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祝安拉开门，声音飘若游丝。

  “……你先进来吧。”

  林陆远低低地应了, 抱着一怀满天星, 不紧不慢地踏进房间。

  祝安早就将换下来的衣服塞回了箱子里。

  宁为玉则是还没有打开行李箱。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然而, 到玄关和走廊相接处，林陆远停下脚步。

  他抿着唇，低声开口：“我就不进去了。”

  自从祝安日渐长大后, 林陆远也很少再进她房间。从门口踏入两三步, 就会自动止步。

  再说, 这房间里还有陌生女人，和祝安同住。

  家教使然，他更不能进去了。

  祝安“嗯”了一声。

  内心挣扎许久。

  她还是没法硬着心肠，让这个讨厌鬼马上离开。

  一边是潜意识里自保式的想要逃离。

  一边是万里跋涉后一把满天星的感动。

  祝安在心底责怪自己不坚定。

  叹气, 小声道：“先去吃饭吧。”

  林陆远露出一丝笑意, 应了声“好”。

  弯下腰, 他将满天星平平稳稳地放在沙发上，决定回去就给段南嘉包个大红包。

  ……

  夜色如霜。

  祝安和林陆远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出酒店。

  “吃什么？”

  “都行。”

  “……”

  祝安拿出手机, 准备再搜一家网红店。

  林陆远倏地伸手，按住她手腕。

  “那听我的吧。”

  他不是第一次来南城, 自然要比祝安熟悉许多。

  酒店在电视台附近, 离市中心还有段距离。

  林陆远打开地图，确定位置后, 胸有成竹地带着祝安七弯八绕, 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墙面斑驳,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两边都是小店。

  店门口支了木桌，放了塑料椅。使得中间空地只能并排走两三个人，不太宽敞。

  每家店里都有客人。

  热热闹闹，烟火气浓厚。

  林陆远走在祝安身边，轻声解释：“是本地人喜欢的美食街，不太卫生，但值得尝尝。”

  祝安怔愣了一下。

  从来不知道，林陆远还会吃这种路边摊。

  实在和他一贯人设……不太相符。

  或者说，她对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

  林陆远没注意到祝安内心活动，带着她走进一家小店中。

  简陋小店，没什么正经菜单，只随便在墙上贴了一张海报。

  顾客都是老客，张口就能点菜，也就是走个形式。

  祝安眼神在店里了一圈。

  六张圆桌，加上门口露天还放了四张木桌，可以坐十桌人。竟然七七八八坐了个全满。

  只能和别人拼桌了。

  林陆远一脸冷淡，走到靠墙那桌旁边，弯腰，低低地问了几句。

  得到肯定答复，他朝着祝安招招手。

  祝安乖乖地走过去，靠着陌生人坐下。

  这体验实在新奇。

  林陆远也拉开塑料凳，依着她坐好。

  空间狭小，两人一下贴得极近。

  只要身体稍微动一动，大腿就会不可避免地相触。

  天气炎热。

  祝安穿了短袖短裙，长度堪堪在膝盖上，人一坐下，短裙就会往上滑。

  林陆远来得急，没换衣服。

  还是上班时那身衬衫加西装裤，严肃、还有点禁欲。

  严严实实，也不嫌热。

  赤裸皮肤擦到西装裤布料。

  无端带出一丝旖旎。

  小店里，空调也不太足。

  祝安脸颊泛红，有些说不出的羞怯。

  连忙倒了杯冰水，双手握住，试图给自己降温。

  林陆远已经点好了菜。

  又拆了一次性餐具，放到祝安面前。

  他抿了下唇，低声问道：“热？”

  祝安垂眸，摇摇头，“还行。”

  林陆远：“一会儿我就回去了，晚上自己小心一点，别熬夜。他们安排的室友怎么样？不行的话我去给你重新开一间。”

  祝安手指轻轻一动。

  不自觉蜷缩起来。

  “挺好的，是认识的人。也是章七炜的学生。”

  也不是第一次外宿了，上了两年大学，周一到周四还不是住在寝室里，也没什么问题。

  这次只是出了海市而已，也太大惊小怪了。

  她心想。

  林陆远轻轻地“哦”了一声。

  过去两人相处时，林陆远脾气冷淡，大多是祝安主动找话题。

  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大事小事都能拿出来讲。

  绝对不会冷场。

  要是林陆远稍微给点回应，她都能高兴许久。

  现在，祝安不愿意找话题了，也不想再开口。

  已经尝够了卑微和主动。

  两人便无话可说。

  气氛沉默下来。

  好在，小店菜上得很快。

  没几分钟，就风风火火地端了上来。

  一张小圆桌，半边是对面两个女孩点的，另外半边就归他们。

  林陆远给祝安夹了一块酱鸭，放到她碗中。

  “尝尝。”

  祝安点头，试了试。

  确实很有味道，口感清清爽爽、也不油腻。

  鸭肉很嫩，一口咬下去，甜味咸味一块儿往舌尖涌。

  她笑了一声，“好吃的。”

  林陆远又给祝安拿了碗南城特色面。

  装得小碗，分量不多，两三筷就能解决，主要是尝个鲜。

  有食物在前，沉默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林陆远自己没吃多少，大多时候都侧着脸，悄悄盯着祝安。

  祝安被这一道道小菜勾起了食欲，低头，默默地、专心致志地小口咀嚼着。

  不知不觉，鼻尖冒了汗珠。

  林陆远失笑。

  抽了张纸，伸手，给她擦了下脸颊和鼻尖。

  动作十分熟练，像是曾经做了无数次。

  祝安难得没有反抗，乖乖地配合他，抬了下脸。

  擦掉汗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夹菜。

  林陆远将那张纸巾捏在手中。

  姿势稍微一动，两人手臂又碰到了一块儿。

  林陆远早就将衬衫袖子卷了起来，挽在手肘上，露出一大截手臂。

  皮肤和皮肤相贴。

  触感细腻温热。

  倏地，他眸色一深，眼里泛起暗潮汹涌。

  小孩已经长大了。

  眉目精致，唇□□人……轻而易举就能撩动旁人。

  林陆远顶着满心罪恶感，悄悄地、幅度很小地往旁边挪了点，控制全身，尽量不碰到她。

  祝安自己却毫无所觉，眼皮也没抬一下。

  他蹙了蹙眉。

  又觉得小姑娘还是小孩，脑子里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是别人带她来……

  多半也是这般无知无觉。

  想到那一大捧玫瑰花，林陆远更加抑郁了。

  ……

  一顿饭，吃了四十多分钟。

  时间已经不早。

  祝安放下筷子，心满意足。

  林陆远恢复了一贯面无表情，起身，去找老板买单。

  人一走，同桌那俩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妈耶，那个男人真的好帅。”

  “是明星在做活动吗？”

  “不能吧，他们俩肯定是男女朋友啊……也太体贴了，果然帅哥是好男人的几率更高。”

  “帅哥那个眼神，啧，太深情了。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就去要电话了。”

  “人家女朋友还在旁边呢！”

  “嘘，我也就是说说嘛，感叹一下！你小声点小声点……”

  祝安自小耳聪目明。

  虽然小店嘈杂，两人还是凑在对方耳边窃窃私语，她依然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有点想笑。

  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旁观的。

  在祝安看来，林陆远这辈子，和体贴、好男人、深情这种词注定无缘了。

  她领教过林陆远所有负面模样。

  毒舌、刻薄、不耐烦。

  温情难染。

  ……

  林陆远买完单，将祝安送回酒店。

  等电梯时。

  他摸了一张房卡出来。

  祝安一惊。

  她摸了下口袋，确定自己的房卡还在口袋里。

  心中猜疑，“……你刚刚怎么上来的？”

  林陆远：“在你们同层开了间房。”

  祝安无语半晌，讷讷，“浪费。”

  电梯到达底楼。

  两人一块儿走进去。

  林陆远按了楼层，平静地回答：“不浪费。”

  祝安沉默。

  林陆远不善花言巧语，也不会哄女孩子，说什么都相当直接。

  特别是对祝安，很少考虑她心情。

  这才会让人伤透心。

  从海市出发前。

  段南嘉对着他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女人都是听觉动物，特别是安安妹妹这种小姑娘，说点好听的，比做什么都管用。阿远，霸道总裁爱上我这套，安安妹妹肯定不吃。”

  “不过惊喜也是必要的，你现在去找她，肯定是浪漫惊喜啦。但你要老对人冷言冷语，能把惊喜变惊吓。”

  “……”

  林陆远踟蹰一瞬。

  眼神落在虚空中，他轻轻开口：“祝安，对你，我做什么都不嫌浪费。你知道的。”

  这般讲话，似乎还有些不甚熟练。

  祝安愣了愣。

  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又仿佛只是倏忽间。

  脑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又立刻消散殆尽，让人失语。

  电梯到达。

  林陆远：“走吧。”

  率先迈步。

  祝安心绪复杂，默默地跟着他，拐弯，往自己房间方向走去。

  最后一个拐弯处。

  林陆远蓦地停住脚步。

  祝安没反应过来，刹车不及时，“嘭”一声，头撞到了他背脊上去。

  林陆远身形清隽纤瘦，背脊上更是没肉。

  脑袋撞一下骨头，还是有点疼。

  祝安捂住额头，低低地“啊”了一声。

  林陆远听到动静，回头，捏住她手腕，将她手从额头上拉下来，皱着眉检查了一下。

  撞得不狠，额头上泛出一小片红印，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只是因为祝安肤色白净，哪怕这么一点痕迹，也十分扎眼。

  像上好瓷器，掺染上了杂色。

  林陆远有点心疼。

  嘴里却还是教训口气，“没头没脑、马马虎虎，总是这么不小心。”

  祝安：“……”

  只一句话功夫，就让不久前那番甜言蜜语，功效全无。

  林陆远说完，便转过身，继续看向房间方向。

  祝安往外侧了侧，也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房间外站了个男人。

  客房走廊，到处都铺了厚厚地毯，走上去声音很轻。

  男人靠在墙边，低头看手机，似乎并没有听到两人靠近。

  林陆远应该就是看到了他，才突然停步。

  祝安也有些讶异。

  率先发声，“……章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

  章七炜收了手机，站直身体。

  镜片遮挡了一切表情。

  他说：“见你没回消息，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祝安顿了顿。

  这才想到，刚刚起床看到微信。

  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就被突然出现的林陆远打断了。

  一路上都没把手机拿出来。

  自然忘了回复。

  章七炜应该是没收到回音，送宁为玉上来，又见她大晚上不在房里，这才等了一下。

  祝安有点抱歉，小声道：“我出去吃饭了……谢谢。”

  章七炜点头应了。

  和林陆远对视一眼，嗤笑，“林陆远，我还当你改性子了，原来还和以前一样。”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舍不得放手，一心一意，要将祝安牢牢掌控。

  林陆远面不改色，“你管的太多了。”

  章七炜耸耸肩。

  没再多说，他快步越过两人，往电梯方向走去。

  人离开。

  林陆远倏地沉了脸色。

  低声问祝安：“章七炜也参加？”

  祝安摇头，“……不是，他陪别人来的。”

  林陆远这才缓和，“嗯”了一声。

  将祝安送到房间门外，他说：“注意安全。我回去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到机场就要十一点，再到海市，从海市机场开车回家，都得后半夜了。

  祝安咬了下唇，假装随意地问道：“……你买机票了吗？”

  林陆远摸出手机，打开app。

  “现在买，来得及。”

  祝安两只手搅和在一起。

  心情十分挣扎。

  似乎是费劲了很大力，她才勉强开口，“要不明早再走吧，反正房间都开了。”

  话一出口。

  祝安立马被自己吓了一跳。

  明明早就决定了，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毫无接触。

  与她而言，林陆远越早回去，应该越高兴才对。

  ……怎么竟然留人了呢？

  祝安混乱成一片。

  只觉得所有事情全都失控，彻底脱离大脑控制，在跟随本能。

  因为林陆远大晚上这么老远跑来、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害怕、抱来一束满天星、陪着吃了顿饭……

  她竟然就动摇了。

  祝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林陆远一愣。

  顿时眼神滚烫。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安安……”

  祝安怕他误会，连忙道：“你明天还要上班，还是现在就回去吧！再见！”

  说完。

  她急急地摸出房卡，打开门，跑进了房间里。

  “砰——”地一声。

  房门在眼前重重阖上。

  林陆远摸了摸鼻子，没急着离开，靠着墙，拿手机给段南嘉发红包。

  【[500000转账给段南嘉]】

  段南嘉秒回：【！！！！发财了！！！！阿远！！！你中彩票了吗？？？？？】

  林陆远心情十分不错。

  打字回复：【年终奖里扣。】

  段南嘉：【……】

  段南嘉：【你是狗吧？】

  林陆远低笑一声。

  收了手机，往另一个方向的房间走去。

  ……

  祝安洗漱完。

  宁为玉睡在靠窗那张床上，背对着她，呼吸平稳。

  仿佛已经陷入沉睡。

  祝安放轻了手脚，悄无声息地摸上床，伸手，将房间所有灯全部关掉。

  酒店这窗帘遮光性很好。

  顿时一片漆黑。

  祝安闭上眼。

  没几分钟。

  宁为玉蓦地出声，问道：“是那个人吗？”

  一瞬间，寂静被打破。

  祝安睁开眼，“嗯？”

  宁为玉清清淡淡地笑了一声。

  小小年纪，语气故作老成，“你喜欢那个男的吧？刚刚送你回来的，我也看到了。”

  祝安：“没有，不喜欢。”

  宁为玉：“别骗人了，上次赛场上，他就坐在下面，我看到你看了他好几次。沙发上那把花，也是他送的吧。”

  她说得十分自信。

  大抵是觉得，今天被祝安看透了小心思，也要这般扳回一城。

  小女孩这好胜心确实是十分强烈。

  祝安叹气。

  又不想大晚上和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谈心，分享自己人生最大坎坷。

  她只得说：“那是我家里亲戚。章七炜也认识。”

  宁为玉：“……”

  祝安：“睡吧。晚安。”

  话音未落。

  手机在床头柜上，轻轻震了一下。

  祝安抬起手，将手机捞过来，整个人闷进被子中，解开屏幕。

  林陆远：【我留一晚。】

  “……”

  想了想，祝安还是没做回复，关了手机。

  空气中。

  满天星花香淡淡萦绕着，勾魂夺魄。

  祝安不承认这花香只是心里作用，咬着唇，重重闭上眼。

  -

  第二天。

  日色尚早。

  林陆远回了海市。

  不过临走前，怕祝安睡懒觉错过早饭时间，他点了roo service，让客房部九点左右把早餐送去房间。

  九点多。

  祝安起床，宁为玉已经不在。

  她换了衣服、洗漱完，准备出去买早点。

  服务生按了门铃，推来餐车。

  “打扰了，这是林先生为您点的roo service。”

  “……”

  餐车上，零零总总，放了五六样餐点，都是她爱吃口味。

  祝安拿起筷子。

  想了想，还是给林陆远发去消息。

  【谢谢。】

  ……

  下午一点半。

  《超级脑王》制作组派了三辆商务车，到酒店，接所有人去拍摄定妆照。

  祝安跟着宁为玉一块儿上车。

  她看过赛制、还有节目大致流程。

  除去评委和嘉宾之外，正经的“脑王”备选，也就20个人。

  祝安看了下自己这辆车。

  三女四男。

  除了其中两个男生有点胖胖的、模样比较憨厚之外，另外几个，形象都非常不错。

  车开了二十多分钟。

  到达电视台。

  所有人都下车，在助理引导下，走进电视台大楼。

  紧接着，便是紧锣密鼓的化妆、换衣服。

  再一个一个去拍摄。

  全部弄完，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那个制片人走过来。

  拍了下手，说：“辛苦大家了，综艺从明天就开始录制，每周六、日两天，后期会有外景拍摄，所有安排都在计划表中，请大家悉知。”

  ……

  祝安随手翻了下这份新时间表。

  明天竟然就有她。

  她张了张嘴，有些讶异。

  再往后翻，连第一期的详细流程、题目，都写得很明白了。

  《超级脑王》并不算是传统的竞技类脑力综艺，只是挂了个“天才”噱头，拍摄形式甚至有点类似真人秀。

  像第一期，摄影棚会搭一个茶室。

  所有人、包括三个选手和几个评委嘉宾，都会坐在茶室里，一边喝茶聊天，一边进行脑力大战。

  比如就有速记。

  茶艺老师会给所有人讲解茶文化，包括发源、历史、种植、名人事迹等等。

  然后让选手速记下来，再做提问。

  类似这般，题型多样，由每场嘉宾来抽题。

  ……

  祝安笑了笑。

  这种搞黑幕、搞作弊也太容易了。

  只要制作组提前拿题目给选手去背，基本能稳操胜券。

  不过祝安很有自信。

  就算有黑幕，她也不会输的。

  ……

  晚八点。

  一行人回到酒店，商量着一起吃饭。

  祝安有些想念昨天那个蛤蜊豆腐，拒绝了邀请。

  宁为玉也不去。

  明天没有她戏码，章七炜要回海市，她急急忙忙收拾了行李，赶夜路，跟着一块儿离开了。

  祝安磨磨蹭蹭，跟着手机导航，一个人找去了昨天那条小巷。

  因为是周五晚上，小巷更热闹了。

  她进店，眼神搜寻半天，都没有空位。

  只能坐到了露天桌。

  还是点了昨天那几个菜，下单。

  祝安无所事事，拿起手机。

  三分钟前。

  林陆远发来了消息。

  【明天几点的机票？】

  祝安打字很快：【我不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