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作者:归途何在      更新:2022-03-16 01:29      字数:5200
  送走了京畿来的亲戚们, 沈家阖家上下不说人仰马翻也好一通收拾。先前不少招待客人用的东西都存在厨房旁的小仓库里, 这一下子空出地方来, 又得赶忙将年下用的东西再装进去。还有亲戚们住过的偏院儿也要重新修整一遍, 之前太过匆忙,好些地方就只是面儿上凑合着先用用再说。

  到了二十五,宝钗更不得清闲, 见天在家中上下预备年节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上下打点所用之年礼, 京中长辈并上官的孝敬, 以及公中账目清算以及来年预先留下的银钱都压在这几日核对。二十三小年那一日一早就祭过灶, 往后还有三十祭祖, 初四迎灶神,初五迎财神, 初七人日,初八破八等等这么些祭祀得预备,忙得团团转。好在这还是沈家人口少,一个人直忙到年二十九就算告一段落。

  二十九晌午用饭时宝钗才想起还有个名叫老五的亲戚扔在五城兵马司大牢里几乎给忘了,忙使唤人去衙门与沈玉送信提醒他一句,好赶在三十官府封印前把人弄出来扔回老家去。沈玉接着消息果然趁着清闲往那边走了一趟, 只道是个与家里连宗打秋风的偷了不该碰的东西,教训过也就罢了, 好歹令其宗族做主再行处罚。京里那么些官宦人家, 谁家里没几个这种眼皮子浅胆子又大的无赖?五城兵马司的上官还乐意有人自己接手拎回去处理这些赖子,就喊了个衙役带路叫沈玉自己过去提人。

  这老五先是吃了二十板子,扔进牢房里狱卒都懒得理他, 更别提请医延药甚的,就只一个兼着仵作的老苍头随便弄了点子止血化瘀的药丸子化开抹上,聊胜于无不叫人死在大年下罢了。从二十五晌午熬到到二十九下晌,终于见有人来领自己出去,老五恨不得趴在地上与沈玉磕头。只见沈大人叫狱卒开了锁头,捡着干净地方下脚走进牢房,又蹲在老五身边仔细看了看,忽的笑开问他:“旁人东西就那么好?”

  老五吃了这一顿夹实,又见是沈玉笑得冷飕飕的问话,总算晓得怕字如何写。趴在那里连连做磕头状,涕泗横流道:“不敢了,再不敢了,饶我这一次,只叫超生了,这辈子再不往京里来。”沈玉伸手拨拉了一下他身下的稻草,还是笑着问:“家下人送隔房长辈往城外搭车回来与我回话时说,似乎有谁家的姑娘吃了自家人的委屈来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儿么?”

  趴着的那个一哆嗦痛哭流涕:“原就是想逗逗她,早间那姑娘蓬了头发出来担水,一时手贱打算扯她一绺头发玩儿,哪知不巧就摸到颈子上去了。我就想反正摸都摸了、再者摸哪里不是摸,就,就顺着多摸了两下,又怕她喊出去乱说,索性撕了一块儿前襟儿下来。真的不怪我啊,谁叫她自己衣衫不整勾引来着。”沈玉起身一脚就踩在老五后腿上,将将结了层薄痂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直流混着牢房里的怪味儿秽不可闻。

  “怎么就偏你这么多碰巧?人家赶早担水干你屁事,是不是头母猪打你家门口过都勾引你了?”等老五挣扎不得沈玉才松开脚,猛地就着稻草蹭了蹭鞋底子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自家同宗的姑娘你都敢轻薄,还有没有王法人伦了。今儿把你从大牢里捞出来可不是说怕你死,咱们回去请了族老慢慢儿收拾,呵,来日方长!”他倒也不说这人冒犯宝钗之事,冲狱卒点点头单手拎着老五后头衣领半拎半拖把人给拖了出去。狱卒并一旁其他犯人都恨不得冲老五吐口水——这人也太缺德了,同宗的自家姑娘也祸祸,可见必是个不要脸的畜生,和这种人关在一处说出去都丢份儿!

  沈玉也不把老五往家带,出了五城兵马司衙门,沈家车夫弄了个板车正在外头等着。几个下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将老五抬到车上,又拿被子盖了免得人冻死,这才垂手听候主子吩咐。沈玉从袖子里摸出几两散碎银子分给下人们道:“辛苦你们几个,大年下了还得把这么个玩意儿送回老家。好在不算远,明儿晌午就得回,几角银子赏你们路上吃点子酒暖一暖,务必将人活着送到族老们面前,再把交代你们的话说清楚,差事就算办成了。”

  下人们纷纷作揖笑道:“这货惹得阖家上下心里不爽利,活该他吃次苦头。我们几个办差二爷只管放心,必叫老人家们听个清楚明白。”说罢车把式扬鞭催促拉车的大骟马动蹄子往前走,另外两个下人跟着一块儿慢慢前行。

  沈玉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又与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道恼打了声招呼,看看时候不早了干脆抬脚往家去。到得家门口,只见两个小厮正凑做一处嘀嘀咕咕,他只管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后头听了两句,只听一个道:“那女子也太泼了,哪有姑娘家当街拦个爷们儿非要嫁给人家的,混不要脸!”另一个便应和他:“可不是,蛮得紧,也不知道奶奶是哪里动了菩萨心肠,还叫请她进去。这样的女人谁娶谁倒霉,今儿看上你便要死要活,焉知明儿会不会又再看上旁人,头上甚么时候绿的都不知道,日日净做个王八。”

  他一听此便知是那缠着柳湘莲的女子又来自家门口晃悠了,这会叫媳妇儿喊了进去,也不知那泼妇急起来会不会动手。当下忙咳了一声,两个看门小厮转头一看是主子回来,就跟鹌鹑似的把脖子一缩推开门、让开道儿,沈玉也没心思同他们废话,拂袖急匆匆就往里头走。小厮们见他进去,互相吐吐舌头暗道一句好险,交了班就留一个在外头守门,另一个回转进去歇了。

  沈玉急匆匆往里头走,刚进了院子就见一女子背对着院门跪在地上苦苦哭求,看背影身形乃是个身量苗条风骚的年轻女子,再看头发便知是个在室的姑娘。那女子只哀哀道出这么多年苦候柳二郎之艰辛,又说自己迷途知返早已悔过,唯求宝钗大开方便之门允其见见柳湘莲。

  宝钗坐在屋里听她一番唱念做打,混不知沈玉就手在外头等着万一这女子暴起伤人便要进来拿她,端了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一口忽的笑道:“我记得你,乃是我姨妈隔房东府贾家珍大爷继室的妹子,与珍大爷并其他贾府爷们儿都很有交情。你那姐姐家孝里头与西府贾家大房的琏二爷混在一处,后来叫官府判了合奸的,此事亲戚间尽知。”说完抿了嘴笑,尤三姐跪在躺下演不下去只管将脖子一梗道:“奶奶是大家闺秀的出身,天生坐在那里就想甚有甚,行动间也人人尊重。和我们这等小门小户不一样,若不趁着年纪好的时候攒足本钱,待年老色衰之日又当如何。再者,我也知我早年荒唐了,如今只想寻个看得过的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再不会如之前那么荒唐。”

  后头立着伺候的几个丫头听了都撇嘴笑,只尤三姐自己不以为耻,但到有几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意思在里头。宝钗浅笑着将茶盏放下与她道:“你寻你的老实人,为何又总在沈家大门外头晃悠?左右皆是官家宅邸,我们也不好不给你脸面,只一个年轻姑娘日日在街上徘徊总归不妥,你自己心里就没几个数?再者,明儿都三十儿了,你也不回去帮衬帮衬,这年节可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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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尤三姐还当宝钗是在和她商量呢,仰脸回道:“我在街面儿上打听了月余,知晓柳二郎就在您府上借住,只求叫我见见他,必定能叫他点头同意。”宝钗垂眼笑道:“客院确实住了位柳二爷,可是既然上门便是沈家的客人,做主人的也不能随便甚么阿猫阿狗都牵去客人面前叫人家见的。尤三姑娘您觉着呢?恐怕不大合适吧。”

  尤三姐就站起身撒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合着你们沈家竟上赶着给旁人做公道,也不觉着闲事管得宽了些!”此时宝钗指了指茶盏,莺儿立刻重新换了盏热茶上来,她又重新端了茶盏抿了口,再将茶盏放下起来转身就走了,就把尤三姐一个晾在花厅中懒得理会。尤三姐正欲上前撕扯,两个配房媳妇子闪过来一边一个扳着胳膊就把尤三姐往外叉道:“见天绿着眼睛守在旁人家门口转悠,也不去打听打听沈家如今领的甚么差事。你倒是趁着年轻颜色好阅尽千帆玩儿够了,还想回来寻老实人好生过日子?呸!难不成那老实人上辈子掘了你家祖坟,这般祸害人家。就没见过如此不知羞耻半点不自重的姑娘,放在大户人家实是恨不得打死了事,免得出去丢尽脸面。”

  尤三姐也不是个瓤的,回手就要往两个媳妇子脸上挠。这两个配房正是欲立些功勋又无处使力的时候,翻身就与她扯在一处。正打得好,宝钗已命人请了柳湘莲过来,所以方才且先行回避进内室躲开。柳湘莲跟着白鹭从另一处月亮门进来,见了尤三姐在堂下与两个媳妇子厮打,满脸厌恶道:“怎地又是你,躲到旁人家里且躲不急,真真寡廉鲜耻。还不住了手快去,我这辈子就是剃了头发跟人去做和尚也不得和你凑在一起,你算是个甚么,暗娼从良一般的货色,也敢在良善人家里头混闹!”

  他这般怒喝一声,忽得天上凭空怒雷翻滚,一触即收。堂下诸人都惊了惊,柳二爷索性冲着天上举起手掌道:“柳湘莲在此立誓,若这辈子与尤氏女牵扯在一处,管叫让和尚道士收了去,若违此誓,神佛尽弃!”雷声又响了一道似是应和,柳湘莲板着脸冷哼一声转身拂袖便去。尤三姐见他如此决绝,不由得怔在堂下不敢置信。她自忖貌比西施有沉鱼落雁之姿,平日哪个男人见了不跟苍蝇见了血似的凑上来,岂知偏偏就这托付一片倾心的柳湘莲弃她如同敝履,直叫恍惚觉得跟做了场噩梦似的。

  原是三个人撕扯,最凶的那个忽然卸了力道,那两个媳妇子便也撒手站好整理自己身上衣衫。尤三姐越想越觉得委屈,只觉众人都在看自家笑话,一怒上来便瞄着花厅中间的柱子欲撞上去。不料两旁媳妇子一直注意着,她一动便叫扭了胳膊按在地上。尤三姐大哭:“若柳郎君弃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另一个媳妇子当场啐了一口道:“你要死回自家死去,在沈家闹甚么。人家早先认都不认得你,哪里来的‘弃’字。逼婚不成便寻死,亏你好大的脸!”

  堂下正热闹着,里头莺儿奉命出来与两个媳妇子道:“奶奶说了,把她捆了送回尤家,将今日之事尽数说与尤老娘。再与她们讲,若是再叫她在沈家门口晃荡,必定报于五城兵马司来拿走。定个有伤风化且不亏她!看看到时候游街示众尤家还要不要这张面皮。”两个媳妇子一听,果然拿出“武松打虎”的气概,登时将尤三姐捆了个结实,又喊了两个小厮一块儿拖出去抬着穿街走巷给抬回了尤家。

  彼时贾珍已经授首,家产尽皆籍没。东府贾家树倒猢狲散,尤氏向凤姐求助未果,不得不带了嫁妆细软并继女惜春回娘家与刚刚搬回来的尤老娘住在一处,虽说磕磕绊绊少不了口角,这时候互相扶持着倒也还算过得。这一日,三姐说要往外头寻个营生做,一去就是一整天不见人影,叫人甚是忧心。往常她出去也就半日便归,好歹分担些家事,兴许还能带点子东西回来,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尤氏开了门站在门口左等右等正焦急间,只见外头一群人哼哼哈哈抬了人进来,定睛一看那捆了叫抬着的可不是三姐儿。

  为首的一个媳妇子一路打听尤三姐落脚处,走到这里抬头便见前头站着的恰是昔日东府大奶奶,走上去施施然福了福道:“珍大奶奶,您这妹子好生厉害,敢在锦衣卫从三品同知家门口乱晃,一晃一个多月。咱们姑奶奶心慈叫她进来问话,岂知又撒泼混闹,在沈家逼婚沈家客人不成竟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实是没见过这样蛮的。我们奶奶说了,再叫她往我们沈家门口去,管叫请五城兵马司把姐儿请了去,定个有伤风化且不为过。大奶奶自己个儿掂量掂量。”说完一挥手,众人抬着尤三姐冲进尤家大门把人往地上一放,拱拱手便扬长而去。尤氏又气又臊,忙关了门不敢再看邻里的眼神儿,喊了将将伤愈的二姐并尤老娘出来一块儿给三姐松绑,又扶人起来进屋躺着。

  尤老娘见女儿呆呆怔怔眼神儿都散了,悲从中来不由儿一声肉一声大哭,哭道伤心处柱了拐杖还要往沈家门上去讨说法。二姐知晓此中内情,且那日贾家抄家下狱时沈玉也在实是提起他就怕得慌,忙拦了老娘道:“罢了!定是三姐儿又跑出去堵那柳二郎,不知怎地惹上了沈家。那家人如何惹得?奶奶乃是薛家大姑娘,爷们儿又是锦衣卫里的官儿,咱们如今哪里还理论得过!”说完泫然欲泣,叫尤老娘听了也打了个哆嗦道:“竟是这样厉害的人家?”

  二姐点点头,尤氏也加了一句道:“当初就是这沈大人上门锁的人,任你躲在墙缝儿里也能抓出来。锦衣卫就是破家的凶神,三姐儿能叫囫囵送回来都是人手下留情了。”几个娘儿们还当沈家动了私刑整治三姐儿,当下只觉冤枉得能叫六月飞雪。尤老娘抱着三姐儿又是一阵嚎哭,哭到痛心处恨得拿手去掐三姐儿胳膊。三姐儿吃痛方才醒过来,见亲娘痛哭也忍不住嚎啕一番,一时尤家院子里悲声大作,跟死了人似的。

  再说回沈玉这边,他站在院门旁的树后一直看到尤三姐叫人拖了抬出去放才出来。原本想着在外头等了看万一尤三姐暴起伤人也好制住她,再往后就只见旁人吃亏,他便放心继续躲在后头回避女眷,等尘埃落定了才假装没事儿人似的扫扫头上树枝子抬脚往内室走。

  二十九家下诸事大件儿的已经忙完,这一日下晌衙门里便也封了大印,打从明儿起便要开始忙活过年。这会子宝钗总算得闲歇一歇,正靠在罗汉榻的迎枕上叫莺儿拿着美人拳敲肩膀,自己眯了眼睛打盹。忽觉力道不对睁眼一看,原是沈玉回来了。

  沈玉见她醒来,笑着轻声道:“辛苦奶奶,家下里外天天忙不完的烦心事儿。明儿便是年节里,且随意一些,累了只管躺着受用,家下那么些下人呢,让他们忙活去。”宝钗听了就笑着回道:“还成,家里事都好打发,无非是下晌有点子乏了躺一躺,并无大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家虐狗了么?

  反正我吃狗粮吃到有点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