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敌友相送别 三更四更半更,感谢读者庆……
作者:木兰竹      更新:2023-07-03 17:18      字数:8453
  秦国的离间计都是从夸夸开始。

  夸想离间的人,还是拔高另一个人来给离间的人打擂台,怎么用“夸夸”这把刀,秦国君臣已经炉火纯青。

  战国四大公子,孟尝君、信陵君、春申君、平原君,孟尝君和信陵君都是倒在君王的猜忌下。

  春申君本该是倒在争权夺利被同伙背刺中,现在也走上了孟尝君和信陵君的路。

  倒是平原君,虽然他死在了看不到前路的绝望中,但一生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信任厚待。

  国君就是一堆比烂的玩意儿,赵国国君还算得上不错了。

  春申君想全身而退,秦国却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秦王不再想看到一个魏国的信陵君。

  信陵君也不受魏王信任,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丢一边去。但只要信陵君在魏国,总能让魏国做出翻盘的事,让秦国如鲠在喉。

  春申君虽然退回了封地,但楚国遇到了麻烦,楚王肯定会请春申君出山。何况还有一个深深敬佩他的楚太子。

  原本秦国看不上春申君,以为春申君和平原君是同一类人。

  声望高,其实本事一般,不足为惧。

  但现在春申君,够资格让秦相亲自谋划,秦王亲自下场,为他布置一场盛大的离间计了。

  秦国不断派人在各国造势,宣扬春申君的美德,说楚国没有春申君,已经亡国了。

  他们不仅宣扬夸大春申君做过的事,还为春申君编造了许多功劳。

  比如楚国分裂,若楚王听春申君劝言,是能阻止的。

  春申君当年大败于李牧之手,也被美化成春申君本来能赢,结果以景昭为首的楚国老封君们,像当年对待楚怀王和屈氏大军一样,背刺了春申君,才导致了春申君惨败。

  可昏庸的楚王却听信同姓封君的谗言,免了春申君的令尹之位。

  那是春申君第一次相位被免。

  秦国将楚国遭遇的挫折一条一条拿出来,全部说成是楚王昏庸的错,来衬托春申君的贤能仁德。

  秦国还拿出秦昭襄王和应侯范雎这一对老君臣,来为春申君捧场。

  当年春申君以替身换楚太子逃回楚国,他自己留下来面对暴怒的秦王。

  面对春申君坚定不移的忠君爱国身影,秦昭襄王和应侯范雎都对他深深敬佩,不仅没有杀他,还对他十分礼遇,送春申君回楚国。

  那时,秦昭襄王和应侯就叹息,楚太子入秦十年,秦人都知道楚太子无能懦弱多疑,不是楚王的好人选。但奈何黄歇一片忠心交予楚国和楚太子,将来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悲可叹。

  现在春申君救了楚人之后,却被逼辞去相位,回到封邑。楚王甚至还夺走了春申君一半封邑,秦昭襄王和应侯的叹息成真了啊。

  秦王子楚向春申君许诺,若春申君入秦,定拜为相国。

  秦相蔡泽也言,若春申君入秦,他当辞相让贤。

  秦王和秦相如此敬佩春申君,其根源就是秦昭襄王和应侯都曾经夸过春申君,春申君和秦国渊源很深。

  秦国对春申君全是溢美之辞,没有任何挑拨春申君和楚王的话。

  说楚王昏庸,这可不是挑拨,是实话实说。

  秦王子楚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就结交了还是庶人的朱襄,可见求贤之心。

  所以秦王子楚高调迎春申君入秦,那是多么合理的事啊,让人看不出任何杀机。

  楚国卿大夫们虽有些不喜春申君被吹得太高,显得他们都成了庸臣。但他们也没发现秦国的杀机。

  因为虽然秦国骂楚王是昏君,可秦王骂他国国君是昏君还少吗?

  楚王或许感受到了压力。但若压力太大,他大可以将春申君叫回来。

  他们都知道楚王是一个优柔寡断、极好脸面的人。即使心里不满,但楚王为了做出一副明君的模样,也会装出一个悔悟的模样,把春申君接回来。

  秦国岂不是帮助楚国重新启用春申君,为他人作嫁衣?

  春申君端坐家中,听到外面越来越荒诞的夸赞之语后,露出惨然苦笑。

  或许是离开了朝堂,处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春申君比以前更清醒和敏锐。

  他看出了秦国的图谋。

  秦国用离间计,可不一定非要整个计谋都由秦国自己用出。

  秦国起了一个头,就像是给猛兽丢了一块诱饵。

  五国就是被秦国引诱而来的猛兽。

  秦国不希望再出现一位信陵君,其他五国更不希望他国再出现一位长平君!

  春申君那些不知真假的名声,再加上他的出身比朱襄高,朱襄身上还有“秦国”和“外戚”两个扣分点。在天下士人心中,春申君的名声已经超越了长平君。

  无论是楚国重用春申君,还是秦国真的把春申君请回去拜相,都不是五国愿意看到的事。

  秦国是六国的敌人,六国彼此之间也是敌人。

  离间计不是只有秦国会用,只是秦国的情报系统最完善,六国君臣更昏庸无能,所以秦国的离间计成功率最高而已。

  六国也用过无数次离间计,秦国也遭遇过无数次离间计。

  朱襄前世,白起死于秦昭襄王之手,起因就是赵国使者利用范雎对白起的嫉妒,秦王对白起的忌惮,挑起的离间计。

  五国推测,春申君大概是不会去秦国的。春申君对楚王有救命之恩,楚王极有可能在压力下重新重用春申君。

  让好不容易衰落的楚国拥有像长平君那样的大才?

  看看长平君入秦后,秦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怎么会不胆战心惊?

  于是五国卿大夫派出大量使臣门客,出手了。

  他们与想要杀掉春申君的楚后和楚后娘家李氏一拍即合。

  “大王,春申君回封地后,对大王多有怨愤之言。说若不是他,大王现在还在秦国。他救了大王的命,大王却弃他如敝屣,大王是如同夏桀商纣一样的君王,楚国一定会亡在大王手中。”

  有去监视春申君动向的近侍如此报告。

  “呜呜,大王,春申君多次对我不敬,说若不是他,我就无法入宫。现在春申君离开了陈都,我才敢向大王诉苦。”

  楚后如此对楚王哭泣。

  “大王!春申君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大王身上!其心可诛!他是为了逼大王退位,推太子上位!”

  有许多卿大夫得了五国的钱财,在楚王身边痛心疾首道。

  只有太子启在不断提醒楚王,这只是离间计,请君父千万不要听信。

  但楚王还有一个看着出生,亲眼看着长大,本应该成为太子,现在却委屈地失去了太子之位的儿子。

  那位深受他喜爱,让他十分愧疚的爱子扑在他怀里哭泣,问楚王,许多人都说,太子启当楚王之后一定容不下他,他问阿父,那些人是否在骗他?

  楚王终于大怒,以谋逆罪废太子启,太子启星夜兼程逃往南楚国。

  太子启得知自己将被废的时候,派心腹给春申君写信,希望春申君赶紧逃走。

  去赵国、魏国、齐国、韩国、燕国,哪个国家都好。

  只要春申君不去秦国,就不必担心对不起楚国,玷污他一身清名。

  春申君得到信后,只让家人逃走,自己与不愿离去的门客独守空宅,对月饮酒。

  他手边除了公子启的书信,还有信陵君和秦国丞相蔺贽的书信。

  信陵君劝说春申君赶紧逃离楚国。若留着这条命,将来楚国陷入危机的时候,他可能还能继续帮助楚国。若命没了,一切希望都没有了。

  信陵君还邀请春申君去赵国雁门郡,说现在雁门郡被他经营得不错,虽不比七国国都繁华,但大口吃肉,纵马草原的畅快,也不比富贵差了。

  蔺贽则非常辛辣地指出了春申君在此事上的错处。

  春申君以为自己步步退缩,就能求来楚王的垂怜。

  且不知楚王是欺软怕硬的人,春申君先交出了自己的兵权,然后退出了权力中枢,最后连封地都被削去了大半,就仿佛拔掉了獠牙和尖爪,任由别人宰割。

  若春申君留在陈都,还能唤起楚王对他曾经的信赖,能联系曾经共事的卿大夫为他辩白。待他离开了陈都,就只能人成虎了。

  蔺贽还嘲讽春申君,若真想救楚国,他就该在势力最强大的时候,真的做那忤逆逼宫之事,扶太子启上位。

  就像是当年赵国,如果杀了赵王,让平原君或者平阳君任何一人当赵王,即使他们也很平庸,总比昏庸还小动作特别多好。

  楚,不是亡于楚国封君,不是亡于景昭二族,更不是亡于秦国,恰恰就是亡于楚王!

  春申君看完两封信,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信陵君的信是希望他活下去,蔺贽的信则是打消他活下去的欲|望。

  蔺卿啊蔺卿,都说蔡泽毒计第一,或许秦国最毒辣的人,是隐藏在赵国上卿蔺相如的光环下,披着荒诞不羁伪装的你啊。

  春申君对劝他离开的门客道:“当一个人拥有了超出他期望的名声时,他就会被名声束缚,很难去做玷污名声的事。我本来应该是一个汲汲于富贵的俗人,但现在却被名声束缚了,无法苟且偷生。你们且散去吧。”

  春申君遣散门客,除了护送春申君家人离开的门客,竟无一人愿意离开。

  春申君劝说再无用,便只能打开库房,拿出所有留下的财富,分与门客的家人。

  他又将家中美酒全部拿出来,牲畜全部宰杀,粮仓开启,邀请封地所有士人庶人饱餐一顿。

  封地中许多士人富商也拿出家中钱财,加入了这一场宴席。

  菜肴像流水一样端上桌,不断有人上桌,不断有人离开,也像是流水一样。

  春申君的封地是淮河以北十二个县。

  原本春申君因为淮河以北是楚国腹地,也是兵家交战之地,担心若这些地不在楚王手中,军令下达不畅,便自请废封邑为郡县,自己选了江东蛮荒之地。

  江东扬州(不是后世扬州,而是古九州之一)虽已经被吴越初步开发,但吴越被灭之后,江东之地又几乎成了蛮夷之地,水患严重。

  春申君就扎根在江东之地,修筑新的城池和堡垒,铲除匪患,治理水患,实行教化。

  江东开发,离不开春申君的功劳。

  也正是如此,逃难到江东的项梁叔侄俩才能拉起一支江东子弟军。

  江东子弟心向楚国,并非受了项家的恩惠,而是记着春申君,继而记得楚国。

  现在春申君虽没有机会再去往江东,他的封地有的返还给楚王的,有的向其他封君借兵送了出去的,只剩下五个。

  但他把封地治理得很好,即使偶尔遭遇兵灾,也不忘修建水利,时常巡视农耕,也是封君中难得会开仓救济的人。

  他虽是个追求富贵的俗人,却也有配得上战国四公子的一面。

  所以春申君大摆宴席,五个县能有能力参加的人,都来了。

  他们惧怕楚王,但他们想法不责众,他们处于兵家必争之地,晾楚王也不敢把这五座城池屠了,让他国长驱直入。

  流水宴整整开了日。

  这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场不分贵贱的流水宴,后世流水宴便又有了“申宴”这个名称。

  当楚王的使臣进入春申君封地的时候,即将来到春申君所居住的县城时,春申君停止了流水宴。

  楚人皆泣不成声,再次请求春申君逃走,他们愿意拿起武器,挡住楚王的使臣。

  春申君此刻好像终于对死亡释然了。

  他的笑容中没有苦涩,劝说他封邑的民众道:“先贤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请诸位不要阻拦我的‘义’。”

  春申君对面前的民众作揖。

  这些民众中有许多庶人,甚至还有身穿短褐的农人和没有姓氏的游侠。

  春申君身处楚国这个贵族和庶民隔阂非常大的国家,身为楚国最顶尖的贵族封君,第一次对连姓氏都没有的庶人深深作揖。

  “诸位,虽然外界传言我仁义高过长平君朱襄公,但这只是六国离间计故意抬高我。我远不如朱襄公。我赈济楚人,正是受了长平君的影响。”春申君作揖后,声音洪亮道,“所以,若是你们将来活不下去了,就南下去寻长平君吧。长平君是我的友人,报出我的名字,长平君会接纳你们。”

  他再次作揖,声音终于带了一丝哽咽:“这是歇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了。是歇不才,身为封君,却无法庇佑你们。去寻我的友人长平君吧,让他庇佑你们。”

  说完,他大步迈向城外,命令城中已经不在他控制下的卫兵死死收住城门,不可让城民离开县城。

  县令没有下令,卫兵已经行动起来,听从了春申君的命令。

  县令悲不自禁,连往日最注重的仪容也顾不上了。他涕泗横流,拉住了春申君的袖口:“春申君,请离开吧。这里离楚国边境很近,以春申君的名声,镇守边疆的将领见到了春申君,也会放春申君离开。”

  春申君道:“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该连累他人。松手吧,若你再不松手,我真的胆怯了,积累的仁义名声就会功亏一篑。不要毁掉我的名声。”

  县令双手颤抖,松开拉着春申君的袖口。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咬牙跟上了春申君的脚步。

  他虽救不了春申君,但可以替春申君护住尸身。

  如果楚王使臣胆敢侮辱春申君的尸身,哪怕辞官逃亡,他的尺剑也会染上楚国使臣的血。

  春申君骑上马,和一众跟随他的门客,与送行的县令一同来到了城门外。

  城民先听从春申君的命令,当春申君快出城门的时候,有的人忍不住了,想要再次拦住春申君。

  他们被城中守卫挡住了。

  愤怒的城民挥拳打向城中守军。

  这个时代的城中守卫就算上面官员再好,也对城民难免欺压。

  此时他们却咬着牙一言不发挨揍,不愿意反抗,但也不肯让城民出城门。

  春申君连忙回身,劝说城民冷静,不要伤害自己人。

  在安抚住暴怒悲伤的城民后,春申君让守城兵卒将城门降下,自己下马,等候姗姗来迟的楚王使臣。

  楚王使臣乃是李家人,曾投靠春申君,将其妹献给楚王为后的李园的族人。

  以春申君现在的名声,和赵国逼走长平君的前车之鉴,楚国稍稍有点头脑的卿大夫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只有李家。

  他们小人得势,又成了太子外戚,正想向春申君炫耀。

  若不是李园还不算太蠢,也知道不能自己亲自去当这个遭人恨的使臣,他都想亲自看着春申君被杀时痛哭流涕的丑态。

  使臣来得这么慢,是因为路上多次被游侠袭击。

  这些思想质朴的楚国游侠,以为只要杀了使臣,杀了奸臣,就能让楚王悔悟。

  可楚王怕春申君反抗,让使臣带了平叛的军队,游侠不过以卵击石。

  但他们就算以卵击石,也勉强延缓了使臣的脚步,还给使臣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让这位本来趾高气扬的楚国使臣变得惶惶不安,只想早日回陈都,不敢再擅自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楚王身边最精锐的兵卒,就是项燕亲兵,所以楚王为了抵消杀掉春申君的负面影响,又启用了项燕。

  正好秦国为了吹捧春申君,把项燕也拉来当垫子。项燕虽然不愿意掺和,但项家其他人十分愤怒,对此事很积极。

  且项燕本就是根基不稳的楚国他姓封君,遭遇广陵大败之后地位更加不稳,急需得到楚王支持。所以项燕只能顺从。

  不过他自己也是不敢来见春申君的,只是让一门客领兵,并再叮嘱,一定不要伤害春申君封邑的楚人,也要阻止楚国使臣在赐死春申君前折辱春申君。

  项家门客本来是想按照项燕的命令做的,但奈何他沿路遭遇多次游侠自发偷袭,最后连谁无辜谁不无辜都分不清了,屠刀一举起来,就难以收住。

  不过他好歹制止了项家兵卒为泄愤而屠城和劫掠,算是勉强完成了主父的嘱托。

  项家门客心情十分沉重。

  即使楚王使臣说这些楚人袭击他们是春申君谋逆的实证,但他怎会看不出来这些人的游侠身份?怎会看不出他们根本没有组织,是自发前来送死?

  他自己也是以游侠之身投奔项燕为门客,他太了解游侠这个群体。

  当见到春申君的时候,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城门上,有无数城民挤在一起哭泣,仿佛要从城门上跳下来似的。

  春申君身后,衣冠整齐的门客表情肃穆又悲愤,面对平叛楚军没有任何畏惧。

  春申君的身旁,居然是此城县令,正怒视着自己和楚王使臣。

  而春申君自己,戴着高高的楚冠,垂手肃立,宽宽的衣袖随风轻轻飘荡,神情看不见悲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楚王使臣看见这样的春申君,居然害怕了。

  他连车都不敢下,站在车上草草读完楚王的诏令,甚至没敢让春申君跪下。

  春申君叹息一声,没有辩驳楚王诏令中他的罪,只道:“主仆一场,君臣一场,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叹息完后,又遗憾道:“说来信陵君和蔺丞相都送来了信,朱襄居然未给我写信。恐怕他忙着安抚从南楚涌来的饥民,还不知道我的遭遇。若他知晓了,可能会回忆起他当年在邯郸的遭遇,一定很悲伤。”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有写信,而是亲自来了。”

  城门外还有许多春申君封邑的楚人,他们站在远处围观,不敢接近又不愿离开。

  突然,楚人中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他取下了斗笠,露出了满头的白发。

  “春申君,我来送你。”朱襄在楚军和所有楚人震惊的眼神中,走到黄歇身边,道,“我本来是想来救你,但你既然留到现在也不肯走,就算我来,你应该也不肯走,我就只能为你送别了。”

  黄歇惊讶得眼睛大得快脱框而出,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襄笑道:“秦楚为仇敌,你我也为仇敌,你我亦敌亦友,既多次设计对方,恨不得对方立刻毙命,又惺惺相惜。不介意我这个仇敌来送你一程,护送你的尸身回归家人身边吧?”

  黄歇手比脑子快,立刻将朱襄挡在身后,骂道:“你怎么孤身来楚地?你知道多危险吗?你、你……”

  朱襄安抚道:“我不是孤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武成君李牧。”

  朱襄身后仿若护卫的人对黄歇抱拳。

  朱襄道:“廉公的兵也已经绕过了楚国边境防线,就在这支楚兵身后。不过你不用担心,秦国还没打算和楚国开战。”

  朱襄扫了楚国使臣和楚将一眼:“如果我平安无事。”

  黄歇深呼吸了好几下,重重一拳捶在朱襄肩膀上,不仅没有因为朱襄居然招来秦国大军生气,还哈哈大笑:“你啊你,不愧是你,我说我舍生取义,你才是那个为了仁义不顾自身安危的人。你的友人一定很头疼!”

  李牧抱着手臂使劲点头。是的,非同一般的头疼。

  虽然朱襄只是叹息了一声想送一送春申君但不可能,心中遗憾。决定让朱襄成行的是秦王子楚。

  子楚、蔡泽和蔺贽还不知道朱襄的感慨,就猜到了朱襄会有遗憾,便让李牧和廉颇配合,帮朱襄成行。

  他们倒不是为了黄歇,而是为了捧杀黄歇拿了朱襄的名声当垫子,心里一直憋着气,十分不爽。

  若是朱襄出现在被赐死的黄歇面前,春申君仁义之名高于长平君的假话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黄歇见到朱襄后不想死了,要跟朱襄离开,那也无所谓。只要楚王下达了赐死黄歇的诏令,无论黄歇是死是逃,秦国的目的都达到了。

  “来来来,有琴吗?有酒吗?”黄歇拉着朱襄的手,畅快地笑道,“好久没和你喝酒,这次该喝个够!武成君也来!”

  李牧再次点头。他愿意与如今的春申君喝上一碗。

  楚国使臣见秦国的长平君和武成君居然都来了,大喜道:“赶紧把他们拿下!快!快!”

  项家门客还没说话,他身旁的楚将就没好气道:“武成君敢出现,他的骑兵肯定都埋伏好了。你若不怕死,可以自己去杀。”

  说完,他还把自己腰间的剑丢到了楚王使臣的车上。

  项家门客瞥了面色铁青的楚王使臣一眼,翻身下马,命人拿来酒,亲自送上。

  虽然是行军,但楚王将领皆是贵族,随时都携带着酒肉享受。

  黄歇、朱襄和李牧完全不惧怕楚将拿来的酒中是否有毒。黄歇最先喝一口,然后递给李牧;李牧喝一口,再给朱襄喝;朱襄喝完之后,将酒坛还给黄歇。

  黄歇将酒坛递给身后的门客。

  留下的门客不多,正好一人分一小口。

  然后城门上有人用绳子吊着架琴垂下。

  黄歇用腰间长剑割断绳索,取下琴,与朱襄和李牧一同席地而坐。

  黄歇唱《诗经·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交加,连鸡都受到了惊吓,在这时见到了你,我的心里十分欢喜,忧愁悲伤都消失了。

  李牧只做伴奏,朱襄回了一首《诗经·大雅·荡》。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首诗创作的目的,是借文王说商纣,借古讽今,讽谏周厉王。

  朱襄唱此诗,当然也是借古讽今,讽刺楚王,和与楚王一样昏庸的国君们。

  黄歇听完后,再次大笑。

  都要死了,他对楚王的敬畏就少了。

  他想通了,他是为楚国而死,为祖辈生长的楚地而死,为奉养他的楚人而死。

  死得其所!

  黄歇把琴放下,起身对朱襄和李牧作揖,微笑道:“谢长平君和武成君相送,歇,去了。”

  李牧拉住朱襄,对朱襄摇了摇头。

  朱襄双手握紧,闭上眼睛,缓慢回礼。

  李牧这才松开手,向黄歇作揖。

  黄歇理了理衣袍,用手当梳子梳理了一下两鬓散发,又端正了高冠,系紧了缨绳,才迈步走向楚国使者处,接过楚王赐予的短剑。

  他低头看了一眼短剑,然后大笑着将短剑丢在地上,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此剑是楚王还是太子时赏赐于我。”黄歇笑道,“它陪伴我,已经二十年了。”

  说罢,黄歇拔剑自刎,仰面倒下。

  城门内外,哭声震天。

  朱襄走上前,正要阻拦楚兵触碰黄歇的尸体时,突然听见身后剑身摩擦剑鞘的声音,猛地转头。

  黄歇的门客居然纷纷拔出佩剑,一并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