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深。

  房间里关了灯。

  裴文晴开了个惊悚片, 非得拉着祝安胳膊, 逼她一起看。

  电视光线明明灭灭, 投射在墙壁上、脸上, 崎岖蜿蜒, 无端有种滑稽剧目效果。

  裴文晴明明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但依旧看得聚精会神。

  祝安啼笑皆非。

  “这个世界是由粒子组成的。如果真的有鬼的话, 也是粒子结合出来的物质, 不会超出科学范畴。裴文晴同学, 你可是理科生。”

  裴文晴无语, “亲爱的, 你这样还怎么看电影啊！恐怖片就要有恐怖气氛嘛！”

  祝安耸了耸肩。

  轻声, “抱歉，我只是看你有点害怕。”

  裴文晴正欲开口, 倏地, 余光瞟到枕头旁边。

  祝安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为了不打断电影氛围，他们俩都把手机关了静音。

  裴文晴思路彻底被打断, 只能先提醒她：“……你有新消息。”

  祝安“啊”了一声。

  伸手, 将手机摸过来, 解锁。

  林陆远难得，居然给她发了条语音。

  祝安讶异。

  点开，放到耳边听了一下。

  “……”

  顿时，哭笑不得。

  转账信息倏地从顶部信息栏跳出来。

  祝安捏着手机, 只觉胸口一松。

  想了想, 打字：【周二回。】

  点击, 发送成功。

  很快，林陆远回复随之而来。

  【我知道了。】

  祝安检查了一下转账。

  踟蹰几秒，想着，是退回去、还是安然收下来道谢呢？

  下一秒。

  林陆远：【想你了。】

  祝安瞪大了眼睛，瞪着屏幕。

  黑暗中，惊悚片还在光影明灭地播放着。

  身边，裴文晴依旧瑟瑟发抖。

  无人注意角落里，心跳声如雷。

  仿佛身体已经难以承载这般律动，要从胸口一跃而出。

  祝安脸颊也烧了起来。

  一直热到耳垂。

  她放下手机，双手捂住脸。

  一段紧张刺激剧情过去。

  裴文晴一边害怕，一边意犹未尽。

  转头望她一眼，诧异，“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祝安含含糊糊地开口：“没怎么啊……嗯，是蛮恐怖的。”

  “不是说只是粒子吗？”

  “或许是……恐怖的粒子？”

  祝安想了想，心情转晴，竟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

  有裴文晴在，祝安总算是顶着酷暑，进了南城著名园林风景区，成功当了一回打卡游客。

  好在，天气虽热，时间尚早，太阳光还不烈。

  加上有人陪着，也不算难耐。

  走马观花溜达完。

  两人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祝安回到林宅。

  恰好，林陆远也下班回家。

  在门口撞了正着。

  林陆远按着祝安肩膀，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愣了几秒。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神旖旎缱绻。

  他言简意赅，“晒黑了。”

  祝安垂下眼睫，轻轻地“嗯”了声。

  林陆远顺手接过她行李箱，拉到自己这边，“走吧。”

  率先迈开步子，往主楼大门方向走去。

  祝安在原地呆立片刻。

  目光幽幽落在前方。

  林陆远背影高瘦挺拔，身材极好。

  曾经那个瘦高少年还宛若昨日，转眼已经变成了这般男人模样。

  祝安不可抑制地想到从前。

  小时候，林陆远也是经常给她留个背影，将她远远甩在身后，形单影只。

  但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温柔。

  至少，祝安抓到林陆远、有机会和他待在一起时，自己手上一定不会有任何重物。

  小少年表情、声音、眼神、动作，处处皆是不耐烦，却还是会主动接过她手上东西。

  再拎着她衣领，把她拎到自己身后。

  像雏鹰一样，还未长大，已经足以遮风挡雨，为小祝安撑开一片小天地。

  如果只是以“为什么我爱你、你不爱我”来定义两人关系，确实是过于浅薄。

  他们就像是漫长时光中，相依着的两棵树。

  无论风雨，相偎相依。

  -

  因为《超级脑王》开播，祝安在网上大红了一把。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没有秘密。

  很快，p大论坛里那几张偷拍照，被人传到了微博去。

  网络键盘侠们总算从“p大天才少女”这一无可挑剔人设中，找到了瑕疵。

  开始阴阳怪气、狂轰乱炸。

  【脚踏两只船？现在的大学生私生活都这么败坏的吗？】

  【不是人家男生本人解释了是好朋友吗？还说另一个男的是她亲戚了啊。】

  【这你都信？能是哪门子亲戚啊，说不定是干爹呢。】

  【脸是整的吧？众所周知，小时候的照片不能鉴没整容，连那谁谁谁，不也是长开了长残了，后面又去修修补补变成小时候样子的吗？】

  【哇！居然真有人相信综艺里这种人设啊？！我敢保证，不出两个月，这个天才美少女必然会宣布出道，或者去参加什么出道选秀之类的。】

  【从上个比赛来看，我就感觉是造星了。这次的综艺都请到谢展云给铺路，肯定是要捧几个人出来的。钱不能白花啊！】

  【这种nbcs的素人能上这么多次热搜，不是买的谁信？】

  【u1s1，现在热搜要花钱才能上，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现在平台应该很后悔吧，前面花了这么多钱造势，结果爆出来私德有亏，有男朋友还脚踏两只船，这妹子在圈里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万一干爹给抹平了呢？】

  ……

  祝安本就很少看微博，林家更是无人在意这种事。

  还是莫如望和裴文晴从微博看到一些恶评。

  两人偷偷讨论了一下，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祝安。

  最后，竟然还是林陆远先知道了这事。

  安远最近按部就班发展。

  没有突发事件，大家都不算很忙。

  十点多。

  段南嘉在开发部检查完工作。

  倏地，拿着手机，风风火火冲到楼上林陆远办公室。

  “林陆远！你的宝贝安安被人骂了！”

  林陆远拧了拧眉，将钢笔盖上笔帽，放下。

  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嗯？”

  刚刚在茶水间，段南嘉只上网冲浪了几分钟，就看到有相关微博转到首页来。

  他指着手机屏幕，给林陆远解释了一番。

  “……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陆远沉下脸色。

  段南嘉觑了他一眼，笑道：“要不让咱们助理小姐姐去处理了？”

  安远科技是技术型公司，但在海市，同类型公司遍地跑，技术过硬也需要对外宣传，自然养了团队。

  只是这种商务团队都是专门谈单子的。

  弄去处理这事，明显鸡同鸭讲、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了。

  倒是之前闲聊时，段南嘉听行政部小姑娘说过，现在网络上是是非非，花点钱都能搞定。

  林陆远没说话。

  手指搭在鼠标上，已经打开了微博。

  搜索超级脑王相关。

  底下各种议论非常多。

  其中，祝安话题度遥遥领先。

  褒贬不一。

  还有些话非常难听。

  似乎是认准了素人没有粉丝，也没有人会帮忙辩论，就在网上肆意发散各种阴暗龌龊揣测。

  林陆远眉头越蹙越紧。

  又往下拉了几页，一怒之下，直接摔了鼠标。

  他捧在手心的小女孩。

  连最烦、最嫌弃时，都没对她用过这般字眼。

  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凭什么这么说她？

  难道，他们都没有家教吗？

  林陆远沉着脸。

  正想打内线出去，手指碰到电话那瞬，又蓦地改变了想法。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

  “我出去趟。”

  段南嘉摸不着头脑，“啊？干什么去？”

  “吃午饭。”

  “……安安妹妹就不管了？”

  话音落下。

  林陆远已经在走廊里转弯，没影了。

  ……

  夏日正午时分。

  日头高照。

  不适合出行，又不是上下班高峰，路上畅通无阻。

  林陆远开车回到林宅。

  一个漂亮甩尾，稳稳停在院门口。

  管家走出来，有些惊讶，“三少？您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陆远没下车，只降下车窗。

  淡定沉稳地开口问道：“祝安呢？”

  管家：“安小姐在房间里。”

  林陆远点头，“她吃午饭了吗？”

  管家应声：“没有，厨房还在准备中。”

  林陆远“嗯”了一声。

  慢声细语，“让她出来吧，我带她去外面吃。”

  “……”

  管家应了“是”，转身，回去找祝安了。

  林陆远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方向盘。

  五分钟后，祝安来电。

  和他预料得差不多。

  林陆远弯了弯唇，接通。

  小姑娘独有的清朗嗓音在车厢里飘荡开来。

  祝安普通话标准，但咬字很有吴侬软语那种韵味，特别是叫林陆远名字时。

  “林陆远，你有什么事吗？”

  林陆远沉沉地“嗯”了一声。

  祝安：“……非得现在出去说？家里已经做好午饭了。”

  林陆远能想象到她说话时表情。

  一定是淡着神色，垂着眼，咬一下唇，小动作很多。

  像个小孩一样。

  林陆远捏了捏鼻梁，驱除脑内各种胡思乱想，低声道：“嗯，对的。出来吧。”

  祝安沉默着，没答话。

  良久。

  她到底还是松了口，“等一下。”

  林陆远又等了十分钟。

  小姑娘身影出现在大门边。

  她穿一身黄色格子无袖连衣裙，长度到膝盖上五六公分，露出大腿和胳膊，细白细白的。

  在南城晒黑那点，在家闷了这么几天功夫，已经差不多养了回来。

  裙子款型收腰，衬得她腰线仿佛不足一握。

  脖子脚踝也纤细，浑身上下都像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孩。

  就这么婷婷袅袅，向林陆远方向走来。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尖上。

  林陆远不由自主地收了淡漠表情，露出一丝轻笑。

  外面，祝安已经走到这边，抬手，敲了下车窗。

  皱着眉问：“……要说什么？”

  林陆远：“上车。”

  “……”

  祝安没动。

  两人对视几秒，她败下阵来，默默地上了副驾驶。

  林陆远低笑了一声。

  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

  林陆远带祝安去了一家热气羊肉。

  小姑娘虽然是南方人，却酷爱这一口。

  又是肉、又是咸甜酸辣重油重麻，竟然也不发胖不长痘。

  停车。

  这个点，店里客人不多，两人坐了靠窗沙发位。

  林陆远点了锅子、肉菜类、还有冰饮，全是祝安喜欢口味。

  等锅端上来这会儿功夫。

  祝安垂着眼，问了第三次，“到底是什么事？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因为她早上看到林陆远去上班了，见他这个点回来找她，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这才会妥协了跟他出来吃饭。

  林陆远抿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开口：“最近在做什么？”

  完全是不着边际的问题。

  但祝安却条件反射般肃起脸色，认真回答：“做托福真题、还有一些思维运算训练。”

  这是从小养成习惯。

  林陆远这么问，一般就是要考察她功课，和林老一样，必须好好作答。

  祝安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习惯真是可怕。

  她嗤笑。

  林陆远点了点头。

  又问：“综艺拍得怎么样了？”

  铜锅已经端上桌。

  汤底要沸不沸，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

  祝安眼神落在锅上，仿佛放空一般虚无缥缈，没个定点。

  “按照合同，还有三期。”

  林陆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整个人都温柔下来。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安安，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之前你想参加时，希望我尊重你的意见。现在，你的决定可能会伤害到自己，你还想去拍后面几期吗？给你一个机会后悔，我帮你处理好后续事情。”

  祝安“唰”一下抬眼。

  “……什么意思？”

  林陆远将手机拿出来，发了几张截图给她。

  尽量都挑了质疑但没有脏话的言论。

  太难听的，他舍不得让她看到。

  林陆远本可以悄悄地花钱，将这种乱七八糟事情压下去。

  但想到祝安那么迫切地想要长大、想要独立、想要得到认可，他又放弃了悄悄处理这念头。

  压抑着自己要将小孩永远拢在手掌心的卑劣念头，他将事情摊开来，告诉她、帮助她，尊重她自己的决定。

  祝安收到了图片，点开，看了看。

  抿着唇，看起来不太高兴。

  林陆远拿起筷子，给她涮了羊肉，放在她碗中。

  又再去烫第二片、第三片，动作看起来耐心极了。

  气氛沉默。

  片刻后，祝安抬起头，收了手机。

  咬了下唇，轻声道：“没什么，别人议论就议论吧。”

  反正都不是实话。

  她本就不是什么明星，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来关注和认可。

  林陆远表情未变，“污言碎语也不在意吗？”

  “……”

  在意肯定在意。

  祝安同林陆远一样，也是天之骄子般长大，除了情路不顺，从小到大，样样都是完美，从没收到过这种非议和揣测，平时也自有些读书人清高。

  再成熟，她也不过刚刚十八岁，哪就能完全淡然处之、刀枪不入呢？

  知道时难免不高兴。

  只不过没有那么在意眼光，过几天忘记就好了。

  林陆远：“安安，你知道为什么我爸不喜欢这个圈子了吗？因为太难听，还影响心情。不过，你既然决定有始有终，这很好，想继续就继续吧。但有一点，不许受伤。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以后做决定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把自己放到公众眼皮下，被人说三论四，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还是单纯为了和我闹别扭呢？”

  祝安没说话。

  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见她这模样，林陆远轻轻地笑了笑。

  气氛霎时间一轻。

  他慢吞吞开口，说：“当然，你也可以随心所欲。”

  “……”

  祝安抬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和他今天这场饭的目的不太相符。

  林陆远：“小叔叔就一辈子保护你好了。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