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作者:山伏大宝      更新:2022-12-26 05:32      字数:3581
  人们欢聚一起,共度佳节,火焰绚烂,更衬出女子描摹的斜红艳丽,额间的花钿娇俏,精心打理的云髻乌黑浓密。

  中年夫妇携儿带女,老少尽出,少时情侣含情脉脉,暗表心迹。

  因为吐火罗商队众人的到来,阿枝与李都尉隔开了两个身位,阿鸳搂着阿枝的手臂兴奋观灯。

  柴三妙没有回头去看,可是她能感觉到李雘站在她身后。

  塔塔在多恰的怀抱里吵闹着要求举高高,玛夏批评塔塔越来越任性,李雘弯腰对塔塔说:“塔塔的阿翁累了,让李叔叔来举高高。”

  李叔叔的个头比阿翁更高,小孩儿更喜欢。

  玛夏觉得不妥,“塔塔,不可如此,李都尉……”

  李雘表示无妨,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狐狸灯笼递给柴三妙,“劳烦阿枝先生替我提着灯笼。”

  适才被柴三妙塞回李雘手中的灯笼,又自然地回到她的手中。

  柴三妙看看灯笼,看看李雘,男人只是笑,转身从多恰手中接过塔塔,举高到自己肩头坐着。

  塔塔欢天喜地的拍着小巴掌。

  夜到丑时,忽而降雪,起初微小,落在女子繁复的发髻上,如糖霜,慢慢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人潮又开始沸腾。

  这是雍城的初雪。

  老人说明晨早起,便能见到雍城郊外山巅覆雪,农地里厚而疏松的雪,给种子盖了一床御寒的棉被,又能冻死地表越冬的害虫,俗语有云:“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面饼睡。”

  人们纷纷新岁祈愿。

  柴三妙:“瑞雪兆丰年。”

  “嗯。”李雘颔首,“一定如此。”

  惟愿山河多娇,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刺史官邸的局宴临近尾声。

  伶仃大醉的关内道巡察使要靠侍从在身边搀扶,才能勉强从矮榻上起身,一个扶不住,又多唤来一个侍从。

  重崖折冲府的武将没逮住李四官拼酒,就围着谢潺进攻,喝到兴头上,还要嚷着上酒,不让谢潺走。

  谢潺嘟嘟囔囔指责他们,“你们就是不敢去找李四官!”

  折冲都尉端着酒杯好言道:“哎呀,李都尉软玉温香在怀,此刻怕是楚王梦神女,共赴巫山云雨,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岂敢打扰。”

  武将们哄堂大笑,只剩单身的汉子自娱自乐。

  “最后一杯。”谢潺指指他们,喝下折冲都尉敬来的酒,“待春猎行围之时,定要李都尉叫你们好看。”

  武将们说他们候着。

  马廉命亲随将谢潺谨慎护送回府。

  步伐轻飘的他,已经骑不了马,被侍奉送上犊车,行至半路,突然被叫停,只见谢潺从车上快步下来,弯腰呕吐半天,小侍奉仔细照顾着。

  该死的李四官,让本官撑着,他自己倒好,假公济私幽会。

  他是吐得真耐受。

  刺史府的亲随全程目睹,待谢潺归府,便向上峰复命,“关内道巡察使醉得不轻。”

  消息很快传到马廉耳中,马廉看着高颈酒壶,思索,这陈郡谢氏的五郎看来果然如长安世家传言,中看不中用。

  他让折冲府都尉坐到身边来,讨论春猎行围的行程安排,人员保障,折冲都尉道明白。

  局宴仍在继续,通宵达旦,独孤淳在马廉的下首位子,于席毯上时不时起身又坐下。

  马廉早已注意到侄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是见不得,“怎么,想去见什么人?”

  独孤淳不敢回答,马廉瞧着他,恨铁不成钢,“世间女子千千万,独孤的姓氏岂能容下寂寂无名的女子。一个平民女子,以你独孤氏的出身,就算关中世家的女儿也配的!”

  小小译语人何德何能蒙他青睐?纵使饶有天赋,又能如何?

  他就是见不得年轻侄儿为情所扰的沮丧脸,荒唐!

  “世家子弟既受家族庇护成长,便也该为家族尽责,佩玉一个女子都能为家族挺身而出,淳儿已经不是轻狂少郎,如今也该沉下心,做一番事业才是,好好想想姑父的话,独孤家的子弟,大好前程等着,纠结些小情小爱,何苦来得。”

  独孤淳被姑父教训得颜面上一阵青红,一阵煞白。

  马廉读出了他的心思,也戳到了他的心肺,他不敢再提早退的打算,如空壳一般不停敬酒,直到局宴收尾的最后,方才解脱。

  亲随跟着他出了官邸,却见独孤淳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

  街坊地面有了薄薄一层积雪,亲随跟在后面,无聊地数起郎君的脚印,突然停住,差点一头撞到独孤淳背后。

  待亲随抬头看清四周,独孤淳已经站到了胡麻酒肆的门口,院内熄灯,没有一丝亮光。

  独孤淳反应过来商队众人一定出门观灯,他错过了时辰,碰不见阿枝,他心里满是空虚失落。

  在刺史官邸的宴会上,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的笑脸,反反复复。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马佩玉组局的乐坊里,她在跟西域的乐师畅聊,古曲背后透露的地域风俗,独孤淳从来不曾觉得一个女子如此有趣,不仅有趣,还格外美丽,那种不浓不艳却眉目精致的高级。

  他找尽各种借口来找马佩玉,上天都助他一臂之力,阿枝于鹰猎中射下李都尉的矛隼,这使得他有了用武之地。

  至此,接触越频繁,走得越亲近,他以朋友的身份与她结交,他到胡麻酒肆帮忙。

  他对她的明里暗里的好,她都没有拒绝。

  独孤淳想,阿枝内心也是喜欢自己的,但是女子含蓄,不会轻易讲。

  这是阿枝在雍城的第一个上元节,他曾经问她想要如何度过,阿枝说观灯就好

  他也想与她畅游在灯会中,都是他的错,如果,他能为家族立下功劳,是不是就能得到姑父的认可,是不是就能有足够的底气,去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留下阿枝,为自己,也为了给喜欢的女子一个名分。

  独孤淳独立于雪夜,以寒冷醒酒,心狠手辣,也需要日积月累。

  马氏的主薄为马廉亲手送来醒酒汤,“家主,趁热饮下才好。”

  局宴散尽,重归静谧

  马廉从厅中走到庑廊上观雪,静默良久,寒冷激发他的腿疾,风湿入骨,主薄扶他坐下,并拿来厚毯搭在马廉的双腿上保暖,又再去取来小暖炉。

  包裹好,才递到马廉手中,马廉抚着暖炉,从温热中汲取力量,“人老咯,不中用咯。”

  主薄俯身,“家主永远是扶风马氏的顶梁柱。”

  他为扶风马氏,为这个家族,遮风挡雨的日子,越来越短了,马廉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为马氏子弟,一切皆须从长计议。

  他的努力已经有所回报,于长安城中除掉宿敌窦氏,扶风马氏只需要再向前走一步,便能站在煌煌帝国政治的中心。

  这一步危机重重,若是踏空,便是万劫不复,只能由他下场,亲手执棋。

  飞散的雪花飘入庑廊中,落在小暖炉上,顷刻融化。

  马廉观察半响,雪,是个好东西,来来去去,了无痕迹。

  他命主薄取来那日仙游观监斋亲笔所绘平安符箓,将符箓烧化后溶于醒酒汤中,再直接端起,一口饮下。

  马廉告诉主薄,“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淳儿,成大事者,最忌心慈手软。”

  陇右的风雪已至,岐州,要变天了。

  ————

  谢潺第二日醒来只觉头疼欲裂,他揉着额间阳白穴,似乎稍微和缓了一些。

  “命人拿水来。”

  小侍奉来禀,李都尉求见,谢潺没好气的说让他进来,没想到,走进屋的李雘亲自端了一盘方托,里面是肉糜粥和热酪浆。

  见他一副诚心诚意想照顾自己的模样,气就消了一半。

  李雘放下方托,观察谢潺的面色,“又不是长安的灞陵酒,怎么醉得这般厉害?”

  谢潺又被气到,“对,是谢某酒量太小。”

  李雘不再去惹他,让谢潺快将方托里的食物吃下,谢潺吃了一会儿,觉得暖胃,人才舒服,方才有了聊天的兴致,“那胡姬处理妥了?”

  “妥了。”李雘回答。

  讲来荒唐。

  风尘女子素来爱财,偏这胡姬醒来,哭闹着要找李都尉。

  李雘以为是钱给的不够,又加了一份,谁知胡姬不要钱,她要人,她说自己爱慕李都尉,惟愿留在身边伺候,并不在乎名分。

  门阀豢养乐伎舞姬并不罕有,若是遇上好家主,日子必然比留在乐坊里安逸,

  可是让胡姬奋不顾身的,的确是李雘的一身好皮囊,胡姬觉得这般英武的男人可遇不可求,为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必须搏一搏。

  “你说你喜欢我?”李雘俯身,蹲在她面前。

  “嗯。”胡姬倾身过去,妖娆妩媚。

  李雘笑问:“昨夜,可还满意?”

  “美妙绝伦,再也没有谁能比你更好。”

  “你房间里的男人,不是我,不止一个,你要跟谁走?”

  一句话击溃胡姬的心里防线,她还记得翻云覆雨中的契合,刺激。

  她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天亮后,才知道高枝折断,底下是深渊,最后一刻,胡姬抓住了救命绳索。

  眼前的男人,心够狠,绝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她聪明地选择及时止损。

  谢潺听完,质疑李雘,“她是那边的人,你不怕她把你不在房内的真相说出去?”

  李雘斩钉截铁,“不会,我说房间里不止一个男人,这是一个女子本能中决不愿承认的事情。”

  谢潺觉得李雘对女子看得透彻。

  因为,李雘从来没有把她们当做女子,在他心里,她们都是窥探自己生活的不速之客。

  只有,她是他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