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消息石沉大海, 再没回复。

  林陆远抿唇，将手机丢到沙发上。

  整个人用力往后一靠，挺拔背脊和皮椅贴得密不可分。

  无人在场, 他表情不复往日平静冷漠, 略显得凌厉了些。

  “咳咳。”

  段南嘉站在门外，为引起他注意, 重重咳了两声。

  林陆远挑眉，“怎么？”

  段南嘉：“心飞哪儿去啦？合同敲定发你邮箱了，ok的话我明天带律师去姜总那边最后确认。”

  林陆远“嗯”了一声, 坐直身体。

  鼠标划拉两下，点开邮箱，神情严肃地投入工作。

  段南嘉没走, 顺势坐到沙发上。

  感觉好像坐到什么东西。

  他往后摸了把，把林陆远手机摸了出来。

  哼笑, “谁惹你了？安安小妹妹？”

  除了祝安, 大概任谁也没法让八风不动的林三摔手机。

  林陆远懒得理他。

  段南嘉叹气。

  “我觉得，你还是得讲点策略。作为过来人，大哥给你个建议怎么样？”

  “……”

  林陆远虽然没说话, 但眼神已经离开屏幕，遥遥落到了段南嘉脸上。

  眉峰紧蹙，似乎在等他继续。

  段南嘉“嘿嘿”笑了。

  他语气有点诡异, 缓缓开口道：“追妹子嘛……有的时候, 用点计策也未尝不可……”

  段南嘉已经全然忘记, 自己这个“过来人”, 之前让林陆远去走“温情路线”。

  结果一败涂地、一无所得。

  他似乎又想做一次赛过诸葛亮的“臭皮匠”了。

  林陆远：“……什么计策？”

  对小孩，他无可奈何、黔驴技穷。

  又不敢依着自己霸道脾气来，怕惹得她更伤心。

  毕竟，一切错都是他自己造成。

  现在所受冷淡也是咎由自取。

  无计可施。

  病急乱投医之下，林陆远决定听听段南嘉这不着调的，还能有什么新提议。

  -

  南城园林，天下闻名。

  但这太阳实在太晒太烈，祝安实在没勇气去露天园子里走一下午。

  只搜了个网红餐厅，在空调底下休息。

  她开始怀念春日。

  吃过饭。

  午后，街上人流熙熙攘攘。

  祝安撑住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祝安？”

  她循声抬头。

  愣了愣，瞪大眼睛，讶异开口：“章老师？”

  章七炜站在不远处，和她位置隔了三四桌距离。

  旁边还跟了个小女孩，十三、四岁模样。

  细聊一般纤瘦身材，眉眼干干净净，十分清秀。

  祝安眼神一凝。

  超强记忆力之下，她自然立马想起这是谁了。

  这女孩，在上次那个挑战赛上公开质疑她作弊。

  这段插曲也被剪进了平台赛事录像中，引起了一番热烈讨论。

  祝安看视频时，还记了一下女孩名字。

  宁为玉。

  她和章七炜怎么会一块儿在这里？

  章七炜带着宁为玉朝祝安这方向走来。

  祝安站起身。

  章七炜在她面前站定，镜片下，看不清神色。

  低声问她，“你是来参加那个《超级脑王》的吗？”

  祝安点点头。

  章七炜嗤笑，“林陆远舍得把你放出来了？连这种娱乐综艺都答应让你参加，真是变了。”

  祝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尴尬地讪笑。

  章七炜就调侃了那么一句，不再多说。

  转了话头，给祝安介绍他身边这女孩，“这是宁为玉。”

  再次见面，宁为玉还是一副不服气模样，高高仰着头。

  迫于章七炜在身侧，才勉勉强强补充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个宁为玉。”

  像是怕她不明白。

  祝安点点头，轻笑，“我记得。你好，我是祝安。”

  宁为玉偷偷地轻哼了一下。

  祝安没有打算哄小女孩，只将眼神略过，落到章七炜处。

  恍然大悟，“你们也是来参加这个的吗？”

  这么一想她就明白了。

  上次，宁为玉因为她，直接退了赛。

  如果两人一起出场，这在综艺制片人眼里看来，必然是个很好的噱头。

  说不定还会再次安排一个pk之类。

  综艺有台本，但签合同时，祝安仔细研究过。

  合同上写得明白，《超级脑王》里所有对战比赛结果全部按照选手发挥，虽然有剪辑，但为了保证真实感，不会将结果作假。

  如果要她为了戏剧效果，刻意输给宁为玉……

  祝安觉得自己肯定接受不了。

  ……

  章七炜还未作答。

  宁为玉就抢在了他前面，说：“是我参加，哥哥是陪我来的。”

  祝安愣了愣，“……哥哥？她是你妹妹吗？”

  章七炜：“不是，宁为玉也是我的学生。”

  宁为玉不服气，“但是也是我哥哥。”

  倏地。

  祝安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再多问，她冲着两人示意了一下，“一起坐吧。”

  三人拉开椅子，面对面坐下。

  都是聪明人，只要不踩到宁为玉雷区，话还是能聊起来的。

  大多还是宁为玉缠着章七炜说话。

  祝安点了个冰淇淋，坐在对面，一边吃，一边安安静静聆听。

  听到宁为玉说，她理科好，其他科目跟不上，特别是文科，学得非常吃力。又听她说以后要去学天文，也想进少年班，明年就要去参加选拔等等。

  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

  恨不得将少年时期热烈而寡淡的一切，都分享给章七炜。

  祝安弯了弯嘴角。

  实在太像了。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么将自己的一切都剖开，毫无保留地、完整地献祭给林陆远。

  但结局却不算太好。

  林陆远的表白，祝安已经失去了勇气和动力去考虑。

  因为害怕再次受伤，潜意识便只想逃开。

  迟了一步，就是海角天涯。

  ……

  宁为玉喋喋不休，说了好久。

  章七炜神色依然有些阴郁，不过还算配合，给了一点点“嗯嗯啊啊”回应。

  祝安叹了口气。

  不忍再看。

  她轻声开口：“我先回酒店了。”

  章七炜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也回去吧。”

  宁为玉嘟了嘟嘴，不敢反驳。

  站起身，顺口问了一嘴祝安房间号，意外发现两人竟然是室友。

  祝安：“……”

  这下真是冤家路窄，这几天都要两看生厌了。

  祝安很能理解宁为玉心情，甚至觉得她和自己小时候非常相像。

  两人都是小小年纪天资聪颖，难免一身傲气，对自己实力自信。

  遇上别人比自己强，心里难免不服气。

  唯一不同就是，祝安一直有林陆远压着，不许她骄傲自满。

  三人打车，一同回到酒店。

  章七炜并非主办方邀请过来，自己出钱开了一间。

  这些年，他收入不菲，一节课都是天价，这点房费完全无所谓。

  宁为玉却将这一决定，当成了他对自己体贴温柔。

  清秀小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祝安见状，低低笑了声。

  制作组安排的房间楼层高，章七炜已经先一步下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

  只有他们两人站在两边，相隔半臂距离。

  宁为玉从镜子里觑到祝安嘴角笑意。

  小女孩蓦地炸毛，质问：“你笑什么？”

  “叮咚——”

  电梯到了楼层，缓缓打开。

  祝安先一步跨出电梯，回头看了宁为玉一眼。

  叹气，低声道：“表情太明显了。章七炜能看出来。”语气中并没什么嘲意，只是感同身受般怜悯。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祝安已经快步走开。

  宁为玉涨红了脸，在原地跺了跺脚。

  这才小跑着追上去。

  -

  入夜。

  晚上七点多。

  祝安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来。

  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宁为玉不在房里。

  五星级酒店，隔音效果极好。

  关上门、关上窗独处时，客房里安静得近乎死寂。

  激动消退，她一点点清醒过来。

  倏忽间。

  祝安意识到，从林宅搬走，意味着在未来漫长人生中，她都将是这般孤单一人了。

  一时之间，心情竟然有些茫然。

  她摸过手机，解锁屏幕。

  有新消息。

  章七炜：【宁为玉说你在睡觉，我们就先吃晚饭了。要是醒了，可以来楼下餐厅找我们。】

  祝安笑了笑。

  手指轻触，点出虚拟键盘，准备回复。

  “叩叩——”

  有人在敲门。

  祝安纳闷。

  这个时间点，宁为玉有房卡，不会敲门，还能有谁上来？

  酒店安全性很高，开电梯都要房卡。

  她下床，走到门边，问了一声：“谁啊。”

  外头那人不说话。

  这样越发引得人狐疑。

  祝安打开了猫眼。

  入目处，一束巨大的满天星，挡住了所有视线。

  祝安怔了怔。

  心头有丝奇妙悸动。

  门外那人沉沉地开了口：“是我。林陆远。”

  预感得到验证。

  祝安抿唇，将门拉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望出去。

  林陆远衣冠楚楚，眉目如画。

  怀中满天星，将他点缀得平易近人。

  祝安：“……你怎么来了。”

  林陆远将花束往她方向举了举，沉默。

  祝安没接。

  两人僵持了几秒。

  林陆远败下阵来，低声道：“怕你晚上一个人害怕……我一会儿就回去。”

  祝安浑身轻颤。

  眼圈不受控地一热。

  童年记忆一点点翻滚起来。

  那时，祝安刚到林家，还是个小孩子。

  林老再关心，到底是大人，很难时时刻刻揣摩到小朋友心思，自然没法无微不至。

  每晚，祝安一闭上眼，就是父母弟弟的惨状、还有她被抛弃在路边，无人理睬的画面。

  让小祝安难以入眠。

  她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敲林陆远房间门。

  林陆远还是个小少年，语气十分不耐烦，将她冷嘲热讽一顿。

  等祝安眼圈泛红后，再默默停下。

  他粗声粗气：“……行了行了，我去检查一下你的算术作业。烦死了，拖油瓶。”

  小少年跟着小女孩回到房间，坐到她书桌前，随手翻她练习簿。

  直到祝安抽抽噎噎地睡着。

  才轻声离开。

  ……

  恨并着爱。

  交织、缠绕。

  充斥着两人漫长生命。

  祝安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落下泪来。

  从林陆远脸上转开视线。

  她低下头，目光落到那束满天星。

  花店包装十分精美，花束里还插了纸片。

  上面写了八个字。

  “万物美好，你在中央。”[注]