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作者:归途何在      更新:2022-03-16 01:27      字数:5149
  过了几天, 恰恰在第五天晌午, 薛家这次北上平安州的商队果然进了京城大门。一走上朱雀大街柳湘莲就与薛蝌拱手告辞道:“到得京城薛二爷面子可比我吃得开, 总不会再遇上麻烦事儿。我得先回去我姑妈哪儿一趟, 回见。”薛蝌忙伸手拉住他袖子不松才叫略站了站脚。本是不愿放他去的,受了人家恩惠且不好强人所难,因此下亦还礼又多交代一句道:“不拘明儿还是后儿, 必请你一桌好的, 或不是家去, 好叫我谢你一谢。”

  柳湘莲乃是个洒脱不羁四海为家的性子, 倒也磊落, 听他这般说便应声接下来:“都成,我平日也无甚事, 大多在街面儿上闲逛,上次你兄弟做亲事咱们去道贺的时候见你家园子颇有几分趣味,此番正可赏玩。”

  说罢两人互相弯腰拱拱手便分道扬镳。薛蝌先打发伙计将货物运到铺子专门划的仓库,又让他们交代掌柜的及时带人过去点数盘账,自己看看无甚需要操心的才调转马头往城东回家。薛家这边早就得了消息,薛蟠一早应过卯就回来等着兄弟, 听见外头一阵忙乱便跑出来看,就见薛蝌风尘仆仆一路被管家往里头迎。

  他跑出来, 先是上下打量一番见薛蝌面儿上确无受伤挂彩的样子, 这才放下心招呼小厮:“身边儿跟着的人先和我一块儿进去见太太,你们伺候我兄弟回去好好洗漱一番换换衣裳。”又转过来冲薛蝌挤眉弄眼:“可有好事等着你,赶紧的!”说罢笑眯眯抓了薛蝌的长随来喜一路往正院堂屋走。

  薛太太一早得知侄子平安归来, 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交代儿媳妇絮萦置办了一桌家宴要与薛蝌接风洗尘,这会子人都等他呢。薛蝌不敢怠慢,忙回去洗漱整理,这头薛蟠已带着来喜跪在薛太太面前将这一路故事娓娓道来。

  “回太太,奶奶,姑娘们,咱们一路出去的时候来往皆顺利,只用十二天便到了关外榷场。去年咱们这里发了水,草原上草却长得好,牛羊肥美,连带着收上来的皮子也漂亮,不拘狼皮、狐狸皮、熊皮或不是些紫貂、貉子、猞猁都极好,还寻到了张齐整虎皮。咱们拉去的绸缎瓷器也卖了好价,只五六天车就装满了便预备着拔营回来。”这长随挺机灵,还知道先说些好事缓一缓,后头才是遇到的险状。

  “其实回来路上也不难走,队里且有积年的老向导,一路又顺手收了些参客带出来的好药材,入了关翻山时候才遇上这档子事儿。那些强人也不讲究,路上挖了不少陷阱将骡子陷进去,又围着咱们队伍下狠手。小的听说早先这条线自老、老、老太爷时候俱是年年打点过的,旁人不说,薛家商队定是无人来打秋风,这一股子歹人定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或不是哪里穷疯了的钻进山里,才有了这番祸事。当初叫他们围了的时候咱们不少伙计都与人动了手,因此下受了点子伤。正胶着时候柳爷打个花呼哨直奔那头领去只三拳两脚便将人拿下,方才解了危险。”

  等他说完,薛太太忙喊了婆子端了凳子与他起来坐,又叫抓果子把与他吃,攥着帕子道:“苦了你小孩儿家家一路上服侍你们二爷,快坐着吃点子果子,等会儿少不得也赏你些好菜吃吃,回头还叫人赏你银角子耍。”正说着,守门丫鬟通传薛蝌来了,这长随忙又从凳子上起来站在一侧。只见薛蝌换了身儿干净衣服,头脸也都洗过,干净精神,站在地上拱手作了个揖,薛太太上下看看他才转头与宝琴道:“如今你哥哥回来了,可算放心。”又转过去喊薛蟠坐下:“都坐了说话,等会子叫你哥哥陪你喝几盅洗尘解乏。家下都好,还有几桩喜事等下一齐告诉你。”

  说话间外头又有婆子隔着帘子报:“回太太,午膳得了,还请移步。”薛太太紧着叫丫鬟扶自己起来,便往外走便与下头人道:“好生带这孩子吃饭去,有甚事回头我再问他。”边上伺候的人纷纷俯身领命,果然带了那长随往外头走。

  这头薛家一家子挪到花厅入席,薛蟠便迫不及待端着杯子起身谢过薛蝌辛苦,薛蝌忙起身还礼,两下里总算才能踏实坐下。薛姨妈劝着底下年轻人多用菜,宝琴也坐在哥哥身边讲些京中近来的趣事。一家人和和美美,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因提起各家趣事,宝琴说着说着便说道宝钗与沈玉小定,着重说放定那日家中热闹之处,又有诗又有酒,还有县主抚琴,端底风雅非常。说到高兴处,宝琴忽的闭上嘴,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来回看,衬着两颊红晕着实一副顽皮小女儿状。薛蝌不知所以,正奇怪为何妹子忽的止住话头收声,再转头便见席中诸人皆一脸神秘笑看自己。

  “这是怎么了?”薛蝌这会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兄弟姊妹们看得几欲低头看看自己是否穿错了衣服,坐在上首的薛太太这才轻咳一声笑着与他道:“这件事你妹子可不好意思和你说。”眼见薛蝌愈加疑惑,小老太太乐颠颠道:“先前有个夏家上门欲把姑娘说与你。我看了看,他们家姑娘竟不大好,怕娇宠过了到时候你们两口子天天在家打架,便给回了。后来又有人与我说你们早年在苏州时候和一位邢姑娘相识,恰好这位姑娘如今正在荣国府寄养,便做主与你定了下来,只等你回来便可慢慢儿预备起来呢。”

  薛蝌听得夏家上门时候还直皱眉头,到后来一听“邢姑娘”三个字便红了脸转头去瞪妹妹宝琴。宝琴如何怕他?吐吐舌头嘿嘿笑道:“你平日不是总说邢姑娘端雅稳重、知书达理,又赞其不逊于自家姐妹么,总归不是厌恶的吧。那夏家姑娘我亦听说过,乃是个在家里都不让人喊名字,非要人称其‘广寒仙子’的矫情人儿,你能受得了?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邢姑娘好人品不说亦是个知根知底的。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央了母亲再去把信物要回来?”薛蝌叫妹妹打趣得又羞又臊脸红脖子粗,哆嗦了手指着她且哭笑不得道:“他人名声也可拿来玩笑?咱们这边要东西容易,邢姑娘叫你这一折腾还活不活了。”

  宝琴数次去贾家做客皆见过这位邢姑娘,加之当年在苏州又是旧识,都是处得极好的青年姊妹,自然不会真与人过不去,此番说笑不过为捉弄哥哥罢了。偏薛蝌关心则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还是宝钗握拳轻咳一声提醒他,方才恍然大悟又缓了声气先与薛太太道谢,再转头看了宝琴一眼让她等着秋后一并算账。

  薛太太在上头坐着看了老久,指了薛蝌的红耳朵道:“哥儿先别急着和妹子计较,经赶紧回去弄点子面粉把耳朵盖住才是。”一时之间席上闷笑声四起,倒叫薛蝌无可奈何也笑着摇摇头说宝琴:“狭促!”至此亦未说甚不愿意的话,眼见是非常乐意的了。

  家下连着几桩事都顺顺利利,薛太太甚是欢喜,想着好容易开一回大库,不如索性好生将家下即将用到的东西都翻检一番。头一样就是七月三十要往贾家去

  与贾老太太贺八十大寿,先前点出来的礼此时也该拉出来清理预备上了。絮萦将册子递上来一一念与薛太太听,后头宝钗指挥小厮们先把小件儿往出搬。林林总总理出屏风两架,宝石盆景四个,尺巴高的檀木佛像一尊,金佛一尊,又有家下绣娘一块儿赶工绣的“保安延寿经”,用得乃是苏芳色素面绢做底子,上头拈了金银双线绣出来的。这经文的底子是宝钗在同等大小绢帛上先写好与她们做范,数个绣娘一针一线赶了月余方才完成,一展开宝光绽放却不伤眼,正适合长辈们放在膝头把玩。

  除此之外又有两套龙泉窑的瓷器,上好药材两匣,活鹿两头。再来便是些市面上搜罗的奇巧之物,并刚刚运回来的一块大熊皮。另外还有各色料子一车,香料一车,家下新鲜应季果子一车等常用之物。放在最后面的是个不大漆雕匣子,里面却满满排了三层足金倾出来的百戏童子,各个惟妙惟肖,足有二十七个。这份儿礼,满京城也尽够了,再多过了制反而不美。薛太太把这些一一看过,点了人把那几个宝石盆景修缮保养一番,又叫好生清理屏风,这才命管家写了礼帖备好。

  这一桩事安排妥当,转头便是宝钗嫁妆。薛家在京城的宅子有五进,严格来说也是逾制了的,好在如今无人严查此事,便也得过且过罢了。如今薛太太当初的嫁妆与絮萦的嫁妆都是放在她们自己院子仓库里的,这大库中只存了甚多大块木头。薛太太摸了摸这些好料子,转头与絮萦感叹道:“这些材料还是你公公在的时候走南闯北与宝姐儿搜罗来的,自他走后我却是无能为再与她积攒这些个,暂且将就着用罢。”说着又叫婆子与薛蟠传话,让他得空去沈家知会一声好量房子下料。只这一项自家工匠紧赶慢赶也得有个小半年才行,后面布匹之类届时又会有新鲜的送来,便也不急于这一时。

  再下来又是与薛蝌提亲之物,因薛蝌之父当初亦留了东西下来,加之贾府那边早已说过岫烟嫁妆之事,因此薛太太只取了几套吉利首饰用以走过场便罢,浑不似之前严谨。她心下想着,有那好东西不如直接交给薛蝌,不然从贾家转一圈出来还能剩多少可就谁也说不清了。若是疼爱女孩儿的人家,通常会连聘礼一齐充进嫁妆里叫姑娘再带回婆家,也显得有排面有身份;然总有也有打着嫁个姑娘就算赚一笔彩礼的心思,只几身衣裳打发人出门,聘礼尽数扣下自家享用者,亦数不胜数。

  这邢岫烟的老子娘俱是酒糟透了的,把个亲生女儿扔在旁人家里不闻不问,可见不会替女儿做主。至于贾府里头,虽贾赦不至于把个女孩儿嫁妆看在眼里,但邢夫人可不是摆在那里干叫人看——这几日荣府中又有人偷偷往外传主子的笑话儿,其中就有这位将中午吃剩下的菜汁子赏与下人蘸馒头的,尖酸刻薄吝啬到蚊子腿上劈精肉,亏她做的出来!薛太太本不介意把好东西与薛蝌做聘礼,只这东西最后若是落不进小两口手中,那她是万万不答应的,且又与王夫人同气连枝之故,颇看邢夫人不起,是以方才如此敷衍。

  薛太太这一顿好整,又把准备赠与宝琴的嫁妆叫拉到角落存做一堆,到底年岁大了累不得,站了大半天便有些头重脚轻。宝钗宝琴两个忙扶了她往正院内室去,走了两步看看不成,又喊婆子抬了张藤椅把人平靠进去一路抬回房里。外头薛蟠薛蝌听得吓了一跳,紧着催了安排人去请原来用惯了的那位老大夫,这边急匆匆进了后院去看望一番。

  此时薛太太用了点子厨房刚吊出来的银耳雪梨,看上去比在大库里好了不少,薛蟠见母亲意识清醒,方才放心张罗着竖屏风拉帷幔,单等那位积年的老大夫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夫倒是请来了,后头还跟着听了风声一起赶来的沈玉沈同知。沈玉进来冲这屏风作揖问了声好,便安静站到薛蟠旁边看大夫诊脉。女眷都躲在帷幔后头,一时间房间里落针可闻。

  那老大夫左右胳膊都诊了诊,又叫薛太太出声儿随便说了一句,放下手出来自有小厮端了新的吸收水并帕子来。大夫一边洗了手,一边对外头守着的薛家众人道:“老夫人身体尚安,只是年龄大了未免有些亏损虚耗,往后可以适当炖些补气养血,疏肝利胆的药膳,便是人参也可少少放些了。无甚大毛病,如果想用药的话我与你抓个三、五剂,自己抓了去熬。再者,暑月炎热,当注意些莫贪凉吃寒凉东西,老胳膊老腿儿了遭不住那些。”薛蟠一叠声催了小厮上来服侍,好容易看大夫挥毫而就留了药方,又急头败脸叫人开了库去去药材赶紧熬。这头薛蝌交代管家新带回来的好药才都在何处,沈玉一见屋里帮不上忙便转身亲自送大夫出去,自然有薛太太贴身的丫鬟准备了红封奉上,老大夫这才晃晃悠悠自己提了药箱慢慢往外走。

  等沈玉再转回来,薛家人已经安排好薛太太起居,此时都聚在正院花厅里头商量事儿。薛太太这一病,少不得内院家下中馈之事尽皆压在絮萦肩头,宝钗掌着外头铺子账目,一时也无法脱身。索性宝琴应声接了针线房并洒扫安排,薛蝌除了管处理商队事宜又把进出之事搂过去做,总算能够支应得开。只薛蟠一个,大家都叫他老实守在薛太太床前做个彩衣娱亲的孝子,旁的便也不烦劳他操心了。沈玉进来坐下时候,家下诸事已经分割妥当,只这巴巴卷了袖子上门来帮忙的半拉女婿子一点事儿没有,怪尴尬的,恰好宝钗又带了宝琴避嫌往后头去,因此薛蝌就道:“沈大人在外头消息灵通,不若替我们打听打听哪里有些对老年人尤其好的温补东西。或不是哪里有专门调理这些的高人,或可请到家中一番。”

  沈玉笑着冲他拱拱手领了这个情,这时候薛蟠才反应过来屋里比平日多了一个人:“欸?沈兄弟,难不成锦衣卫耳朵边上还真有耳报神?”沈玉笑道:“哪有,我家老爷子平日也是请这位许老大夫看脉息,今日不巧正是上我家去了,好叫你们家下人一路寻过去央求。我家老爷子当时就叫我赶紧的先把许老大夫送过来瞧瞧太太情况,旁的等不着急了再回去诊脉。”

  薛蟠薛蝌一听竟是如此方才巧遇到,不由坐直了身体询问这许大夫手段究竟如何。沈玉也不隐瞒,干脆撒开手道:“这许老大夫药理医理极好,他与旁人最有个不同,就是不爱开药,开了也不一定叫病人必须如何如何吃用。按理说这做大夫的,走街串巷也就是卖上几剂要才有赚头,光等着人与他荷包赏钱又不是次次都能得,是以每每都会尽力把症状说得玄之又玄好像马上就要不好了似的,偏这许大夫就不这样,所以我们久居京城的都知道这是位有本事的老爷子。”

  薛蝌是个心细的,听他如此说忙急急问道:“那令祖父如今如何?别是我们这边再给耽误了。”沈玉浑不在意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如今不过是请他三不五时上门诊诊平安脉,早几日晚几日俱无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压线更新,抢救日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