要把褚沉绝套了麻袋打上一顿,保管让他能被送到医院里去,然后炒了这沙雕上司的鱿鱼,重新去找一份工作。

  沙雕配狗,天长地久。

  当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是我错了。”

  御南王回顾往昔,然而话只说到一半,便有一些说不下去了。

  以往,他也未曾发现自己竟然能过分到这般程度。

  如今与鬼无情说着话,一句句说下去,一时竟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曾经,竟真是这般对待鬼无情的么?

  鬼无情也在心中痛心疾首,他心道:自己以前,竟也是这般沙雕的吗?

  这样的沙雕人渣,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它是自己的朋友,为什么还会送他许多礼物?

  御南王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但鬼无情放啊!

  礼物从哪里来,礼物得用钱买。以前不曾想过曾经的事情还好,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这般挥霍地给了一个人许多银钱。

  但现在想想,简直是心尖儿都泛着伤痛。

  那么多的银子——得花费他多少俸禄方才能得到?

  鬼无情想到这儿,就已经要心肌梗塞了。

  他深恨自己脑子不好,眼睛瞎了,才会给一个沙雕送去许多礼物。

  白费许多银钱!

  那些银钱本都该能省下来的………

  偏偏被他买了礼物——

  他恨不得能重生回去,摇着少年时的自己的领子,叫他勤俭节约,持家一些。

  更要告诉曾经的少年十七:清醒一点,别犯傻,别做沙雕跟屁虫了!

  不但现在不爽,之后还要被公开处刑,以后还要干两份工作,拿一份俸禄。

  平日里的休息时间都被压榨干净,连去逛逛夜市,寻些零嘴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眼睛里流的泪,就是曾经脑子里进的水。

  鬼无情本都已经快忘记他要兼职两份工作的起源了。

  现在猛地被御南王说起来,才发觉这事儿竟不是又双叒叕犯了神经的沙雕上司,而是曾经的自己。

  御南王捏着他的手,一时心虚愧疚,羞耻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曾经还自诩对鬼无情颇为宠爱,但曾经自以为的宠爱,现在自己刨开来看,简直要叫他无地自容

  又带着些沉重的愧疚,与自己自以为是,肆意妄为的羞耻感觉。

  鬼无情心中道:罢了,也怪他以前实在沙雕,许是与这上司待得久了,也情不自禁,被染了沙雕的感觉罢。

  以后得离他远些。

  现在想想,其实皇帝也很不错。

  皇帝抽鞭子没多疼,平日里还能叫他与玉妃见见面,互相交流一下老乡感情。

  而且他那边的伙食也很不错,过去还能与赢子临一起做任务。功劳他可以全与赢子临,只要他在任务里出个任务花用。

  又能省钱,又能改善生活。

  真的好值啊。

  虽然皇帝想日他——但如今他待在御南王这边,也还是要挨日,这么算一算,跳槽简直是绝佳选择。

  就是不知道皇帝能不能处理一下他身上的蛊虫。

  且若是跳槽过去,平日里,他与这边关系好的同事,也不能再经常见面了。

  鬼无情神思涣散,看似在听着御南王的许诺忏悔,心中却发出了怅然的声音:

  为什么跳槽不能带上亲友呢?

  要是皇帝能把御南王手底下与他相熟,交好的同事,友人,都一起挖过去,那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