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朋友”三个字, 带着无尽亲昵。

  林陆远从来没有这样喊过祝安。

  印象中，他最爱对她用“小尾巴”这种形容词, 听着虽然亲切, 实际还是贬义。

  字里行间都是不耐。

  时时刻刻提醒她，两人之间身份天差地别。

  他高高在上。

  她匍匐于地。

  但是这个“小朋友”, 称呼意味就很是不同了，从林陆远口中冒出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情色旖旎。

  祝安一愣。

  狐疑地盯着林陆远看了几眼, 没琢磨出什么异常。

  她声音低低地, “……我不是小朋友。”

  林陆远弯了下嘴角。

  “你可以一直做小朋友。”

  顿了一瞬, 他接着道：“也可以做大人。安安, 你长大了，以后不能再意气用事。当然, 这次也是我没给你做好表率。”

  林陆远自然很清楚, 祝安答应去参加这节目，本质来讲, 是为了反抗当时他一意孤行的“□□”。

  搬出去是因为不想看到他、独立也是为了和他划清关系。

  所以, 今天祝安受到这些攻击, 有很大一部分主观原因，都在他身上。

  林陆远想借此教一教小姑娘。

  毕竟是从小带到大，总改不了说教。

  只是这次，越说, 自己先生起闷气来。

  气自己成为这“主观”原因之一, 也气自己没保护好她。

  林陆远声音有些沉闷：“……你乖一点。”

  再没说什么, 默默地在热气锅子里涮菜，一点点将祝安面前小碗堆满。

  祝安顿时啼笑皆非。

  “够了。”

  林陆远手臂微顿。

  筷子上还夹了一片羊肉，要落不落地，停滞在半空。

  祝安低着头，语气平静疏离：“我知道了，没事的，随便他们去说好了。下次我会考虑好再做决定。”

  林陆远淡淡地“嗯”了一声。

  顿了片刻。

  祝安说：“……你也吃。”

  立马就能感受到她态度软化下来。

  林陆远讶异。

  见他没动，她抬起眼来，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

  祝安眼睛极漂亮，瞳孔并非纯黑色，而是带着琥珀般淡淡棕色。

  眨眼时，睫毛会和小扇子一样轻扇。

  眼睛里水汽氤氲弥漫，像是雾气在眼中缭绕，缠缠绵绵，皆是勾人意蕴。

  倏地，林陆远心里话不走脑子地问出口：“上次送你那个玉镯呢？”

  祝安愣了愣。

  “在家里。”

  林陆远放下手，喝了口冰饮，压住脑内四散乱飞的画面。

  慢吞吞地问：“怎么不戴呢？”

  见到那帝王绿翡翠第一眼，他就想到了祝安。

  事实上，林陆远本来是想去寻一块琥珀给她的，颜色更衬她。

  但是祝安胆子小，从小就害怕虫子。

  林陆远以前拿过一块琥珀回家，成色并不是顶级，也就是玩个新鲜。

  小姑娘听说琥珀里会包了昆虫动物尸体，连脸色都变了，惨白惨白的，直愣愣往管家背后躲，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种小细节，明明不该记挂在心上。

  偏偏一到需要时候，立马翻江倒海地从记忆里一涌而出。

  林陆远这才选择挑了那只翡翠玉镯。

  这心路历程显得过于卑微，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小姑娘。

  ……

  祝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犹豫一瞬，还是按照本意给了回答：“林陆远，那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林陆远沉下脸色，“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礼物是贵重到不能承受的？”

  祝安：“……”

  林陆远：“乖乖戴着。”

  祝安笑了声，竟然没有生气。

  “你刚刚还说我是大人了，会尊重我的决定。结果两三句话说完，还是露出了强权主义的真面目。”

  林陆远放下筷子，抱着手臂，嗤笑，“怎么就强权主义了？小朋友，以前给我暗示要礼物的时候，怎么不说强权主义啦？哦，感情我送了你喜欢的才收下，你不喜欢就不能收是嘛？就算我喜欢你，你这小孩也得给我这个送礼的人一点面子吧。”

  祝安瞪圆了眼睛。

  说话功夫，锅底都快要烧干。

  林陆远让服务生来加了水，又开始自己涮肉大业。

  “……我只是觉得那个很漂亮，像你一样漂亮。”

  声音飘散在蔼蔼蒸汽中。

  -

  微博乌烟瘴气评论，到底还是被林陆远花钱解决。

  一夜之间。

  所有带有关键词的评论转发、包括一些论坛相关帖，不论正面负面，全部删得干干净净，再不见蛛丝马迹。

  那两张偷拍照、连带p大论坛那个帖子，也一齐彻底消失。

  没想到，越是这样，越是引起大众好奇心。

  祝安本来只是个素人，靠着和谢展云上了同一个综艺这阵风，在网络上有了名字，关注度也就仅限于那一个圈。

  这么一删，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吃瓜路人——她有后台。

  这下才是真的引起了路人好奇心。

  只是林陆远早就决定，不能让小姑娘再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影响心情。

  最后，干脆花钱将关键词给锁了。

  这么一阵下来，确实没人再记得这事了。

  ……

  临近开学前夕。

  《超级脑王》制作组通知祝安，要出一期外景拍摄。

  节目组和一个百年老校做了合作，会出一期相关内容，也算是给节目增加点文化浓度和逼格。

  拍摄地点就在海市，避免了奔波。

  拍摄当天，还是周末。

  林陆远不上班，亲自开车送祝安去拍摄现场。

  迈凯伦超跑稳稳停在老校门口。

  时间刚刚好，和剧组几乎同时抵达。

  祝安推了下车门，没推开，狐疑地看着他。

  林陆远没开锁，掌心抵着方向盘。

  语气不紧不慢、慢条斯理，“今天谢展云也在？”

  祝安正想问他为什么关注谢展云。

  蓦地，想到当中还有个姜婷。

  顿时失了一切好奇心。

  她低声答道：“不在，他的合同没签外景拍摄。”

  林陆远“哦”了一声。

  开了锁。

  祝安动作飞快，开门下车。

  林陆远还没走，远远地又喊她：“安安！”

  祝安扭头，看向他。

  表情有些不耐，似乎想问他“又有什么事”。

  林陆远挑了下眉，指了指副驾位置上，提醒她：“帽子没拿。”

  祝安：“不用了。”

  到学校里面还得重新化妆，要换指定衣物，帽子也戴不了。

  林陆远蹙眉，“太阳这么大，还要走进去一段路，是又想晒黑了？快来拿。”

  祝安迫不得已，折返几步。

  回到车边，她手一伸，将帽子捞起来，盖在头发上。

  这么一耽搁。

  制作组里，有工作人员恰好路过门口。

  祝安录了几期，聪明、长得漂亮、脾气好、又有礼貌，组里不少人都认识她，见面也会打招呼。

  看到她，那人停下脚步，“祝安同学？怎么还不进去……”

  话音未落。

  紧接着，也看到了林陆远和他的迈凯伦。

  那工作人员表情变了变。

  似乎在一瞬间，展开了丰富联想。

  祝安连忙和人打了招呼，转过身，跟着她一起往校门口走去，将林陆远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林陆远盯着她背影。

  良久。

  低低笑了声，他重新发动跑车，往边郊驶去。

  祝安心心念念要独居的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他要去帮着提前查验一下，才能安心。

  ……

  这一期节目，祝安是和宁为玉一起拍。

  似乎是要将这一期内容安排成“宿怨对决”，台本内容都有意往那个方向引导。

  宁为玉年纪小，心气高。

  本来就还有不服，无需表演情绪，自然流露出来得很完美。

  相比之下，祝安显得有些过于从容淡定了，轻飘飘地，似乎对小朋友挑衅完全不以为然。

  不过她之前也是冷静形象，倒是也符合人设。

  导演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

  章七炜也在现场。

  面无表情地跟着几个暑假留校学生，站在旁边围观。

  第一轮题目。

  祝安还是一骑绝尘。

  宁为玉到底是年纪小，虽然天赋极高，和祝安比起来，心性就差了些。越追不上越着急，答题也越来越混乱。

  第一部分结束。

  小女孩眼睛红红的，死死盯着祝安，似是要哭了。

  祝安讶异。

  总觉得她不是这种，输几局娱乐赛，就会哭哭啼啼的女生。

  宁为玉性格里有很多地方，和祝安小时候非常相似。

  连际遇也有一部分相像。

  小祝安也许是寄人篱下，产生了自卑感，骨子里就是有一股不服输韧劲。

  除了林陆远，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软弱一面。

  挑战赛时，宁为玉质疑她作弊。

  纵然心智不成熟，但追根溯源，未尝不是这种不服输在作祟。

  那时候，她输给祝安都愿赌服输，没掉一滴眼泪。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娱乐综艺哭哭啼啼。

  祝安踟蹰片刻，总感觉不对劲。

  想着，要不要上去开导一番。

  她才迈出步子。

  见宁为玉余光一直在往章七炜身上瞟，这才醒悟过来。

  大概小女孩是觉得，在章七炜面前丢了丑，章七炜还无动于衷，这才委屈上了。

  祝安笑了笑，脚步方向一转，去了另一边。

  果然。

  宁为玉没等到章七炜安慰，擦了擦眼泪，自己主动跑到了他面前。

  仰着头，表情宛如面对心中神邸。

  祝安坐在树荫下，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自己。

  忍不住叹气。

  ……

  下午五点。

  第一天拍摄结束。

  章七炜走到祝安旁边，皱着眉问她：“怎么回去？”

  祝安先喊了声“章老师”。

  才答道：“应该……有人来接吧。”

  林陆远虽然没说，但多半是要来。

  章七炜点头。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祝安手机剧烈地响了起来。

  如有预兆般，她心头重重一跳！

  没能和章七炜示意，立马接起了电话。

  “喂？”

  林陆远：“来医院，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